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冬:“……”
此时此刻, 闻冬非常想为唐副支队长点歌一曲——《听我说谢谢你》…
闻冬对别人投注在他身上的目光向来非常敏锐,因此他能够清晰感觉到这个当下,季凛凌厉如剑的目光中所含有的, 其实并不是所谓变态的过度强占欲。
或者说并不全是。
强占欲肯定是有的,毕竟昨天季凛破门而入那个房间找到闻冬的时候, 闻冬和少年的姿势很显然刺激到了他, 不然昨天后来也不至于将闻冬“惩罚”得那么凶…
但闻冬在季凛此时的目光中,清晰感觉到了除去强占欲以外的,另一种名为试探的意味。
毫无疑问, 季凛同唐直男的神经大条截然相反, 他的天性以及职业属性都让他时刻保持对细节的足够敏锐度,不只是事物的细节,更包括了人物之间最细微之处的情感联系。
昨天季凛到来之后,亲眼目睹了少年问闻冬:“哥哥, 我说了我信的, 真的信的,所以,哥哥你之前说的,还作数吗?”
其实闻冬当时就觉得, 季凛可能会觉察出什么。
但很反常的,昨天一直到一切结束的深夜,季凛重新将闻冬送回家,都绝口没有提过和少年相关的一个字。
现在闻冬知道了, 季凛不是不提, 只是还没到提的时候!
然而, 不等闻冬想出一个合适的回答, 就听季凛先他一步开了口, 嗓音温沉道:“我想应该是不认识的,以小闻先生的家庭背景来看,和那个男孩大抵很难有交集。”
都说不同社会阶层的的人自然有不同的社交圈,老牌豪门闻家的小少爷,有什么途径去认识一个甚至父母不知,要靠出卖自己身体维持生计的男孩?
这话原本该是合乎情理的,可闻冬却在听到的瞬间明显一滞,之后倏然偏头朝季凛看过去。
有那么一个极其短暂的瞬间,他那双向来超乎年龄般沉静的眼眸中掠过一瞬近乎仓惶的神色,身侧手指微蜷,连带呼吸都紧了两分。
闻冬脑海中完全不可控制如临大敌般掠过一个念头——
季凛是不是已经知道了?
又知道多少?
然而四目相对,闻冬依旧没有从季凛仿若无懈可击的瞳孔中看出丝毫端倪。
转瞬即逝的刹那之后,闻冬微阖眼眸,不动声色做了个深呼吸,就又恢复得如往常无异了,他视线从季凛的眼睛中移开转而投向唐初,唇角微勾,半是玩笑般答了唐初之前的问题:“也许只是因为我看起来比较友善。”
这相当于变相回答“不认识”了,唐初并未多想,甚至还点头赞同道:“有道理,小闻先生的外表看起来确实…非常容易让人放松警惕。”
就像人们时常会因为玫瑰太美,而忽视了玫瑰带刺一样。
略一停顿,唐初又好心道:“如果小闻先生想去看他的话,我把房间号发你。”
闻冬并未拒绝,只是温和道了声谢。
季凛适时开口,将话题转了回去:“殷辉怎么样了?”
“哦对,”唐初给闻冬发了房间号,把手机锁屏,继续道,“殷辉这人也怪古怪的,其实整体来看他非常配合,我之前还以为昨天把他带回来,他绝对会第一时间要请律师,没有律师不开口那样…”
唐初说的这种人在过往案例中绝不是少数,越是有一定教育程度及社会地位的罪犯在面对审讯时候,越会表露出这种仿佛高高在上的态度。
而殷辉作为雅深私立的校长,既有教育程度又有社会地位,且唐初之前同他打过一次交道,就觉得殷辉这人太滴水不漏了,还以为审他需要费些功夫,却没想到情况截然相反,殷辉配合得过分,坦白承认自己就是这个组织的建立者,并堪称知无不言地将组织相关的所有细节信息都交代清楚了。
不过这组织从初具雏形至现在的完善竟已有五年之久,时间之长牵涉之广,核实查证起来确实有一定难度,也需要大量时间。
后续的核实查证都不属于闻冬和季凛的工作范畴,因此唐初略过不提,而是看向闻冬,转口道:“不过有一点很奇怪,昨天小闻先生发我的录音我们仔细听过,我怀疑之前强迫高小雯,导致高小雯自杀的人很有可能就是殷辉,但殷辉对组织相关的罪行全都供认不讳,在这个问题上却死都不认,再三强调自己只是组织者只是一个中介,从没有碰过任何一个学生。”
唐初的怀疑和闻冬当时的推测完全一致,但当时殷辉在闻冬面前不承认,闻冬尚且能认为他是怕被警方发现,然而现在殷辉都已经认罪了,对此却依然不承认,就着实令人费解了。
闻冬眉心微微蹙了起来,不过不等他开口,唐初就又立刻道:“不过没关系,之前高小雯的尸体我们不是也一并拉回来了吗,他父母同意解剖,希望女儿就算死了也要死个明白,虽说尸检结果显示她确实就是自己割腕自杀的,但万法医在她的指甲缝隙中发现了人体组织残留,我昨天已经取到了殷辉的dna,不出意外的话,比对结果应该快…”
“出来了!”唐初话音未落,万法医的助理就正巧小跑到三人面前,语速飞快道,“比对结果出来了,死者高小雯指甲缝隙中的人体组织残留dna和殷辉的dna比对结果一致!”
“yes!”唐初一拳重重锤在掌心,语气振奋道,“这不就锤死了吗,我看他还能怎么狡辩!”
从万法医的助理手中接过报告,唐初喜上眉梢,在小助理肩膀上连拍三下,豪气道:“回去告诉老万,等这案子结了我一定单独请他吃大餐!”
“唐sir,”小助理幽幽道,“上个案子时候你也这么说的…”
唐初一噎,立刻摆手道:“这次一定,这次一定!”
小助理笑着走了,唐初扬了扬手中报告,朝季凛和闻冬道:“一起再去会一会殷辉?”
三人一同朝审讯室走,边走唐初边“嘶”了一声,忍不住感叹:“你们说殷辉到底怎么想的?这牢本来他就是坐定了,死不承认强-奸也不能给他减刑,为什么就非不认呢?”
唐初原本也就是感叹一句,没想得到回答,毕竟像殷辉这种非正常人的思维一般人肯定也难以理解。
谁知他话音刚落,季凛就慢条斯理接口道:“殷辉不过是不愿面对自己的内心罢了,他所受的教育,他的职业,他的社会地位,这种种让他从理智上非常鄙夷对未成年产生性-欲这件事情本身,他不认为做这样一个组织的策划者有什么可耻,在他们这类人思维中为了利益做任何事情都不可耻,但如果自己产生了欲望那就不同了,这就好比是…”
“好比你愿意为了钱跟野兽做生意,”闻冬忽然开口,言简意赅接上季凛话头,“但却不能承认自己其实同样也是野兽。”
唐初:“……”
懂了,季老师和小闻先生真就不是一般人。
想到什么,季凛又忽然道:“查一查雅深私立背后的股东。”
唐初一愣,忙顺着问道:“季老师你是怀疑这个组织背后真正的策划者并不是殷辉?”
“目前只能说有这个可能性,”季凛淡声道,“毕竟你也说了,以他这种情况来看,认罪太配合也算是一种反常。”
或许是对真正处于背后的人的一种保护。
唐初点头应下来,说话间,三人已经走到了殷辉所在的审讯室门口。
闻冬无意进去再和殷辉正面对话,没那个必要更没那个兴趣,于是便选择留在单面玻璃后只是看,听。
而现在证据确凿,也无需季凛出马,因此季凛也留在单面玻璃之后,和闻冬一起。
只有唐初一人握着手中凿凿证据走进了审讯室。
审讯室门还未完全合拢,季凛就忽然靠近闻冬,贴在他耳边,嗓音温沉道:“我同他不一样,我对自己的内心很坦诚,且完全愿意向你承认,我确实就是野兽。”
闻冬侧眸看向季凛,这人大言不惭般说着这样变态的话,面上却依旧坦然而沉静。
半晌,闻冬失语道:“野兽先生,你是不是还觉得我该夸你一句坦荡?”
不知是不是被这个新称呼愉悦到了,季凛唇角挑起来,眼底眸光微闪,低声笑道:“如果我的小画家愿意夸的话,我自然很乐意。”
不是闻冬的错觉,经昨天之后,他发现季凛在他面前,是真的越来越不披着那层人皮了。
闻冬当然没有夸他,转而伸手拿起了台面上的一副耳机戴好,看向审讯室内。
不得不说殷辉这人确实有不错的心理素质,或者说偶像包袱,他昨晚就是在审讯室过夜的,此时此刻眼底青影很重,西装上却还不见多少褶皱。
不过等唐初把白底黑字的检验报告直接拍在殷辉面前的时候,殷辉终于还是没有维持住表面的冷静与体面——
他终于歇斯底里毫无教养般大声喊叫起来:“是她先勾引我的!高小雯她就是个小婊-子!明知道自己腰细腿长屁股翘还穿着练舞服在楼道栏杆里压腿,那曲线凹得清清楚楚,警官你说这不是勾引是什么?!败坏校园风气,就是个欠操的!”
唐副支队长被殷辉这一套令人发指的言论直接整懵了,两秒钟后,他深深吸了口气,还是没有忍住腾然烧上头顶的火气,张口就道:“殷校长真是灵长类动物典范,公狗发情都没你这样的。”
单侧玻璃外,闻冬忍不住笑了一声,“难得见唐警官这么伶牙俐齿的时候。”
季凛唇角也微勾,他薄唇微动正要说什么,阮甜就忽然小跑进来,急声道:“季老师,小闻先生,殷辉家的保姆阿姨到了,云星的养兄没来,人去外地了。”
季凛微怔,重复一遍:“去外地了?”
“对,工作出差,”阮甜答道,“昨天晚上十一点的飞机,说去三天,大后天回来。”
云星养兄并不是嫌疑人,只是受害者亲属,充其量是暂时被问询而不是审讯的对象,警方自然无权也无理由限制他的外出。
“我知道了,”季凛颔首道,“先见一见傅烟的保姆再说。”
话落,他先一步出了审讯室,闻冬也抬步跟了上去。
问询室内,一个看起来约莫近半百的中年女人坐在座椅里,脸上皱纹很多,穿着陈旧朴素,大概是从未来过警局这种地方,整个人看起来都很局促不安,两只手放在腿面上不断摩擦。
在她对面的一名小警察正在做基础信息问询。
季凛和闻冬没有直接进去,而是在外听。
根据小警察的问询,闻冬和季凛对面前的中年女人有了一个基本了解——
名叫陈秋花,今年46岁,不是雅深本地人但在雅深也已有十年,一直从事家政行业,是去年五月经由家政公司介绍开始给傅烟做保姆的,至今正好一年。
被小警察问及“认为雇主傅烟是个什么样的人”时候,陈秋花停下了摩擦的动作,抬手捋了捋耳鬓已经开始花白的头发,低声说:“是个很好的人。”
略一停顿,她眼神略微飘远,像在回忆,再次认真重复道:“真的是个很好的人,从不拖欠给我的工资,甚至每个月还会多给那个叫什么补贴,我…我说不来,总归就是只多不少;好像从来不把我当下人,跟我讲话很有礼貌很客气,总是阿姨长阿姨短的,逢年过节还会给我送东西…我干这行这么多年了,没遇上过小傅这么好的雇主,真的好,可惜…哎,可惜了。”
说到最后,陈秋花重重叹了声气。
闻冬今天的特殊能力出现的时机极其巧合,陈秋花叹息未止,闻冬鼻尖就忽然多出了一股自审讯室飘出的气味——带着微咸的苦味。
确实就像陈秋花表露出的一样,她很惋惜傅烟的死。
闻冬侧头看向季凛,季凛也回眸看过来,对视一瞬,季凛没有说话,而是上前一步打开了问询室的门,站在一旁请闻冬先进。
见二人进来,小警察站起身同两人打了招呼,便把记录本留在桌上,自己出去并关好了门。
闻冬和季凛刚刚落座,却见陈秋花并没有看他们,反而头朝玻璃外偏着,瞪大了眼睛。
这不需要闻冬去分辨她此时的味道,她脸上的惊讶神情完全不加掩饰。
顺着她的视线,闻冬和季凛也偏头朝外看去,正巧看到了被两名警察押出来的殷辉。
季凛眉梢微挑,不动声色问:“陈女士,你在看什么?”
不知是确实太惊讶了,还是鲜少听人这样称呼她,季凛又叫了两遍,陈秋花才蓦然回过神来,将头扭了回来。
像是才发觉对面的警察换了人,陈秋花明显又是一愣,顿时显得更局促了。
她两只手在桌下交握在一起,半晌才出声回答:“在看…看外面那个穿西装的男的。”
季凛瞳孔微缩,继续温声问:“你认识他?”
陈秋花垂下眸子,摇了摇头,解释道:“我我只是惊讶,他看起来一点也不像坏人。”
这指的自然是殷辉,从表面来看,殷辉确实很西装革履温文尔雅,和普通大众想象中的“坏人”模样天差地别。
充斥在闻冬鼻尖的气味没有什么特殊变化,陈秋花这句解释听起来也合情合理,毕竟对于陈秋花这样的人而言,大概确实很少有机会接触到殷辉这种类型的罪犯,她一时惊讶也很正常。
闻冬抬手捏了捏眉心,听季凛淡声笑了一声,依然是那副波澜不惊的口吻:“很正常,衣冠禽兽,说的不正是这样的人吗?”
闻冬霍然侧头看向季凛,思绪忍不住发散一瞬——
从某个特定角度来看,季凛这样的,是不是也能称之为衣冠禽兽?
只不过,季凛的“禽兽”并不会真的危害他人,而是只针对特定的对象
并且,季凛“禽兽”得坦荡荡。
听了季凛的话,陈秋花明显一怔,她忽然抬起头来,盯着季凛看了两秒钟,随即有两分神经质般小声喃喃道:“衣冠禽兽,对就是衣冠禽兽,这词用得真好。”
闻冬被陈秋花的低语声唤回了神,她直觉般觉得陈秋花这副模样不太正常,可鼻尖气息却依然没有太明显的变化。
眉心微蹙,不过不等闻冬再深想,就听季凛忽然切话题,问了个好似毫不相关的问题:“陈女士,冒昧问下你有子女吗?”
大概是没想到会忽然被问到这个,陈秋花愣了愣,才点头呐呐道:“有有的,我有一个丫头。”
说来奇怪,在陈秋花这句话话音落下的瞬间,充斥于闻冬鼻尖的味道陡然起了变化,苦涩味道变得极其浓重,好似极其浓郁难以消化的悲伤。
闻冬抬眸看过去,紧紧攫住陈秋花的眼睛,忽然问:“陈阿姨,您同您女儿,关系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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