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年前的雨夜,康爷刚买下两个月的甘芳街66号独栋洋楼,那是邓伟明同谢林庚第一次见面的地方。

    他的二叔是康爷手下得力干将,国中毕业也被领着到了康爷身边。谢林庚不同,他早听二叔说过,这小子在濠江替康爷挡了一刀,是康爷口中的救命恩人,不要轻慢。

    之后的八年,他们四年海外求学,四年在台湾替康爷料理娱乐产业。是共过难的过命情分,他邓伟明可以说了解谢林庚比了解自己更甚。

    此刻只见谢林庚一个眼神,就快步过去趁无人在意将自己那不省心的表弟领进包房。片刻后,又脚步匆匆走到谢林庚的身边:“谢总,有急电找您。”

    闻言,谢林庚这才借机抽出自己被曼红痴缠的手臂,又报以歉意的微笑:“不好意思,曼红小姐,今晚实在事忙,你下一部戏我们找时间详谈。”

    说完,他没再给曼红开口的机会,转身离开。

    “林哥,阿荃他他说有要紧事,我已经教训过他了,有什么要紧事也不该这样明目张胆过来。”邓伟明走在谢林庚的身侧,言语中责怪自己表弟鲁莽,却是暗暗维护。

    他知道从台湾归港之后,谢林庚已经决心要从明面上与东兴割离,这也是康爷送他们出国时就埋下的棋。摆在台面上的东兴事务一概与谢林庚无关,自然东兴的人也不能出现在同他们公司相关的公众场合。

    谢林庚没有说话,他知道阿荃最近在忙什么。他交代下去的找人这件事,已经快三个月了。也因为一直没有进展,阿荃就躲了他这么久,今天的反常让他心里隐隐有了期待。

    他一摆手让邓伟明不必多说,见到包厢里等着的阿荃,他才惊觉自己已经心跳飞快。

    “大佬,阿哥。”口水荃横七扭八地歪在沙发上,不过几分钟面前的茶几已经堆了不少的龙眼壳,见到来人一个挺身从沙发里弹了起来,立正站好。

    “行了,有什么事?”谢林庚深吸了一口气,解开西装扣子,坐在口水荃的对面。

    口水荃心情看着不错,神采飞扬。又似是有意咳了两声,双手抱胸:“大佬,你上次说,找的人叫什么,是李琅嬛是不是?”

    “痴线了你,找了两个月的人,你现在来问名?!”邓伟明见蔡荃那吊儿郎当的样子简直像在玩火自焚。

    谢林庚抬手,示意他不必再说。口水荃越是这样,他的心越发安定。

    “行了,少在这边装模作样。找到了人,你要什么奖励直接说。”谢林庚猜中他的心思。

    口水荃“呜呼”一声欢呼,跳到谢林庚的脚边:“大佬,别的要求没有。就是最近我泡了个妞,想借你那辆cadillac出去兜兜风。”

    “阿明,钥匙给他。”

    邓伟明依言从西装内兜里摸出一把钥匙,朝着口水荃扔了过去,在空中划出一道银线。

    “多谢大佬!”阿荃得了赏,赶紧将自己调查到的一一汇报:“李琅嬛,22岁,去年从港大中文系毕业,现在是传媒周刊的记者。其时,大佬你还记不记得,上次去食红豆沙,我说有靓女,好像就是她。”

    说着,阿荃从口袋里拿出几张纸,一张张递到谢林庚的手里:“这是李小姐的住址,这是她公司的地址,这是她的call机号码还有,这张是她的相。”

    最后一张送到谢林庚手里的,是一张翻拍来的证件照。清汤挂面般乌黑的秀发垂在肩膀两侧,秀美的脸上不施一点粉黛。如同他在那个午后初见她时,那样纯洁、那样美好。

    谢林庚看得仔细,她的眉毛似乎比从前要浓密一些,眼睛眼睛没有变,哪怕是张相也能看出眸子里闪烁的光亮。

    他的手指摩挲着相片上那个女孩的脸颊,有片刻的沉默。似乎透过这张薄薄的纸片,能看到十二年前那个递给自己红豆沙的小妹妹。

    原来她也和自己一样,对月闵楼里那少有的甜的滋味念念不忘。可惜,上次竟然错过了和她的相见。不过还好,总算有缘,总算是找到了,还来得及。

    包厢里安静得能听见墙边落地钟走针的声音,站在一边的表兄弟对视了一眼,都没敢打搅。

    指针走了几个刻度,一直维持着一个姿势的谢林庚终于站了起来。好似是忘了旁边还有人,竟自顾自地就要跨步出门。等到门口,他才回神回身:“阿荃,车你留着吧。这件事办得不错。”

    若大佬说出的那句话让阿荃吃惊地张口能吞下一颗鸡蛋,接着夸口并露出的微笑简直让他不敢置信。

    看着谢林庚走出门的背影,口水荃摸了摸胳膊上凸起的鸡皮疙瘩:“阿哥,我没看错吧?大佬他刚刚笑得那么灿烂?”

    别说口水荃,邓伟明也少见这样开心的谢林庚。明明一个小时前还因为赌场的事而恼火,转手那辆百来万的新买没半年的豪车就这么轻轻松松送了出去。

    看来那个女孩比他以为的还要重要。

    邓伟明看见谢林庚的身影快消失在转角,赶紧追了出去:“林哥,现在是要?”

    “哦,我想”他看了看手中紧紧捏着的纸,目光温柔。

    “咳,林哥,现在已经十点了,这个时候过去是不是不太合适?”邓伟明小心组织自己的语言。

    谢林庚一抬手,看了眼表盘,果然已经夜了,他难得露出一个不好意思的笑容:“呵呵,是啊,我都忘了。明天,明天再去。”

    邓伟明见他如此,也暗自好笑。

    “今晚,我一个人出去逛逛,你也放松放松。”谢林庚拍拍他的肩膀,按下电梯上的下行按钮,却听见背后有高跟鞋落在大理石地面上的脚步声。

    “林哥。”gigi等了一晚,还未同谢林庚单独说上一句话,此时见他身边只有邓伟明一人,也不唤“谢先生”了。

    “酒会不中意么?”

    原本脸上浮着的笑容眨眼消散,这句话的意思gigi如何听不明白。跟了谢林庚三年,哪怕有时一个月也见不上一次,可她对谢林庚的每一句话每一件事哪一样不是细细琢磨过的。

    他这人说话从来都不直白,要绕上三绕。问她酒会是不是不中意,也就是告诉她不应该在这里。

    好像从台湾到了港城之后,他越来越注意同自己保持距离。原本在台湾时还曾耳鬓厮磨,如今好似成了陌生人。从一周见不到一次,到现在一个月见一次也是在这样的公众场合。也许自己不应该怪他,离开台湾的时候,是他让自己选的。

    “这些钱,会让你后半生过得很好。如果要去港城,你可以像在这里一样做明星,想唱歌想演戏都可以,但你不能再奢求更多。”

    只是上司下属的关系,他真的说到做到。

    gigi觉得身上这件真丝的礼服真是不保暖啊,她遍体生寒。

    “没有,酒会很好。”gigi感觉到眼里有温热的液体涌出来,她赶紧低下头,两滴泪落在她的脚边。

    听到电梯“叮”的一声,她用力眨了下眼,挤出剩余的泪,重新抬头望着谢林庚露出一个甜美的笑:“谢先生,您电梯到了。”

    等到那电梯门合上,gigi才从门上的倒影中看见自己已是泪流满面。

    而谢林庚他的表情却一直未曾变过,哪怕是知道自己伤心。

    邓伟明见身边女人哭得心酸,想她毕竟在台湾也跟过谢林庚那么久,还是忍不住道:“岑小姐,不如我叫人送你回去吧。”

    “他是不是对所有人都这样无情?”gigi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寻求邓伟明的认同,“抱歉,明哥,我不该这样说是不是?”

    “岑小姐,还是回去吧。林哥他今晚确实有事。”邓伟明道。

    “好,麻烦你了。”

    夜色临港,照亮整座城的是满街的霓虹。谢林庚一路疾驰,他的目的地是葵湾的一栋旧公屋。

    “绿阳新村。”他口中默念,忍不住想,住在这样偏远的公屋,这些年她过得是不是不好?

    葵湾不似城中热闹,十一点每栋楼的灯都黑了大半,包括琅嬛住的那一户。

    谢林庚将车停在路边,望着阿荃写给他的那栋楼那扇窗。

    刚和阿嬛分开的那几年,他除了跟着东兴的大哥讨生活,就是跑遍整个港城的学校。可惜,一直都没能找到她。

    后来在海外、在台湾,午夜梦回他总会想起在月闵楼时的那一个月。也许是逼着自己刻意记得,他真怕自己会忘,无关长相或声音,怕忘记那一刻的感觉,他已经在泥沼里挣扎太久。

    幸好,现在她就在咫尺。

    谢林庚走出车外,倚靠在车门上,掏出怀里的烟,火机弹出的火苗将烟头燃出一个红色的火点。

    有烟的气味断断续续,他想到也是这种烟,也是这个气味,阿嬛总是会故意皱着眉头让他看见。

    “古灵精怪。”他忍不住笑。

    那根烟没吸一口,又用手指捻灭,连同剩下的半包烟扔进车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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