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闵楼下,昏黄的灯光映照出一片脏污的角落,土红色的墙砖早已经脱落了大半。

    苏伟强已经在这儿等了半个多钟,他听见隔壁茶餐厅收音机的声音,已经快要九点了。

    一根烟又已经到了尽头。

    “阿强。”

    苏伟强扔掉了烟屁股,听见来人的声音,露出不耐烦的语气:“林子,你他妈的去哪了!”

    听到阿强满口脏话,谢林庚不自觉地皱了皱眉,将琅嬛挡在了自己的身后。他侧过身子,推了一把琅嬛的手臂,轻声说道:“你先回去。”

    琅嬛透着昏黄的路灯悄悄偷看了一眼对面那个叫做阿强的少年,黄毛、花衬衫、喇叭裤,有些玩味的眼神死盯着自己。琅嬛赶紧移开了目光,点点头说道:“林庚哥哥,你也早点回。”

    小小的身影很快消失在昏暗楼梯的转角,苏伟强“呸”地一声吐掉了口中叼着的半根牙签,脸上露出一抹调侃的笑容:“这谁啊?”

    “你来干嘛?”谢林庚没有回答他的话,反而问道。

    “哦,昌哥叫我带你去他那儿,我们要去濠江。”苏伟强说完,又抱怨道,“我拜托你去找个有电话的地方住,我可是等了你半个钟了。”

    “去濠江?”谢林庚看了一眼黑洞洞的楼梯,顿了一会,“走吧。”

    “走。”苏伟强一把搂住谢林庚的脖子,似乎觉得有些别扭,“你小子,又长个儿了”

    墙上的钟响了10声,琅嬛躺在床上迷迷糊糊中,似乎看到对面的床铺还是空的。

    也许是晚上玩得太过尽兴,琅嬛还是没支撑到谢林庚回来,双眼皮重得压了下来。

    清晨五点,天还未亮,港濠码头已经有轮渡驶出。东兴社这次出动了不少人,一船人挤在船舱里闹哄哄的。

    甲板上,四面的海风涌来,谢林庚靠着围栏,吐出一口烟圈很快就被海风吹散。

    他一夜未睡,眼下的乌青像是老铺里的青纱,陈旧的黑。

    濠江,谢林庚小的时候跟妈妈来过一次,葡国鸡饭、水蟹粥能记得的东西不多,不过那次的濠江行又是在晚上父母的争吵声中度过。

    一个巴掌拍在他的肩膀上,手里夹着的烟有烟灰落了下来。

    “林子,你在这儿待着做什么?”苏伟强从谢林庚的口袋里抽出一盒炮台,点了一根。

    “怎么?有事?”谢林庚将还剩三分之一的烟屁股弹进了海里。

    苏伟强眯着眼睛:“没有,刚刚昌哥问你来着,我说你在这儿吹风。”

    昌哥,东兴社尖东话事人神风的头马。这一次去濠江,就是神风的夜总会被那边的3a会给闹了,去濠江也是要和3a的大佬谈判。

    说是谈判,毕竟都是混黑的,做得都是刀口舔血的生意,难保就要动刀动枪。

    “不知道濠江这群崽子抗不抗揍!”苏伟强朝着面前的空气挥了挥紧握的拳头,脸上的狰狞让人望而生畏。

    谢林庚没说话,习惯性地背抵着围栏,仰头看着满天暗压的乌云。不知道为什么,这一次他好像有些看不清前路。

    两天的濠江行,苏伟强期待的械斗居然没能斗起来。

    神风和濠江的老大达成了协议,两家竟坐在一起谈生意了。

    架没打起来,自然也就没了他们这些小弟的事。谢林庚本想赶回港城,昌哥却强留他下来玩了两天。

    等再回到港城,已经是三天之后了。

    同昌哥打过招呼,跳下轮渡,两手都拎着从濠江买来的手信。猪肉干、虫仔饼、凤凰酥他可以想见琅嬛收到时候满足的表情。

    他难得叫了的士,想快点赶回去。

    车拐进福华街却同以往有些不同,街上不少政府工作人员戴着袖章来来回回,另有几顶棚子搭在路边,不少人排成几队。

    “喂,这里什么事?”谢林庚拍着司机的座椅,朝着窗外面望去,心中不知为何浮起一丝不安。

    “哇,靓仔,这么大新闻你不知道吗?前面那笼屋昨天大火啊!”司机搭在方向盘上的手朝前一指。

    笼屋大火

    谢林庚从他短短的一句话里捕捉到这两个词,浑身一震,一股难言的寒意侵入全身,他的声音略有颤抖:“你说是哪栋楼?”

    “喂,那我怎么记得清”

    细窄的马路上车辆排成长龙,计程车一分钟开出半米。

    “停车!我叫你停车!”谢林庚脖颈吼出青筋,没等车停稳,他就推开车门,跳了下去。

    司机见他落了一车的手信,车门也来不及关上,一眨眼人就拐进小路不见了踪影,不禁破口大骂:“叼你,个衰仔,钱还没给!”

    谢林庚绕了小路,很快就看见半边焦黑的月闵楼。他的心向下一沉,双手扶住膝盖,弯下腰身,大口大口地吸着气。

    不会不会他突然生出一种恐惧,大吼出一声,忍下喉头涌起的酸意跑进了楼里。

    月闵楼里尚未散去的焦味,还有随处可见的焦黑可以想到这场大火的猛烈。楼道里有原先住在此处的居民扛着被褥行李上上下下,受了伤略作包扎的老人翘着一条腿等在走廊里,抱着烧去一只耳朵娃娃的小女孩被大人牵着手哇哇大哭,这场大火让港府不得不对他们的居住地另作安排。

    “昨天死了几个?”

    “听说是四个咯,喂,幸亏不是半夜啊!要是睡着的时候”

    “是幸好不住19楼哇,听说那层的不死也伤得厉害。”

    “无牙老虎,半辈子的积蓄啊!”

    402402402

    谢林庚摸着残损的门牌,终于挤到了402的门口。

    402的房门上仅有几缕烟熏的痕迹,不似他原先担忧的那么可怖。

    希望阿嬛没事,他双手在胸前合十,作了一句不中不洋祈祷,才推开房门。

    402这间大房里面的租客也都已经走了大半,还剩下的都在整理着各自为数不多的整副身家。

    谢林庚趟过一整条走道的脏污,住了几年的屋子,已经烧得面目全非,如今也只剩下那位同阿嬛关系不错的老太婆。

    “喂,阿太,阿嬛呢?”

    谢林庚粗声粗气,曾婆婆斜睨了他一眼,继续低头将叠好的衣服塞进塑胶袋里:“我怎么知道。”

    “喂,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我问你阿嬛呢?”谢林庚一巴掌拍掉她摞在身旁的衣服。

    曾婆婆瑟缩着朝另一边躲去,她怎么忘了这衰仔是古惑仔来的。之前住在这里几日没发威斗痕,自己差点不记得这些人是恶鬼。

    曾婆婆庆幸自己没说出阿嬛留下的口信,阿嬛是好女仔,怎么可以同他混在一起。

    “我我真的不知,昨日着火的时候,我在外面嘛!那么慌乱,谁还顾得上谁啊!”曾婆婆两手拍上自己的大腿,继续做戏。

    “我最后问你一次,你不要骗我。”谢林庚双手撑在床头,一张脸凑近半分,那双眼里透出的阴狠让人不敢直视。

    “我我老太婆做什么要骗人,说了不知道是真的不知道。”曾婆婆那双枯老的手抖得好似筛糠。

    谢林庚冷盯着她半晌,握着的拳头狠砸了一下床头的铁杆:“她如果回来找你算了”

    谢林庚想到楼下住房福利署一定会登记重新安排住房的人员名册,没再浪费时间。

    他还不知道,就在他回来前两个小时,林姝刚带着琅嬛同她们不多的一包行李离开了月闵楼。

    林姝庆幸交到了自己在港城的第一个好运,在大排档做工的时候竟然遇到了同乡。老乡在外,自然是互相帮助,九婶将她介绍去了自己打工的酒楼,包吃包住每月能有两千多块的收入。

    原本打算在月闵楼住完这个月,谁知道这里竟然会突发大火。还好月闵楼的大火发生在东侧,她们租住在西边受损不大,早在社工的安排下从安全的通道逃生。这是林姝庆幸的第二个好运。

    月闵楼她自然是不敢再住,在消防员解封大楼之后,就匆匆回来,整理完东西又匆匆搬走。

    琅嬛抱着一袋衣物坐在小巴上,频频朝着窗外回望。福华街很快就被甩在身后,街口那家福记烧腊缺了半边的招牌最终也在拐过一个街口后,再也不能看见。

    她等了谢林庚三天,可惜还是没能等到,说一声再见。

    她来港城遇到的第一个朋友,像哥哥一样照顾她的朋友。

    琅嬛撇撇嘴,终于收回了回望窗外的目光。让曾婆婆留了口信带给林庚哥哥,他应该能找到自己新的住址吧。

    “阿嬛啊,我们新住的地方环境要好很多,等妈妈替你找到一间学校,你就可以去上学了。”林姝的手掌抚在琅嬛软软的头发上。

    “真的!?”琅嬛闻言,终于扫清了心里的不快,扬起脸庞,脸上充满了期待。

    林姝将琅嬛的小手攥在掌心:“是啊,我们阿嬛还要读中学,读大学,将来找一份好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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