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婆子走后, 屋子里显得格外安静。
郁菀沉溺于千头万绪中,坐在凳上久久没动弹一下。
无知无觉间,一溜烟的功夫,已到了傍晚。
陈婆子出去后, 左思右想还是去借了马车。
这里始终是别人的地界, 她们得人恩惠, 也万没有赖着人家不走的道理。
想来庄子上的事, 赵管事应处理得差不多了,她们现在回去正合适。
陈婆子不知道的是, 她前脚借完了马车,后脚事情就传进霍邺耳里了。
暮山说完,一直没等到主子说话,忍不住悄悄抬眼看去。
这时忽地就听见主子语气平和地道了句:
“知道了。”
他忙又垂眼。
但……
知道了?
这是什么反应?不留人?任由郁姑娘离开吗?
暮山满头雾水,着实看不懂主子和郁姑娘之间的事了。
分明都要定亲了, 郁姑娘中途后悔了。
主子得了消息,日夜不歇地处理完事,又马不停蹄地赶回来。
这两人好不容易到一处了,都憋着话, 谁也不说了。
现在好了, 一个要走,另一个也不留。
要说两人就这么散了, 暮山是不信的。
“还有事?”
正想着的, 霍邺开口问到。
暮山忙回过神来:
“属下告退。”
说罢没耽搁, 人立刻退了出去。
暮山现在出去后,现在门口回头看了一眼重新紧闭上的书房门, 不由长吁短叹起来。
主子这桩婚事, 难了。
屋内, 暮山走后,霍邺依旧神色平和,没半点波动,只是过了半响,起身从书房暗格里拿出了一枚玉佩系在了腰上。
……
另一边陈婆子借好了车,也回去向郁菀禀告了:
“别院的管事说,可以把车夫一道借给我们。
另外,柳儿几个丫头都打过招呼了,双梨那边也通知到了。
一切都安排妥当了,明日一早,咱们就能回庄子。”
陈婆子把所有事按照郁菀的意思,一条一条都处置地很好,不需要她再费心了。
郁菀有些茫然,张了张嘴又不知该说什么。
陈婆子小心看了她一眼,提醒道:“姑娘,咱们,要走了,是不是该跟主人家说一声。”
“说一声?”
郁菀木讷地重复了一遍。
“起码,该道一声谢。”
“道谢?”
郁菀又重复了一遍,但这一次的语气与方才很是不同,那话里像是压了许多东西。
随后,她便沉默了下去,安静地坐在那儿,不再说话,也没有动。
“姑娘?”
陈婆子唤道,接着迟疑地说道,
“姑娘是不是,不想走?”
又是一阵沉默,陈婆子在这样的安静中感到了心神不宁。
过了许久,方听到郁菀说道:
“我知道了。”
她的眼睛落在虚空中,那声音轻得像外面的风一样。
她虽没回答到底是不是不想走,陈婆子也猜到了答案。
她暗自叹息,眼见郁菀的神情,最终没再说什么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
天色稍暗些的时候,厨房掐着往常的时辰送来了晚膳。
不过今晚这菜似是有些多了。
陈婆子眼睁睁地看着仆人进进出出,把一道道菜摆上桌,最后到桌面都放不下了才停下。
更巧的是,满桌子的菜,几乎都是照着姑娘的口味来的。
陈婆子转念一想,旋即明白过来。
应当是贵人知道姑娘要离开了,给她践行呢。
陈婆子刚一想通,就看见霍邺走了进来。
她忙一行礼,让开了路。
霍邺只在午膳时才会和郁菀一通用饭,从未夜里来过,遂这会儿郁菀也是愣了一下。
霍邺倒是没多言什么,坐下后如平常一般,闲谈两句就开始用饭。
食不言寝不语,二人各吃各的,但同平素不一样的是,这顿饭陈婆子一个外人看着都觉得压抑。
这哪是吃饭呢,这不平白找罪受吗?
郁菀味同嚼蜡,满桌子的菜吃了几口便吃不下了。
心里又是堵,又是慌。
“菜不合胃口吗?”
身旁的人忽然开口问到,郁菀倏地朝他看去。
一眼便看进他那双温润幽深的眸子,眼里看不出喜怒,神情也带了几分寡淡,以至于多了几分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感。
郁菀心中蓦地泛起密密麻麻地刺痛感,喉间像是堵了什么东西一般,难受的喘不上气来。
她怔怔看着他,明白若二人没有那段关系,他对她时就该是这样的神情才对。
屋里突然响起了一声长叹。
霍邺放下手中筷子,低声问:“还是不愿同我说吗?”
话一出,陈婆子脸皮——弋一抽,立马赶紧驱赶了屋里伺候的人,自己也退了出去,随即轻轻合上房门,守在外面。
虽不合礼数,但姑娘明显和这位贵人有未尽的事,需要说透。
旁人听不得,他们避开是最好的,至于不合礼数便不合礼数吧。
随着其他人离开,屋内陷入了安静,霍邺话落下后,并未得到郁菀的回答。
两人相对而坐,因桌子不算大所以隔得不远不近,只需微微一动,就能碰到彼此垂落在侧的衣角。
郁菀不敢再看他的,只敢用余光悄悄盯着那一缕衣角。
她想说的,可是一想到要在大人面前展露她最不堪的一面,她便没有勇气。
大人,高高在上,而她再卑微不过。
郁菀不敢,她畏惧。
她如今面前就就想有一道坎一样,无论如何,她都跨不过了。
而郁菀能做的只有逃避。
所以,她明知他问的是什么,可仍闭口不言。
于霍邺而言,多年的修身养性,似是没了用。
他的目光注视着郁菀,难得的心里有了些执拗,想要从一个人嘴里知道些什么。
可面前这姑娘,生得柔弱如绒丝一般,那心却硬得狠。
对旁人心硬,对自己也心硬。
宁愿背地里伤心,也不愿当着面同他解了心结。
没由来的,霍邺心里有些后悔,没有去好好查一查,那宣平侯府养着她时,到底做了什么,才使得她如此。
两人似是陷入了一种无形的对峙中,谁都没有先开口。
直到后来,霍邺先退了一步。
也罢……
霍邺从腰间解下一枚玉佩,轻轻放在桌上推向郁菀:
“菀菀,你如果不愿意,我自是不会违背你的意愿,这桩婚事就此作罢吧。”
他语气很是温和,没有半分不悦或是埋怨,
“我会长住恩济寺,往后你可到此处寻我。
你若遇上了麻烦,我要是不在,你拿着这枚玉佩到珵王府,自会有人帮你。”
“土匪一事的幕后指使者没抓到,你那庄子上不安全。明日我会离开,把别院留给你,你暂且安心地住下吧。”
霍邺话说完了,郁菀仍没有吭声。
她低垂着眉眼,昏黄的灯光在她脸上明暗交错,看不清神色。
该说的都差不多说完了,霍邺没有多言再说其他的。
只定定看了她许久,眼里有疼惜包容,随后方起身离开了。
直到听见关门的声音,郁菀才猛地惊醒,慌乱地看向了门口处。
而那儿,早已没了他身影。
“姑娘。”
陈婆子进来,小心翼翼地唤了她一声,看着她眼中含着的泪好像下一瞬就要落下,欲言又止,不知该如何宽慰她。
郁菀也似是不需要她的宽慰,她镇定自若地吩咐着,把桌上的菜撤下去。又让人提水来,说要沐浴。
整个人看起来没有哪里不对劲,但陈婆子觉得她哪儿哪儿不对劲。
心里总有种不好的预感。
遂在服侍郁菀歇下后,吹了灯就出门往双梨那儿去了。
她不清楚姑娘和贵人到底是怎么回事,双梨清楚啊。
以姑娘现在这模样,要是就这么回了庄子,她心里着实担心,还不如把事情弄清楚了再说。
陈婆子悄悄去找了双梨。
此时双梨已经睡下了,被陈婆子喊醒,尚且迷蒙着,就听见了陈婆子张口就问起了郁菀和霍邺之事。
双梨人是不精明,现在人也不大清醒,但论起维护郁菀,那张嘴是真的紧。
起先陈婆子怎么问,她都闭口不言,连哄带吓都不管用。
末了没了法子的,陈婆子只能说:
“你也瞒不住我,姑娘和这别院的主人有旧我看得出来。
双梨你老实跟我说,你之前和姑娘经常出府去见的人,是不是就是这别院的主人。”
“你怎么知道的……”
双梨猛地拿手捂住嘴,大眼睛咕噜噜转个不停,还想找补找补。
“我怎么不知道,平白无故的,又是救人,又是留人养伤,还要帮着查土匪的事。
还有姑娘和那贵人每日坐一起吃饭,那样子我能看不出来?”
双梨还是捂着嘴,不吭声。
“双梨我不是要查姑娘的私事,我是为了姑娘好。”
也不管双梨能不能听懂,陈婆子叹了口气,先说了今晚的事,和近来郁菀不对劲的地方。
末了才道,
“姑娘是被赶到庄子上来的,大夫人和大公子虽嘴上说不会忘记姑娘,但像这次土匪的事,差点就被害了命,大夫人和大公子远在侯府又有什么法子。
老夫人记恨姑娘,这回这事跟她脱不了干系。
况且这样的事,有一就有二,双梨咱们护不住姑娘的。
可是咱们护不住,别院里的贵人能。
依我看,姑娘是喜欢这贵人的,贵人对姑娘也不像是无意……”
陈婆子这些话已经憋在心里很久了,但她是个老师本分的人,一直没往外说过,也没去问过郁菀。
如今跟双梨说起来却没有负担。
这就是个傻的,年纪也小,没开窍能懂个什么。
双梨的确是听得似懂非懂云里雾里的。
不过她也不是真傻,就是反应慢了些,譬如现在。陈婆子说的自己都动容了,眼眶都湿了,又干了,双梨才隐约明白过来陈婆子的确在为了郁菀好。
她慢慢放下了捂嘴的手,嗫嚅道:
“可是姑娘不愿意。”
陈婆子正说着话,不防被一打岔,愣了一下:
“什么?”
“姑娘不愿意与大人成亲。”
双梨吞吞吐吐地说完。
陈婆子听清楚,惊诧于二人竟已到了谈婚论嫁之地了,接着又是一喜,这不正好。而后又愁了起来。
她眉头一皱,问:“姑娘为何不愿意,是不是这贵人的身份有问题?”
“难不成,他已有家室?”
陈婆子猜测道。
双梨忙摇头:“当然不是。”
“那是为什么?”
双梨不说话了。
“双梨丫头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有什么可瞒的。我看贵人也没有要瞒身份的意思,你不说,说不准我随便出去找个丫头问问也能知道。”
双梨这才开口:“他是珵王爷。”
“珵王!”
陈婆子一时没控制住的声儿,那声儿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尖锐。
她自己都吓了一跳,连忙捂了捂嘴,后又忙低声问:“贵人是珵王?”
双梨点头:“是,所以姑娘才不愿意了。”
陈婆子激动地拉着双梨的手:“傻丫头这是天大的好事,姑娘怎么就不愿意了。你想想,那是珵王,比侯爷身份还高。
要是姑娘嫁进珵王府,往后别说是梅表姑娘了,连侯爷见了姑娘都要恭恭敬敬地行礼。
那老夫人哪儿还敢在背地里使坏。”
“可是姑娘不愿意。”
“姑娘为何不愿意。”
双梨摇头:“我不知道,但是姑娘就是不愿意。”
问不出个所以然来,陈婆子只好按捺住满心兴奋,说:“那你把姑娘和王爷相识的经过跟我说说。”
……
陈婆子这边操心着两人的事,却不知道,她刚出门不久,已经歇下的郁菀竟起了身,自己穿上衣服,没有惊动任何人出门了。
此时夜深人静,四周已经没什么仆从了,好不容易在半路上才拉到一个人问清楚了地方。
郁菀在原地站了一会儿,似是在犹豫,又似是在想什么,过了好半响才重新迈脚往仆从指的那个方向去了。
而这一切都被隐在暗处的暮山和另一个暗卫看得清清楚楚。
“老大,郁姑娘往主子那儿去了,不拦拦?”
暮山闻言乜了他一眼:“哪来的郁姑娘,郁姑娘不早歇了吗?”
暗卫又看向郁菀的背影,皱眉看了好一会儿,确认了郁菀的背影,指了指道:
“那不是……”
暮山一把打掉他的手:“指什么指,守好就是,别瞎指瞎看。”
暗卫委委屈屈收回手,嘴里不服气地咕哝了几句什么,到底是没敢再多看了。
暮山眼看着郁菀身影走远,沉吟片刻对暗卫道:“机灵点儿,守好了,我去别处看看。”
说完不等暗卫回答,就足尖一点几个起落,消失在黑夜中。
暗卫看着他走的方向,瞪了瞪眼睛。
还说他看错了,这都迫不及待要去给主子报信了。
刚才那个分明就是郁姑娘。
暗卫愤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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