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菀僵住身体,面露窘迫不敢再抬头去看霍邺的表情。
更不想猜测他如今是何神色,总归是带笑。
“天色不早了,今日抄的完吗?”
郁菀正胡思乱想着,不防身旁的人忽地说出这句话,她愣了一下,忍不住侧头看他,眼神茫然:
“什么?”
霍邺并不像郁菀猜测的那样,他虽是带着笑意,可眉目间是温和的,漆黑的眼珠里倒映着她的脸,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这样甚至称得上平淡的神色,慢慢安抚了郁菀内心的难堪。
“经卷长,今日能抄写完吗?”
霍邺耐心地再次问到。
郁菀这才惊觉,她看向压在手下的经书。
经书不薄,郁菀字写得慢,一整日的功夫经书也才翻了几页,要说抄完今日显然是不行的。
她轻轻摇头,老实地说:“抄不完。”
依照这卷经书的厚度,她想全部抄完,最少也要三日。
只是,恩济寺离宣平侯府有些距离,没有马车,她怎么可能日日来。
郁菀抿了抿唇,面露难色。
“那便拿回去抄吧。”
霍邺温声说到。
郁菀垂眸,又是摇头,细弱的嗓音里有些许沮丧:“小师傅说,恩济寺的佛经不外借。”
“无妨。”霍邺忽而觉得小姑娘可怜巴巴的模样看得人手心发痒,像摸摸她的头哄哄,不过到底是别家的小辈,他虚握了一下手心,声音柔和了几分道,
“你手里的几卷经书均是我默的,不算是恩济寺的,你拿回去无人会置喙。”
郁菀闻言一怔,她眼睛往经书上的字飘,这才发现那字写得极好,是郁菀怎么练都跟不上的好。
她又忆起了之前在霍邺桌上看到的字,终是意识到这经书上的字的确是出自身旁人之手。
郁菀抬眸看向他,犹疑了片刻,嘴唇翕动,话都到嘴边了又被她咽了回去。
“怎么了?”
霍邺看她,神色里带着包容宽和,仿佛她说出什么样的要求,他都能应下一样。
郁菀有些恍惚,已经很久很久没见过有人这么看着她了,久到她都算不出日子了。
她蓦地眼眶红了红,心里生出了些酸涩之感,她掩饰着异样又垂下睫羽,低声问:
“给我了,您怎么办?”
郁菀即便掩饰得快,但霍邺仍发觉了不对。
小姑娘似是存了不少事,心性敏感娇弱,随意一句话,便会惹得她思虑过多。
霍邺摩挲了下指腹,没有戳破郁菀的异样,只道:
“无碍,默经是为静心,我默的经书多,你拿走几本不妨事。”
“您,您都要给我?”
郁菀盯着矮桌上放置的还没有动过的其他经书,终是抬眸向他问到。
“嗯,都给你拿回去吧。”
霍邺颔首大方说到。
郁菀听得这话,念及这位大人已帮她良多,只能道:“多谢您。”
霍邺听得这一声谢,却是霍然一笑,他眼珠浸着温润的光,他说:
“小姑娘,你都谢我多少次了。”
从进门开始,那声谢就没听过,霍邺差点都要以为他这是做了多大的好事,才能让人小姑娘一再道谢。
郁菀被他笑得局促,可又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来,只能呐呐道:
“我,我已及笄,不是小姑娘了。”
她姣好的身段藏在厚厚的衣衫里,遂模样看起来单薄伶仃,脸上还带了几分稚气,与双梨相比并未有太大的差别,年岁相仿。
霍邺也只以为她应是年岁不大的小姑娘,竟没想到,这小姑娘都及笄了。他一怔,顿时收敛了些笑意,也终于意识到之前的举动有些不妥。
但转瞬的功夫,他脸色又恢复如常,没有让郁菀察觉到什么,他说:
“经卷都拿回去吧。”
郁菀这一次没有再拒绝,因她需要,遂舍不得拒绝,她摸了摸书页问道:“我抄完了,怎么把书还您?”
“不用还了,这些都赠与你了。”
郁菀蹙了眉心,拒绝道:“这怎么能行?”
“我在京中停留不了多久,过些日子就要走了。”
这话里的意思是,等郁菀把经卷抄完,他人已经离京了,郁菀确实没有办法再还书给他了。
如此,郁菀只能收下了:“您……”
她正欲说什么,双梨突然呀了一声,随后便指着屋内放置的滴漏道:“姑娘申时三刻了。”
申时三刻?
郁菀与周姝约定的时辰是申时一刻,现下竟是已经晚了两刻钟了。
郁菀一下急了,她慌忙起身手忙脚乱地开始收拾东西。
已经抄写的经文,她把纸叠放卷在一起,给了双梨拿着,又将经书摞在一起自己抱着,最后把笔和墨都还于了霍邺。
“今日多谢大人了。”
除了道谢,她着实不知该如何说什么了,
“我与家中姐妹约了申时一刻回家,天晚了,我……”
霍邺摆摆手,道:“回去吧,不用拘礼。”
郁菀嗯了一声,又想说什么,可又不知要说什么,最终她行了一礼后转身匆匆离开了。
女子轻盈急促的脚步声逐渐远去,霍邺收回目光神色变得淡淡的。
过后又叹息了一声,提笔继续默经。
一出屋门,外面的寒风一吹,郁菀不适应地瑟缩了一下。
太阳已早早躲进了云里,天变得阴沉起来。
郁菀拢了拢衣服,顶着寒风往外走。
她脚下走得飞快,快要奔起来了。
从藏经阁的耳房出来,一路上都没见着什么人,上午讲经的僧人和听经的民众也早早散了。
七拐八拐地穿过那些回廊及佛殿,才终于看到寺门口。
郁菀到时,周姝正犹豫着要不要先回府然后派人来找她。
周姝很清楚郁菀鲜少出府,连宣平侯府都没走完过,更不肖说是恩济寺这么大的地方了。
若是走迷路了也是有可能的。
念起郁菀身边就跟了一个小丫头,她更是焦灼。
人是她带出来的,要是丢了可怎么好?
且菀菀生得貌美,会不会遇上什么不轨之徒?
越想周姝越站不住了:“丹萍,你先回府找……”
“姑娘,是郁表姑娘。”
周姝说了一半的话止住,猛的回头看去,正巧看见郁菀急走而来。
她忙迎了上去:“菀菀你吓死我了。”
说完她又仔细打量了郁菀一番,见她除了因走得急而泛红的脸颊,和凌乱的鬓发外并无其他不妥,这才松了一口气,
“你上哪儿去了?再不来我都要回府叫人来寻你了。”
郁菀待喘匀了那口气,才歉意地看着周姝道:
“对不起姝儿让你着急了,我在藏金阁那边抄经,忘了时辰。”
周姝也没真的生气,人没事就好,她握了握郁菀发凉的手,拉着人向早就侯着的马车走去。
边走还不忘边嗔怪道:“我还怕你是出事了,你下次要再这样让我干等着急,我要生气了。”
郁菀轻轻点头,嗓音细软地认错:“不会了,下次再不敢了,这次是我的不是。”
“你看你手凉的。”
上了马车后,周姝把她的手握在手里又吩咐丹萍把手炉备好拿来。
捏着郁菀的手,周姝只觉得其肌肤细腻柔软仿若无骨,她不由得捏了捏,随口说到:
“菀菀你的手跟你人一样,又柔又软,摸着真舒服。”
郁菀被她说的一窘,脸颊飞红带着羞意道:“姝儿,你怎么说话跟登徒子一般。”
周姝一笑,嘴角的梨涡深深,她靠近郁菀低声冲她说:
“我要是男子遇上菀菀这样的,便是当个登徒子又如何?”
菀菀多好,模样生得好,身姿窈窕性格温柔,便是有几分软弱那也是在府里被人欺负狠了。
这样的女子总比梅元彤那心高气傲又心狠手辣来的好。
“姑娘,手炉。”
丹萍把备好的手炉递了过来,周姝结果又塞进了郁菀手中:
“好好暖暖,你身子才好,别又染上风寒。”
郁菀捧着暖意融融的手炉,那一刹那仿佛连四肢百骸都暖起来了。
她眉眼弯弯,眼睛软得像是一汪水一样:
“谢谢姝儿。”
周姝笑着摇头,示意她不用多这些虚礼。
须臾,周姝又想起了郁菀方才说的话,一时好奇问到:“你说你之前在藏金阁抄经书?”
郁菀颔首:“嗯。”
周姝更不解了,她老气横秋地说道:“你说你小小年纪地抄什么经啊,又长又让人看不懂。”
郁菀默了一瞬,忽地想起那位大人的话,便轻声道:
“抄经能让人静心。”
她心有虔诚,抄经是为敬畏佛祖,可有些事她不能往深了说。而那位大人的话也未有错,抄写佛经的确是能使人心静。
遂她这么说,也不算撒谎。
周姝更是疑惑,有心想再问问,可转念她想起了郁菀的处境,她心有戚戚将话咽了回去。
“菀菀,若是无事,你可多到我院里来坐坐。”
最后她只能这般说道。
郁菀一笑,神情温柔又欣喜:“好。”
马车朝着宣平侯府驶入,路上她们没再说那些让人不高兴的话题,转而说起了其他。
周姝说她与邓三公子今日做了什么,说了什么,还说邓三公子送了她一支发簪。
那支发簪就戴在周姝发间,她还拔下递给了郁菀看。
那是支镶了玉的银簪,簪头的玉雕了一朵桃花,很是漂亮。
而周姝说起这些时满脸甜笑,更言及想成亲的日子早点来。
她,期盼着嫁与邓三公子了。
郁菀听着,亦是满脸笑意。
姝儿与邓三公子很相配,上辈子两人便过得很好。
今日的一切对于郁菀来说都是欢喜的,回府后,到夜里睡她脸上的笑意都没褪去。
但到了第二日平静了几日的日子又起波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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