梅元彤话落,堂中众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安坐于门边身姿单薄的女子。
除却一旁的周姝眼神带着浓浓的担忧外,其余人或是看好戏,或是漠然等等不一而足。
郁菀抬起清凌凌的双眼,落在梅元彤身上,轻声道:“已经无碍了。”
一句话后,她垂眼抿紧了唇,多得一句话都没有了。
她平素便是这样,没什么稀奇的,但不知为何,梅元彤一想起她适才的目光,心中就生了恼意。
再念起因郁菀挨了罚被禁足,还有那个她没拿到手的鲁班锁,梅元彤更加恼恨,恨不得打她一巴掌。
梅元彤不傻,知道现在不是动手的时候。她脸一垮,扭头委屈看向老夫人:
“外祖母,郁表妹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我那日当真不是故意的。”
梅元彤这幅装可怜,就差抹眼泪的样子,可让不少人都忍不住泛起不屑。
也就在长辈面前装装,谁不知道她在外借着侯府的势耍威风的样子。
就连在坐的,除了周盈,谁没她明里暗里地发作过。
无奈,老夫人就是宠,为了日子好过也只能让着。
何况现在要被她为难的人,又不是她们,权当看好戏了。
老夫人今日本就是为了给梅元彤出气来的,眼下借题发挥正好。
她当即板着脸,眼神锐利地看向郁菀,训斥的话已经含在嘴里,正要吐出,郁菀却抢先一步有了动作。
她急急忙忙地从凳子起身,话还未说,眼睛里就含了泪,满脸惊惶之色,摇头否认:“我没有。”
一句话后,眼中两滴泪就从眼眶中滑落,比起梅元彤假模假样的装可怜,这看着是真可怜。
便是素来不喜她的人,此刻见了都忍不住心生怜悯。
可老夫人见她这样,表情不仅没有松动半分,反而脸更黑了。
旁人不知道,梅元彤却是猜到了,她记得外祖母跟她说过,郁菀那外祖母容姨娘便是生了一副娇娇弱弱的样子,很是得外祖父的宠。
这下,不用她添油加醋,郁菀是真要倒大霉了。
果然,下一瞬,老夫人眉毛一竖,话一出口就充满了戾气:
“我还没死呢,哭什么!”
郁菀被吓了一跳,立刻拿起帕子抖着手擦眼泪,声若蚊蝇:“不是的,我不敢咒老夫人。”
可那眼泪越擦越多,她无措地立在哪儿煞白着小脸,整个人摇摇欲坠像是下一刻就要倒了一样。
“郁表妹,外祖母不过是想问你一句话,这还没张嘴,你哭成这样,不知道还以为是外祖母如何苛待你了。”
郁菀抬眸一眼就瞧进了梅元彤讽刺,厌恶的眼神里,但她的表情与眼神截然相反。
明眼人都能看见,她是在挑动老夫人的怒火。
郁菀心中不免冷笑,她哭也好,可怜也好,又不是做给老夫人看的。
老夫人有多厌恶她,她自己知道,上辈子眼都不眨地就能将她弄死,她又怎么会向她摇尾乞怜。
郁菀垂下眼睫,声音轻得像是外面的风一样: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害怕。”
“害怕?外祖母慈眉善目,最是疼惜小辈,你怕什么?”
梅元彤停了一下,不怀好意道,
“难不成你是做了什么亏心事,怕外祖母责罚,才如此害怕?”
郁菀赶紧摇头:“不是,我没有。”
其余再多的话就不再说了,只是在旁人谁都没有注意的情况下,她偷偷朝大夫人投去了目光。
大夫人正好看过来,接收到郁菀的眼神后,她一顿,心下有几分好笑。
若是没看错,郁菀方才是向她,求救?
这姑娘莫不是病急乱投医了,她上次愿意为她解决翠鸣居恶奴一事,是为了安阿衍的心。
今日她又凭什么以为,自己会帮她?
大夫人神色漠然地移开了眼睛。
其实郁菀并不确定大夫人会不会帮她,她只是试上一试。
眼下见大夫人没有反应,她也谈不上失望。
郁菀抬手擦眼泪,掩盖了眼里的情绪。
“行了,收起你这上不得台面的做派,侯府养育了你这么多年,就将养成这样小家子气……”
后面的话,老夫人铁青着脸,住了口。
因为打从她一开口,郁菀便抖如筛糠,脸都不敢抬一下,一副怕极了她的模样。
她这边话说到一半,那边倒好,郁菀双眼一闭,人便软软倒在了地上。
她这竟是吓晕过去了?!
屋内众人愕然,极为安静地看着这一幕。
连双梨都是愣了一下,才惊声尖叫扑倒郁菀身边,哭着喊到:“姑娘……”
周姝离郁菀更近,她也被变故吓得不轻,忙起身去查看:
“菀,菀菀。”
此情此景,要传了出去,外人不明所以的,怕是会认为,他们整个宣平侯府的女眷,都联起合来欺负一个寄人篱下孤苦无依的柔弱女子了。
大夫人眉目一凛,反应极快地起身,神色严肃地吩咐众人道:
“来人,郁表姑娘旧疾发作,快将人送回翠鸣居。”
很快有婆子从门外走进来,背起倒在地上的郁菀就匆匆离开,双梨边哭边跟上,生怕晚了她家姑娘就要出事了。
周姝也想跟着去看,但跟了两步她还是顾忌着老夫人还在止了步,没敢真走。
郁菀离开了,堂中众人松了一口气。
唯有上首的老夫人脸黑成了锅底,脸颊松动的肌肉因气急而抽搐了一两下。
大夫人再好的涵养现在也忍不住叹气了。
只是她也不知该叹郁菀胆子小身子骨太弱,还是叹老夫人和梅元彤咄咄逼人。
后面一众人谁也不敢再开口说什么,都安安静静地坐着,气氛一度凝滞。
梅元彤更是十分不甘心,没惩治到人出了那口气。
最后不尴不尬地坐了一会儿,老夫人还是铁青着脸让人都散了。
大夫人沉默了片刻,跟在老夫人身后一起入了内室,想来是有话要单独说了。
……
那婆子背着昏迷不醒的郁菀回了翠鸣居后,又是一阵兵荒马乱。
新来的喜儿和枣儿帮着脱下郁菀的外衣,把人安顿好,然后春桃和柳儿在陈婆子的指挥下,燃了炭火,去厨房提水来给主子擦脸。
一顿忙活下来,郁菀还是没醒,最后大家让双梨守着她,其余人都退了出去。
待屋里门一合上,郁菀紧闭的双眼就睁开了。
双梨蹲在床边,见状一喜正要说话,郁菀便竖起手指在唇边嘘了一下。
双梨见状立马明白了她的意思,她捂住嘴悄悄起身走在窗边看了看确定没人后,才又跑回来,小声询问:“姑娘,你没事了?”
郁菀眼睛明亮,宛如水洗过一样,没有一丝迷蒙,根本看不出有晕乎的迹象,她低声说:
“我没事,方才是装的。”
双梨蓦地瞪大双眼,像是第一次知道还能装晕这件事,她磕磕绊绊地说:“装,装的?”
郁菀嗯了一声,笑着说:“擦眼泪擦一下。”
双梨这才想起拿帕子把脸上的泪痕擦干净。
郁菀问她:“吓到你了?”
双梨老实地点点头:“我看姑娘晕倒,还以为又要像上次一样了。”
说起郁菀落水后病重的事,双梨至今心有余悸。
郁菀摸摸她的头,温柔地说:
“别怕,以后这样的事还会有很多,双梨你要学着聪明一点了。”
双梨侧了侧头,满眼都是疑惑:“怎么聪明一点?”
郁菀道:“以后要是我哭,就跟着哭,我晕倒了,你要哭得更厉害。就像……”
想了想,她说,
“就像上次我落水时,那样哭。”
以前是她们太过愚笨老实,所以吃了那么多苦头。
像今日,她老夫人个梅元彤打定了主意要为难她,可她一晕倒,她们不就没成事放她回来了吗?
郁菀嘴角轻轻上扬。
双梨想不透彻里面的弯弯绕绕,但仍然乖乖点头:“我听姑娘的。”
自郁菀在颐景院晕倒以后,她在府中过了两日安生日子,无人再来搅扰。
转眼间到了冬至,今日一早,郁菀吃下了春桃从大厨房提来的饺子后,便带着双梨出门了。
离开侯府,她们路上没耽搁,直奔京兆府衙而去。
算利着时间,不早也不晚到的正是时候,恰好赶上孙婆子和钱婆子被拖上来。
这两人应该是在牢里吃足了苦头,那孙婆子的粗腰都瘦了一大圈,整个人看上去恹恹的没什么精神,只有在高堂下的京兆尹大人一拍惊堂木时,她哆嗦了一下才张大了嘴开始嚎着喊冤。
而这一幕,背郁菀和双梨看得真真的。
幸而今日是冬至,夜里街上有灯会许多人都忙活起这些事了,府衙门口少了许多人看热闹,她们这会才能看的清楚。
这一场案子审理起来简单,没什么好掰扯的。
府里只派了一个守门的小厮看着,来来回回一盏茶的功夫就审完了。
然后是给两婆子定罪,打二十大板,流放边疆。
官差下手是不留手的,两板子下去,孙婆子和钱婆子就疼得痛哭流涕。
双梨虽然怵打板子,但她还是舍不得眨眼,眼睛睁得大大的,手下捏紧了郁菀的手臂,紧张又激动地唤她:“姑娘。”
郁菀被捏得生疼,面上笑意依然不减。
她终于有一天也能看见欺负她的恶人被惩戒了,她很开心,非常开心。
亲眼看了孙婆子和钱婆子定罪后,被打得像烂泥一样拖走,主仆二人皆是心情大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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