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他阴阳怪气,大抵还是意难平;如果他云淡风轻,那请你也一样自尊自爱。——《情感断舍离宝典》

    寻思把太后清秀的玉石塑像照片夹在窗台边的名片夹上,风一吹,照片便随之颤动。

    玉像面庞秀丽,好似下一刻就要冲破纸面,化出栩栩人形。

    她拿这个玉石像做原型,画了三四版的五层立体剪纸造型小夜灯、配套的q版的手机支架。

    看着,仍旧有些不伦不类。

    早上还是去博物馆,傅芷桥见了她就有些兴奋,神神秘秘地掏了个仿古的信封出来。

    鹅黄外封,浅色花草笺,雅致的竖排小楷。

    光看架势,就赢了一大半了。

    寻思给她竖了个大拇指,心里很有些钦佩。

    傅芷桥又掏出手机,翻出一桌早饭的照片:

    切成四片的金黄酥香麦饼,小元宝似的蒸扁食配红辣椒油,洒了点白芝麻的鱼片粥……

    明明是张普普通通的办公桌,却愣是因为器具和食物而跟着精致了起来。

    “我一大早就送过去了,他一会儿上班应该就能看到。”傅芷桥有些得意。

    寻思眨巴了下眼睛:“那你人不待着等?也没把信留下?”

    傅芷桥茫然:“啊?”

    寻思叹气,她当年可是吃过亏的——放下就跑的代价,就是被男神乱七八糟的同学瓜分完早饭。

    而且,这帮人不但不吃人嘴短,还会围观!

    傅芷桥被她说得有点忐忑,硬拽着她要一起去补救。

    寻思推脱不了,只好陪着她一起往里走。

    老馆的办公区做得有些隐蔽,沿着蜿蜒的鹅卵石一直往碑林方向走,白墙黑瓦建筑遮蔽在绿树氤氲间。

    寻思今天穿了双白色帆布鞋,走不了多久鞋面就被青苔和杂草沾湿了,慎知还的办公室门果然半开着。

    “我在这里等你,加油!”寻思把傅芷桥往前一推,自己一屁股在拐角处的椅子上坐下。

    开玩笑,这要去了,可能就真会被认出来了!

    傅芷桥做了半天心理建设,终于迈步走了进去。

    寻思掏出手机来打游戏,一盘终了,也没见里面人出来。

    她不由有些好奇,蹑手蹑脚走到窗台边,探头往里望去。

    傅芷桥坐在办公桌对面的椅子上,只露着个后脑勺。

    慎知还端在办公桌后,表情有些无奈,又有些苦恼:“小傅,我以为上次就和你说清楚了,工作和生活要分开——而且,我其实非常讨厌女孩子用这种方式……”他斟酌着用了“示好”这个词,解释道,“不吃显得太绝情,吃了就好像欠了债,有点道德绑架。”

    他的语气还是很温和的,甚至还贴心地帮傅芷桥把早点装回了保温饭盒里,送她到办公室门口。

    “回去上班吧,以后别学人弄这种小把戏了。”

    寻思窝在墙角椅子上,胃里好像有根线扯着,哪怕身体一动也不动,也抽搐着有些难受。

    自己真是不幸运啊,隔了七八年,还是亲耳听到了迟到的diss。

    道德绑架、小把戏……

    初恋能留下美好回忆的,果然只能是极少数。

    傅芷桥回来大哭了一场,双眼皮贴都哭掉了。

    寻思同病相怜地拍着她后背,安慰:“别难过了,这个不行咱们就换一个。”

    傅芷桥耸了下肩膀:“你不懂。”

    寻思心里呕血,面上还要装得事不关己,摆出“站着说话不腰疼”的架势安慰人。

    人好歹也是正面“受袭”,跟她这个过去式不可同日而语。

    帮忙消灭早餐的阿凉快速地把麦饼往自己嘴里,啜了口鱼片粥,这才有空说话:“思思说的对,这世界上最不缺的就是两条腿的男人——我看你们这个小慎老师,也不怎么样嘛,一点儿都不懂得怜香惜玉。”

    “我们傅家和他们慎家,”傅芷桥擦着眼泪打断他,“民(和谐)国的时候就已经是世交了。”

    “哈?”这回轮到阿凉发愣了。

    寻思也被“世交”两个字刺激得警铃大作。

    她这刚刚还自诩前女友呢(虽然保质期比较短),慎知还要有个青梅竹马的世交娃娃亲,自己不得降格成无耻小三?!

    “我曾祖父和慎老馆长的弟弟是至交好友。两家一个住城南,一个住城北,慎老弟弟将女儿嫁给了我曾伯父。他们两个是真正的青梅竹马,从小定了娃娃亲,一个师从国画名家,一个专做建筑设计。我曾伯父当年在国(和谐)民党空军任职,别人都在岛上停妻另娶,只有他抛开一切雇了船,和船夫一起披着三条被子,在枪林弹雨里穿越海峡回到大陆。你们之前在馆里看到的那册《冰清玉润》画册,就是他们夫妻捐赠的……”

    寻思和阿凉听得脑袋发晕,好半天也没理明白她跟慎知还是个什么距离的亲戚。

    “这故事是很感人……”阿凉咽下嘴里的红油扁食,犹豫道,“和你跟慎馆长谈恋爱,有什么关系?”

    “我就是跟你说个渊源!”傅芷桥将他面前的早点拉回到自己身前,“我们现在也是一个住城南,一个住城北。”

    阿凉那句“你们出了五服没有”,便咽了下去。

    寻思倒是挺理解傅芷桥的想法的,一个和自己家有着很深渊源的年轻帅哥,确实是太容易叫女孩心动了。

    她当年不过住他学校门对门呢,不也大胆开追?

    王国维说天以百凶成就一词人,诗人赵翼又说国家不幸诗家幸。

    搞设计的大约也需要生活的重压,才能灵感喷薄,工作效率奇高。

    寻思陪着傅芷桥“重追”完前男友,又找那位非遗剪纸传人请教了半天,设计思路总算是打开了。

    短短两天时间,她先是拿傅芷桥提到的《冰清玉润》画册里黄宾虹的水墨画《湖舍春光》为元素画了个剪纸风格的小夜灯设计图,又以皇后溪边浣洗像为原型,做了个文创雪糕的概念图。

    阿凉啧啧称赞,连同自己的那套小吃徽章一起送到馆里,甲方爸爸也异常满意。

    “创作还是需要贴近灵感源!”大老板在电话里狠狠夸了他们一把,顺便又给他们延长了下出差时间。

    “你们就按着这个节奏继续工作!”

    挂了电话,寻思又瞅着那剪纸夜灯看。

    如果要批量生产,工序肯定要更简化一下。

    雪糕倒是简单的,她只负责设计,具体食品安全什么有博物馆自己联系的食品公司去把关。

    博物馆对这几套设计的适配性十分看好,要求顺带把临州本地几个代表名人各做一款夜灯和雪糕的设计图,小吃徽章也要增加品种,他们可以根据宣传主题不断地更换产品供应。

    寻思和阿凉这两天便几乎都蹲在民宿里,铅笔都画秃了好几根。

    傅芷桥这几天心情似乎平复了一些,有空还来带着本地小吃来探望他们。

    见到寻思桌上像极了瓮城的笔筒手稿,还有些发愣。

    “不说让你做人物衍生,你怎么开始画长城?”

    寻思画的笔筒,很像一座耸立着的瓮城——临州的古城墙始建于东晋年间,修缮过很多次,现存的大部分是宋、明、清时期修缮的,能保存下来一是沿海要抗倭,二是防洪的需要。是以,滨水部分的形制不是斜坡就是半圆型的瓮城。

    寻思拿铅笔仔细描着,一边描一边漫不经心道:“来感觉了就画画,你们不说说戚继光在你们临州抗倭九战九捷,一大部分就靠得城墙的设计嘛。”

    “话是没错。”

    “那放个九战九捷的城墙在书桌上,不等于逢考必过,九战九胜了?”

    傅芷桥“噗”的笑出声,“怎么办,你要是男孩子我得爱上你了。”

    寻思把画稿拿远了点,端详半天,又拿近了继续画:“那还是免了,我又没有城南的房子和你家呼应。”

    “喂!”傅芷桥作势要敲她额头,被她灵敏地躲掉。

    “不跟你闹了,”傅芷桥道,“既然要画长城,你不完整的爬一圈我们的江南长城?”

    寻思想起初慎知批评自己第一版稿子的模样,点了点头。

    “不就四五千米嘛,爬!”

    临州的长城是对本地人免费开放的,外地游客7点之前,能免费从揽胜门上去。

    隔天一早,寻思凌晨6点钟就被傅芷桥喊醒了。

    夏天天亮得早,长城蜿蜒耸立,山脚下“雄镇东南”四个字被朝阳照得仿佛染上了层金色,山顶的城楼仍旧烟雾萦绕。

    寻思没爬两步就气喘吁吁,弓着腰扶着膝盖,望着陡峭如刀削的长阶直摇头。

    傅芷桥看着居然比她还着急,怒其不争道:“这才几步路,不要浪费你辛苦逃票的汗水好么!”

    说好的合理规避,这就成逃票了?

    寻思空有想怼人的心思,没有怼人的力气,回头往下瞥了眼,双腿禁不住打颤。

    好不容易走到城楼上,她全身都汗湿了。

    傅芷桥无奈,扶着她在台阶上坐下休息,自己则去摸城墙上的砖石。

    寻思这才留意到部分城砖上刻着字,她眯着眼睛分辨了半天,也只认出“瓜甜窑”“周存福造”等两块铭文。

    砖石风化残损,铭文也大多模糊不清,手摸上去,竟还有点儿湿润。

    这……

    “这是铭文砖,估计文保所的人刚拓印过,前面肯定还有不少。”傅芷桥引诱似的解释道,“‘瓜甜窑’是产地窑口砖,‘周存福造’是宋代的窑工砖,一旦工程出问题,就可以依靠这些铭文溯源追责……”

    “那为什么要弄湿?”

    “做拓片呀,”傅芷桥道,“砖石风吹日晒的,磨损完了就分辨不出字迹了,现在是保护性建档留存照片和铭文拓片——怎么,现在有动力继续走了吧?”

    寻思当然动心,咬牙跟着她过了最险峻的百步峻,陆续找到了2块铭刻烧制年份的纪年砖,一块写着“永保万安”的吉语砖。

    无一例外,都刚刚被拓印过。

    寻思边走边记录,脑中一会儿一个设计稿思路。

    灵感源于生活,当真是一点儿也不差。

    一直到上了五号敌台,傅芷桥的小心思终于败露——老远看到两个业余文保员的身影,她就激动得连连扯衣角,甚至还掏出化妆镜补了下口红。

    寻思:“……”

    她隐约有了不好的猜测,下了敌台,果然看到拐角城墙处一个熟悉的身影。

    傅芷桥撩了下头发,“小慎老师,好巧呀——”

    巧个屁!你都快把我当骡子赶了!

    寻思在心里默默腹诽。

    慎知还看到傅芷桥显然也愣了下,看到她身后的寻思,又有点理解了:“来看长城?这是我们临州文保所的霍树声所长,古城墙有关的东西他是专家,咱们江南长城上的铭文砖就是他发现的。”

    寻思心里佩服,赶紧过去打招呼:“霍所您好!”

    霍树声面相有些沧桑,正弓着腰往砖面上贴湿宣纸,闻言抬头笑了笑,又低头继续操作。

    寻思半蹲下来,看着宣纸在他手下逐渐贴合砖体,干涸,蘸着墨粉的笔仔细地敲、刷过纸面,“鱼雁沉”几个字逐渐凸显出来。

    “鱼沉雁杳天涯路,这还是块离别砖。”慎知还道。

    霍树声轻笑出声,一边揭拓片一边道:“也可能是‘鱼雁沉沉信不通,时复思君倚深树’的相思砖嘛。”

    慎知还颇为嘲讽的哼了一声,很是不以为然。

    秃子看到灯泡都怀疑自己被骂,寻思心里有鬼,自然听着他这反应也很不舒服。

    你不相思,不代表别人不会相思吧——

    她干巴巴地应和道:“江南水乡就是不一样,城墙砖上的铭文都这样浪漫。”

    “浪漫可称不上,”霍树声笑道,“这些城墙都是御敌防洪的,唐时候铸得泥巴城,到宋代才改用砖石包墙,都是拿人命换来的经验。”

    傅芷桥跟边上点头,“对对,咱们这还是北方明长城的示范和蓝本呢!”

    她语速飞快,一边说一边还偷眼去看慎知还。

    慎知还瞅着城砖上攀爬的绿藤,仿佛聋了一般。

    霍树声当然看出了傅芷桥的少女心思——毕竟都摆脸上写着呢——他本来是不应该打岔的,但说到他的专业领域,用词还这么不严谨,就让他很不舒服了。

    “确定是示范和蓝本的主要是二层空心敌楼的设计,戚继光和当年的知府谭纶修完了江南长城,又被调去了北方,密云段明长城还出土了两人修缮长城的题名碑……”

    他絮絮叨叨地解释,严谨刻板得让人打哈欠。

    傅芷桥解说时候惯于“夸大其词”吸引游客注意,压根不觉得自己说错了什么。

    寻思倒是听得津津有味——她改了逃课的坏毛病后,为了考大学也努力学习过。可归根结底,对看书翻资料是没多少自发而来的热情的。

    如今有人认真“授课”,当然求之不得。

    慎知还看着她昂着头努力听讲的模样,不知想到了什么,有些突兀地笑了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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