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瞻远毕业后在家乡的电视台实习了一段时间,又干了几年自媒体,被父母催着考了省台,生活频道、体育频道转了一圈,现在专职做美食节目的外景记者。
他这次来临州,则是专门冲着这边满街的小吃文物来的。
遇到寻思,完全是意外中的意外。
不学无术的职高学渣预备生做文创产品,高瞻远怎么想都觉得不可置信。
“真的假的?”他跟慎知还求证,“就咱对门初中这个学校教出来的学生,能帮你们开发文创产品?”
慎知还揉揉太阳穴:“你有完没完?她又不是初中毕业就不上学了,人总是会变的。”
“那可说不准,她看着就不像能学好的。”高瞻远靠回到椅子上,“要不是知道你那么烦她,我都要怀疑你色(和谐)欲熏心,任人唯亲了。”
慎知还看了他一眼,低头继续翻资料。
“你记得吧,她那时候多可怕,天天蹲校门口堵人。”高瞻远晃着手里的笔,“你还是要小心点,有些人不但擅长死缠烂打,还擅长放长线钓大鱼……”
“她在帮小傅追我。”
高瞻远手一顿,黑色的笔杆掉到了地上:“帮小傅……追你?!”
“写了情书、送了早餐,今天的偶遇大概也是。”
慎知还语气平直,听不出什么情绪。
“这么不要脸?!”高瞻远声音拔高,“薅羊毛也没有逮着一只薅到秃的吧,教别人用自己当年追你那一套再来追你……”话音没落,便见对面的慎知还抬眼盯着自己。
“哎哎,我懂我懂,”高瞻远同情地看着他,“这种阴魂不散的感觉,真是太讨厌了!怪不得你对小傅这样的大美女都不冷不热的,我还当你想当和尚呢。”
慎知还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无言地闭紧了嘴巴。
下午的时候,合作的厂家终于把小夜灯的样品发了过来。
大中小三个型号,正面透明,五层亚克力材质做成的隔片,电池、遥控器、可变色的小灯全都提前装好了。
寻思按着事先画好的图纸,将少女浣洗的侧影、绵延不断的背景长城等素材一样样剪好镂空,一片片塞进隔片之间。
灯光亮起,影影绰绰,仿佛真有月色在纸质的林木、湖水间摇曳、融化。
样品送到旧馆,慎知还正陪着几个技术人员检测新进馆藏品的金属成分,隔着玻璃门看到她,无声地做了个稍等的手势。
寻思与阿凉便在走廊的长椅上坐下,对面便是翼龙厅的入口,张牙舞爪的临州翼龙模型被悬在半空,一感应到人经过,便发出带着啸声的尖锐鸣叫。
今天是工作日,来的人不多,只一队穿着校服的学生在那排队入场。
落在最后面的挨得极近,借着宽大袖子的遮掩,若即若离地拉着手。
青春年少,情窦初开。
寻思看得有些失神,身后的玻璃门终于打开。
她起身扭头,脸上的怀恋笑意还残留着。
慎知还怔忪了下,道:“去会议室吧”。
老馆这边场地有限,会议室也就比较逼仄。
好在今天参会的人不多,椅子空了一半,显得会议室窗外的东湖湖水也分外清澈。
黄主任是真喜欢这个少女浣洗像剪纸夜灯,简直有些爱不释手,“两位老师果然还是要来我们临州实地走走看看,这不灵感就激发出来了!我们临州还有不少其他历史人文相关的地方,像长城啊、东湖啊、樱珠巷啊、洗菜桥啊……”
“洗菜桥”三个字吸引了寻思的注意力,“洗菜……那是谢太后浣洗的地方?”
黄主任一愣,点头:“传闻谢道清年轻时家道中落,亲自去河边洗菜,因为手臂上长了疥疮而用袖子遮着,恰好朝中选妃钦差经过,便问她为什么不挽袖子。谢道清机智答‘真龙不露爪’,钦差惊喜于她的聪慧和美丽,便将她送去临安入宫……””
这一下,连阿凉都觉得不对了:“……谢太后不是因为祖父谢深甫,才入宫当皇后的吗?”
“野史戏说嘛,民间喜欢流传这种戏剧化的版本,权威版本还是以我们小慎专家为准。”黄主任笑道。
“那咱们就去那个洗菜桥看看呗。”阿凉很有些兴致勃勃。
黄主任尴尬一笑,慎知还也是一言难尽的样子。
阿凉茫然地看着他们:“一点儿遗址都没了?”
慎知还“嗯”了一声,“河水改道,桥也没了,前几年还成了扫黄打非的重点整治区域。”
阿凉:“……”
寻思:“……”
洗菜桥最终是没去的。
毕竟桥也没了,水也干了,空留一个地名而已。扫黄打非搞得再好,也不需要他们两个小设计去验收。
据说东湖公园里新入驻了只白孔雀,黄主任便撺掇慎知带他们一起逛公园。
寻思不想被拒得太难堪,正要主动推脱,慎知还竟然答应了。
“我正好要去湖心的樵云阁,陪你们走一段吧。”
东湖开凿于北宋年间,原来是水军舶船屯兵之所,多次修缮之后,逐步成为了供人游玩的园林胜景。
湖景寻思早在外面看过很多次了,因为听说是人工湖,又多次重建,她和阿凉便都没进去过。
如今进了门,才发现里面竟然也有不少人文胜迹。
开湖治涝的太守钱暄铜像、纪念骆宾王的馆室……甚至湖心九曲桥上的铁栏杆,都是民国时铸造的。
阿凉一进来就“咔嚓咔嚓”拍个不停,寻思抱着小速写板跟在后面,看着慎知还的背影,莫名地就想起了那两个拉着手的学生。
湖中假山上有鹭鸟飞来,不怕生地绕着他们飞了一圈,落在了不远处的半勾亭上。
亭内几位老人正在拉琴练唱,流水淙淙,丝弦呜咽。
“小别重逢梁山伯,倒叫我三分欢喜七分悲……”
寻思听得认真,冷不防身侧草丛“呜哇”一声怪叫,一团白影猛窜出来,直往她脸上扑。
“什、什么东西?!”
她尖叫着连连后退,脚下打滑,“咚”的一声滑掉到水里。
被水淹没的瞬间,头顶似乎还被那白影啄了一下。
寻思压根不会游泳,扑腾了两下就开始往下沉去,混沌间只觉得四面八方都是无尽的湖水。
被人从后面拽着胳膊拖出水面时,她失控地猛转过身,胡乱地伸手紧搂住对方。
水花飞溅,四目相接——对上的是慎知还狼狈的湿润脸颊。
寻思:“……”
她尴尬地垂下头,搂着对方脖子的手绵软无力,怎么也没有勇气拿下来。
生命可贵,古人都还鼓励嫂溺叔援……
这种特殊情况,搂一下也没什么吧?
湖水虽深,岸边离得却不远,慎知还一手凫水,一手回搂着她靠岸。
阿凉不会游泳,和景区工作人员一起解了岸边挂着的救生圈递过来。
慎知还便将她往上推去:“抓着游泳圈。”
寻思这才松开他,改抓住游泳圈,由着阿凉将自己拉回到岸上。
慎知还却没跟着上来。
寻思坐在岸边圆石上,怔怔地看着他游向仍旧漂在水面上的黑色速写板,阻止的话积压在喉间,几次张嘴都没能发出声。
阿凉脱了衬衫披到她身上,她这才发现自己在盛夏的阳光下寒战不止。
她下意识挪开眼,余光里却全是那个愈游愈近的身影。
慎知还上岸的动作轻快极了,哪怕全身都湿透了,也先把速写板扔了上来。
速写板是塑料的,夹着的那几张设计稿却全泡坏了,瓮城笔筒、城墙砖形状的手链都被水泡得起皱。
景区工作人员显然跟慎知还是认识的,这时已经抱了毛巾和矿泉水过来,连连道歉。
慎知还接了毛巾一遍擦头发,一边指了指已经飞到另一边草地上的白孔雀道:“你们这孔雀哪儿买的?比鹅还凶。”
寻思这才知道,自己原来是被孔雀啄下水的。
罪魁祸首丝毫不觉得自己犯了错,施施然舒展开雪白的尾羽,再缓慢转身,露出蕾丝扇般的翎羽后面光秃秃的屁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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