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消息!”唐初立刻道,“快说!”

    “好消息是——”阮甜拖长音调道,“音叉的排查有结果了。”

    这下连季凛都微微愣了一下,唐初奇道:“这么快?”

    阮甜点了点头,又叹了口气,“要不怎么说还有两个坏消息…”

    “行了别卖关子了,”唐初急道,“快说,哪出问题了?”

    阮甜正了正神色,加快语速道:“目前对受害者死亡时间内,音乐之家正门监控中出现的人物都做了初步排查,和季老师给出的初步侧写,最高的一个吻合度不到百分之六十,也就是说,凶手很可能是走的后门的员工通道,避开了监控。”

    这倒还算在唐初意料之内,毕竟是预谋作案,只要能避得开监控,凶手自然不会傻到轻易暴露自己。

    唐初朝阮甜抬了抬下巴,示意她继续。

    “另一方面,”阮甜接着飞快说道,“我们全面排查了沈溪的通话记录,网络聊天记录,网络社交平台,以及消费记录,并走访了学校和沈溪熟识的老师们,但是很奇怪,截止目前,没有任何证据能表明,他有一个男朋友,换句话说,他生前根本就不像是在恋爱状态。”

    显然,这与季凛侧写中强调的情感关系不符,与闻冬口供中的“热恋中”更不相符。

    唐初下意识看了眼季凛,季凛神色如常,开口道:“你刚刚说的,应该都还只算其中一个坏消息,那么,另外一个是什么?”

    阮甜又长长叹了口气,垂头道:“没错,另外一个就更糟了…因为经排查发现,整个音乐之家,配备的音叉中,确实只少了一把,可好巧不巧,丢音叉的不是别人,正是才被我们排除嫌疑的,那个嫉妒又仇恨沈溪的钢琴老师,钱书…”

    -

    闻冬家的大门被从外面打开的时候,闻冬还在睡觉。

    季凛身上的草木香,对于闻冬而言,既像阻隔剂,又像安眠药。

    闻冬昨晚上才补了“一剂”强浓度的,竟就真的一整晚没受任何其他味道侵扰,难得好眠。

    隐约听见卧室外面传来人声,闻冬从睡梦中醒来,愣了两秒,他摸过手机看了眼日期,反应过来什么,倏然从床上坐了起来。

    他飞快跳下床,连拖鞋都没来及穿,就大步冲过去拉开了卧室门,朝玄关处大声喊道:“夏宝,你回来了!”

    如果有外人在场,此时一定会觉得惊讶万分,毕竟闻冬鲜少会有这样跳脱的时候。

    两秒钟后,玄关处才响起一道温软动听,却明显中气不足的回应:“嗯,冬冬,我…呼,回来了…”

    一听他这声音,闻冬就急了,他一边快步走向玄关,一边关切道:“不舒服?怎么又喘得厉害了…”

    他话音落,刚好走到玄关,终于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此时此刻,家门口并不是只有盛夏一个人…

    玄关处,一个相貌乖巧,眉眼温柔的男孩正坐在轮椅里,或者更准确来说,是半躺在轮椅里,因为他的轮椅椅背并不是垂直的,而是调成了大约120度。

    像是寻常看到的那种躺椅。

    他细瘦大腿上,躺着一捧开得正盛,娇艳欲滴的玫瑰花。

    轮椅旁,还站着一位护工模样的中年男人。

    而闻冬此时此刻,头发是凌乱的,身上只披了件薄薄的真丝睡袍,锁骨钉亮得炫目,两条白皙修长的小腿更是一览无余,甚至,他连拖鞋都没穿,赤脚踩在地板上,白嫩肌肤与深色地板,形成了极醒目的反差。

    明明同为男人,但护工还是下意识避开了视线,恭敬问候:“小闻少爷,早上好。”

    “抱歉,”闻冬回过神,歉然道,“刚睡醒,脑袋没转,以为只有夏夏一个人在…”

    他刻在骨子里的教养,本能会认为,现在这副模样见外人,是非常不礼貌不体面的,因此无论对方是什么身份的人,即便只是护工,闻冬也会认真道歉。

    说完这句,闻冬又看了眼盛夏,确定他没什么问题,就又转身快步回了房间,换衣服。

    不过等他换好一身舒适得体的家居服,又简单打理好了头发,穿好拖鞋再从卧室出来的时候,护工早已经走了。

    盛夏也被安置在了厅的窗边,窗外日光透过玻璃斜照在他脸上,能够看清他脸颊上的细微绒毛,更让他整个人显得恬静无比。

    见闻冬走出来,盛夏便朝他露出一个恬淡的笑,原本安放在操纵杆上的那只手抬起来,指了指玄关装饰柜上的花瓶,慢吞吞道:“花给你,换新的了,旧的那捧,刚让田叔,帮你,带出去,丢了。”

    他瘫痪的位置太高,锁骨以下基本都不能动,一只手还算完好,另一只则连抬都抬不起来,肺活量也很差,因此讲话只能这样,很难一口气讲完一个完整句子。

    闻冬偏头看了一眼,正要张口说话,就听盛夏缓了一下,又笑着转口道:“不过…也不一定,会丢,田叔刚走时,还在念叨,说那花明明还,开得那么旺,丢了可,太可惜了。”

    闻冬也笑了笑,在盛夏旁边的沙发上坐下来,偏头看他,“你觉得可惜吗?”

    很显然,盛夏能懂闻冬的意思,他知道,闻冬问的,并不仅仅是花本身。

    细弱脖颈在轮椅靠背上轻微扭动两下,盛夏不直接回答,只是说:“我觉得,我今天,买回来的花,很好看。”

    闻冬唇角笑意扩大,真心实意道:“我也觉得,今天的花是最好看的。”

    盛夏又笑了一下,转开了话题:“冬冬,你今天,竟然快九点,还没起。”

    闻冬原本常年睡眠都很差,晚上难入睡,即便每晚依靠安眠药勉强睡着,早上也会醒得很早,在盛夏的记忆里,闻冬基本就没有睡过八点钟的,因此今天盛夏才没有提前打招呼,就直接回来了。

    一提这个,闻冬就又想起了季凛,他含混道:“这两天难得睡眠不错。”

    盛夏只当他是偶然,并没深问,视线落在闻冬左手手腕上,疑惑道:“那是什么?新男友送的,手链?”

    闻冬顿了一下,他下意识又抬起右手,轻轻摩挲了一下左手手腕上的锁链,才摇头道:“不是新男友,是个…”

    说到这里,闻冬又是一顿,因为他忽然发现,自己并不知道该如何定义季凛。

    好像与季凛短暂的相识时间里,有过的交集,竟就已经完全超出了他一贯的社交模式。

    半晌,闻冬轻声接上话头,他说:“是个像谜语一样的人。”

    大概是从未听闻冬这样形容过什么人,盛夏愣了片刻,才玩笑般问:“听起来,好像很,神秘,那你,有计划,要把他,变成,新男友吗?”

    这下换闻冬愣了。

    片刻后,他扬唇一笑,坦然道:“还没想好,不过至少到目前为止,我还只是想解谜。”

    闻冬对季凛,确实充满了好奇,越接触,就越能发现季凛身上,更多引他想要探寻的地方,但至于更深入的关系,在揭开谜底之前,闻冬并不会想那么远。

    更何况这两天闻冬的心神,还在被其他事情所牵绊着。

    思绪跑偏,不等盛夏再开口,闻冬神情就沉郁了两分,他低声问:“夏宝,你还记得沈溪吗,我之前和你提过的。”

    “记得,”盛夏下巴微点了点,从记忆中翻出闻冬的描述,简洁道,“那个,阳光开朗的,钢琴老师。”

    “没错,”闻冬轻叹了口气,语气很轻,说出来的话却很重,“你知道吗,他去世了。”

    盛夏明显被惊到了,他张口要说话,却一不留神呛到了自己,猛然咳嗽起来,又因为胸腹都无力,咳得分外艰难,原本安放在小腹上的,蜷缩的手指像是本能般想要抵上胸口,实际却不过是在身上蹭动两下,手指震颤,原本早已无功能的两条腿更是禁不住踢蹬起来。

    怕他痉挛厉害伤到自己,闻冬急忙在轮椅前蹲了下来,熟练揉按盛夏萎缩的小腿,边安抚道:“不急,没事的,乖,调整呼吸…”

    随着闻冬的安抚,盛夏的呼吸总算渐渐平稳下来,身体也重新恢复绵软,脸色却又苍白了一个度。

    闻冬蹙眉看着盛夏略微发青的唇色,动作熟练,打开了一旁的家用制氧机,替盛夏戴上了鼻氧管。

    知道盛夏暂时没力气说话,闻冬简短道:“是他杀,但凶手暂时还没找到。”

    有了外在氧气供给,盛夏渐渐恢复了不少,他看了闻冬两秒钟,没有再问更详细的,只是缓缓抬起了唯一能动的那条手臂,做了半个拥抱的动作,温声道:“冬冬哥哥,抱一下吗?”

    闻冬倾身,轻轻抱住了窝在轮椅里的盛夏。

    盛夏的下巴尖在闻冬额头上轻轻蹭了蹭,又半玩笑半承诺般道:“我一定,尽量,活得,久一点,不让,你难过。”

    闻冬抬起头,佯作生气,伸手轻轻拍了下盛夏的脑袋,认真道:“放心,你一定会活很久的。”

    盛夏今天穿了件布料温软的毛绒卫衣,他原本就瘦,瘫痪久了,身体免不得更会萎缩,最小号的卫衣穿在他身上,也依然空荡,刚刚被闻冬一蹭,领口就歪了,突兀锁骨显露出来——

    那里,此时此刻,嵌着一枚和闻冬的一模一样,却和盛夏整个人气质非常不搭的锁骨钉。

    在日光照射下,熠熠生辉。

    闻冬目光落在那颗晃眼的锁骨钉上,看了两秒,他忽然开口:“其实自从得知沈溪去世后,我这两天一直在想,以前的想法,是不是错误的。”

    他这话其实说得有两分莫名,但注意到他的视线落点,盛夏却立刻就听懂了,他看起来好像瞬间就更虚弱了两分,又轻声咳嗽了两声,才喘息着问:“冬冬哥哥,为什么,呼会,这么想?”

    闻冬转开了目光,转而看向日光落在地板上的阴影,他一只手轻轻覆在盛夏的手背上,以作安抚,另一只手,则无意识般拨弄了一下自己锁骨上的,那颗圆钉。

    记忆从那个面具挂坠一路回退,退回到诡谲的梦境,又最终定格在,锁骨钉嵌入身体那一刹那,永恒的痛感。

    片刻后,闻冬轻声道:“我只是忽然发现,有的事情,就好像是冥冥之中真的早已有注定,是无论怎么逃避,也逃不开的。”

    -

    同一时间,市局刑侦支队的审讯室内。

    “不要逃避转移话题!”审讯的刑警盯着坐在他对面,“二进宫”的钱书,严厉道,“问你什么你就答什么!你琴房的音叉在哪儿?!”

    单侧玻璃外,唐初转头看向季凛,用气音问:“季老师,我们不是已经排除他的嫌疑了吗,还有必要用这种方法,这么严审他吗?”

    “有必要,”季凛答得很果断,“我们目前确实暂时排除了他的作案嫌疑,但丢“刀”的是他,目前还不能确定,他究竟是主动借刀的人,还是,被偷刀的人。”

    唐初顿悟了。

    之前听阮甜汇报完最新进展,唐初都感到了一瞬绝望。

    他对季凛的侧写毫不怀疑,毕竟搭档多年,季凛对嫌疑人的侧写精准程度,是市局上下有目共睹的。

    但现在实际情况确实是,他们先前的线索全都断了,仿佛走进了一个死胡同。

    唐初不肯放过一丝希望,又向季凛确认了一次,沈溪本人真的不会和旧案有关系吗?要不要顺着这个方向再排查一下?

    但季凛却再次摇头否定了,并简洁解释了一句,说沈溪的家庭背景,并不符合旧案的牵涉人员。

    唐初当时听进去了,过了两秒钟,才后知后觉地疑惑,季凛又是怎么知道,旧案牵涉人员都是什么背景的?

    可季凛没给他机会再细问,而是转口说,其实现在也并不是完全的僵局,至少他们确认了一点,那就是——

    背后的真凶,频频让钱书进入警方视线,是早已认定了,要让钱书来做替罪羊。

    只是现在不能确定的是,钱书究竟,是否知情有人要杀害沈溪。

    这二者所代表的含义相去甚远。

    如果知情,钱书就是那个主动借刀的人,他和凶手有着同样的目的,想要害死沈溪,但却没想到会被凶手利用,推出来背锅。

    如果不知情,那他就是单纯被陷害了。

    这便是季凛要求再次严审钱书的用意。

    审讯室里,钱书依然西装革履,却不再刻意维持表面的体面,他暴躁道:“我不是已经回答过了吗!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的音叉原本就一直放在琴房窗台上的,前两天才调过音,这两天我都没用,你们不问,我甚至根本不知道它不见了!”

    唐初摇了摇头,喃喃道:“感觉不像在说谎”

    他又转头问季凛:“季老师,你怎么看?”

    季凛视线也依然落在审讯室内的钱书身上,他没有回答,而是忽然问:“之前说过,可以请钱教授那位得意门生,陆梦婷来问话,怎么一直没来?”

    “别提了,”唐初摆了摆手,郁闷道,“你之前说完我就让小阮去学校找她了,结果她好巧不巧的,正好请假了,说是吃坏了一直腹泻…小阮都跑她宿舍去了,回来说她是真腹泻厉害,脸都蜡黄蜡黄的,整个人憔悴得不行,什么也没问出来。”

    季凛沉吟一声,低声问:“推测死亡时间内,她不在监控里?”

    唐初一愣,摇头道:“对,不在,进出都没拍到,不过她不是钱书的得意门生吗,应该能走后门的教职工通道?”

    毕竟众所周知,好学生确实更容易拥有一部分所谓特权。

    “你不觉得很奇怪吗?”季凛缓缓道,“钱书是老师,可之前我们就知道了,他进出都走的正门,都在监控里,而他的学生,却走了需要钥匙的后门…既然不是和钱书一起,那是谁给她开的后门?或者说,她为什么能有后门的钥匙?”

    唐初蓦然瞪大了眼睛,当即拍手道:“这么一说,这个陆梦婷嫌疑很大!她作为钱书的得意门生,不但会很清楚,钱书的钢琴前两天才调过音,暂时用不到音叉,并且那个晚上,按照钱书的说法,她确实完全有机会拿到钱书琴房的音叉!”

    季凛不置可否,只是道:“我个人认为,钱书和陆梦婷的关系,应该不只是普通的师生,至于有没有嫌疑…我需要当面和她聊一次,才能判断她是否符合我的侧写。”

    唐初怔了一下,正要问“不是普通师生,那又是什么关系”,可还没出口,他口袋里手机就是一震。

    急忙摸出来解锁,看清屏幕上的信息,唐初一拍台面,激动道:“凶器藏匿地点找到了!”

    边说,他边直接将手机丢给了季凛,示意季凛看信息,他自己则飞快单手扯下耳麦,大步走进了审讯室。

    没有坐下来,唐初单手撑在桌面上,俯身,紧紧攫住钱书的眼睛,一字一顿道:“钱教授,你不说在哪儿是吗?现在不用说了,我来告诉你,我们已经找到了杀害沈溪的凶器,就在你自己的车里,你还要狡辩什么?难道要告诉我,这两天还有别人坐过你的车吗!”

    唐初一口气说完,视线就一落不落定在钱书脸上。

    可听了唐初的质问,钱书眉毛高高挑起,眼睛和嘴巴都张得很大,震惊的神色不似作伪,“你说什么?什么在我的车里?”

    “凶器,”唐初厉声重复一遍,“杀害沈溪的凶器!”

    “这…”钱书满面茫然,“这怎么可能!我真的没杀人,我真的不知道!”

    “你不知道,也没人坐你的车,”唐初故意道,“那难道那东西还能插了翅膀,自己飞进你车里吗?!”

    “不是…”钱书呆愣摇了摇头,随即,他像是突然想起什么般一拍手,大声道,“我说我不知道,但我没说,没说没人坐我的车,我想起来了,有人坐的,有人坐过!”

    等的就是他这句话,唐初朝单侧玻璃外看了一眼,一边眉毛略微得意地扬了一下。

    但季凛却对着耳麦,淡声道:“他说的不是陆梦婷,你信吗?”

    唐初一愣,还不等他反应,就听钱书又开了口,急声道:“警官,你相信我警官,真有人坐我的车!他叫韩扬,是是我们学校研一的一个男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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