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晗怔愣地抬头看去, 高座上的皇上正朝她看来,刘安在她身旁恭敬:
“昭主子,皇上让奴才来请您过去。”
林贵嫔朝她投来惊羡的目光,顾晗顶着众多这样的视线, 被玖念扶起来朝上位而去, 她堪堪服下身子, 似有些许的紧张:
“皇上。”
陆煜指着一旁的位置,让她坐下。
顾晗没有推辞, 但仍是疑惑:“嫔妾坐在这里,是否有些不妥当?”
顾晗觑向那些若有似无朝她投来打量视线的昭仪和修容, 其中就有叶修容,哪怕她们现如今不得宠,但位份依旧比顾晗要高, 她这一跃坐在诸位修容前,的确有几分不符合规矩。
底下的侯夫人看见昭贵嫔如此荣宠, 应付着四周夫人的抬捧,但频频看向昭贵嫔的眼中, 全是止不住的担忧。
离得近了, 陆煜看得更清楚,女子的确有些红了眼眸,他皱眉:
“无甚不妥,你安心坐下就是。”
皇上的话就是规矩,她已经推辞过了, 皇上依旧让她坐下,顾晗也就只好安心地接受了, 宫人忙忙端来茶果点心, 昂贵的荔枝摆了一盘。
玖念知她喜好, 跪坐下来替她剥荔枝肉,顾晗心情低落,只用了两三颗,就摆手不要了。
陆煜扫了她一眼,状似不经意地询问:
“谁让你不高兴了?”
顾晗懵了下,不明所以地摇头。
陆煜不再拐弯抹角,直接问:“既然无人惹你,你为何一副情绪低落的模样?”
他觑向原先顾晗坐的位置,又重复了遍:
“若真有人冒犯你,朕自会替你作主。”
顾晗这才知晓皇上为何让她移了位置,她哭笑不得地说:
“皇上误会了,嫔妾并未和旁人有冲突,只是适才和娘亲说了话。”
陆煜一顿,不自在地抬杯喝了杯酒,一旁的女子因这个误会,杏眸含了笑,轻轻浅浅似零碎的星辰,她冲着他的方向端着杯盏道:
“嫔妾以汤代酒,多谢皇上惦记。”
她后半句似在唇舌间绕了几圈才说出口,说不出软糯清浅,像是含了无尽的柔情,陆煜喉间稍紧,半晌,他不知为何摇了摇头,眸光暗沉地抬起酒杯一饮而尽。
淑妃端坐在一旁,将皇上和昭贵嫔间的互动尽数看着眼中,她捏紧手中的杯盏,在这一刻,她忽然有些许地理解了皇后的感受。
分明和皇上并肩而坐,却要眼睁睁地看着他将宠爱落在其余妃嫔身上,嫉恨和理智不断拉扯,日日夜夜折磨着她,怪不得她看向皇上的眼中,总提不起期待。
再多的情谊也要被这种煎熬生生消耗殆尽。
外间日色渐暗,莲灯逐渐被点亮,顾晗身子凑前,陆煜见状,也前倾了身子,听女子伏在他耳边,轻声问:“在行宫这段时间,嫔妾可以让娘亲到余清苑陪嫔妾说话吗?”
也不知是画舫中气氛甚好,还是酒水过于醉人,陆煜总觉得今日女子每说一句话都似带着钩子般,叫他有些心绪难安,陆煜根本没有听清女子说了什么,视线不着痕迹地在女子小腹顿了下。
那处微微隆起,稍有些显怀,这并不明显的幅度将陆煜理智拉回了些许,他收回视线,掩饰般地抬杯抿口酒,心不在焉地回道:
“若能叫你开怀,让侯夫人日日陪着你,也未尝不可。”
顾晗奇怪地看向他,皇上今日一直未曾放下过杯盏,难不成这行宫的酒水要比皇宫中还要好?
但很快陆煜的回答就让她顾不得这些,她欣喜地弯了弯杏眸,刚欲和皇上道谢,就见皇上躲闪着她的视线,甚至斥了她一句:
“坐好。”
变脸之快,让顾晗有些摸不清头脑。
淑妃整理好情绪,似有些控诉地说:“皇上在和昭贵嫔说什么悄悄话,竟半分不愿搭理臣妾。”
明面上,淑妃仍是除了皇后的后宫第一人,她得宠,在旁人眼中向来都是恃宠而骄的形象,做出什么事来都不让人觉得奇怪,这般拈酸吃醋惯是正常不过了。
陆煜眉眼不抬,面不改色地似在揶揄:
“画舫摇晃,她不停乱动,也不怕栽倒,朕才训了她一句,这点你也要计较?”
淑妃掩唇:“皇上分明是在担心昭贵嫔,就知说这些话来哄臣妾开心。”
她话音刚落,画舫就真的狠狠摇晃了一下,顾晗猝不及防朝前栽去,案桌很低,正好是抵到小腹的高度。
陆煜的心跳声几乎有片刻停顿,脑海一阵空白下,甚至不知做了什么,等回过神来,他已经将顾晗拦在了怀中,这才阻挡住她腹部撞击上案桌。
画舫中因这一变故有些凌乱,陆煜皱眉看向怀中女子:
“可有哪里不适?”
顾晗心有余悸地攥住他的衣襟,脸颊惨白,一只手按在胸膛上,她心脏剧烈跳动着,半晌,才堪堪回神说:“嫔妾无事,皇上有伤到吗?”
陆煜将拦住她的那只手背到身后,若无其事道:
“朕无事。”
可在陆煜身后的刘安,却看得分明,皇上的手背被案桌撞得青了一片,衣袖下滑,恰好将那处淤青遮掩住。
另一侧,淑妃被雅络扶起,她有些失神地看向皇上,手心传来一阵疼。
事故发生得太突然,画舫摇晃的瞬间,她就转头看向皇上,未曾注意到杯盏落地碎成了几瓣,情急之下,她按在了杯盏残渣上,这时,她才觉得手心中有些黏糊糯湿。
待回神,她就看见皇上安抚好昭贵嫔,转而向宫人沉怒:
“怎么回事?!”
昭贵嫔显然被吓到了,伏在皇上怀中一动不动,淑妃只觉得眼前一幕格外刺眼,她不禁想,过去数年中,皇后每每只能看着她得意地被皇上护在怀中,心情是否和她现在一样?
难怪皇后明知她只是皇上在后宫竖的一个挡箭牌,仍对她记恨不已。
淑妃堪堪收回视线,情不自禁地捏紧手心,雅络惊呼一声:“娘娘的手?!”
陆煜被这边动静吸引了注意,抬眼看过来,也注意到淑妃手上滴落的殷红,当即变了脸色:
“太医呢!”
陆煜放开了顾晗,站到中间,他冷沉地看了眼淑妃的手,神情有一刹的晦暗,谁都不知这一刻他在想什么,淑妃早就恢复了理智,她看了眼手,就抬眸说:
“只是小伤,皇上不用担心。”
顾晗仔细地观察了淑妃的神色,她笑得明艳,似乎根本没有受手心伤的影响,顾晗眼睫不着痕迹地颤了几下,可淑妃越是这样平静,才显得越发不对劲。
她可是皇上宠妃,往日惯是奢侈娇气,如今受了伤,怎么能不露出半分弱态?
这只能说明一件事——淑妃的心乱了。
那日请安时,皇后的话又浮现在脑海,顾晗堪堪垂眸,掩住眸眼中的情绪,心中对那个猜测震惊不已。
淑妃竟真的对皇上动了心?
画舫本就备了太医,太医来得很快,替淑妃清理手上的伤,就松了口气,回话:
“皇上,淑妃娘娘的伤并无大碍,上些药即可。”
耽误的这些时间,掌舵的宫人满头大汗地进来,砰得一声就跪在了地上:
“皇上恕罪!前方湖中漂浮上一具尸体,奴才们被吓到,才一时乱了手脚,请皇上恕罪!”
一听尸体二字,画舫中顿时引起一阵哗然。
这盼亭湖是撞了什么霉运,一连几日都有人溺死在这湖中?
顾晗立即回头看向皇上,果然看见皇上脸色阴沉下来,只觉得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她抿紧了稍涩的唇瓣,压抑住胃中的不断作呕。
画舫靠了岸,一行人下了船,尸体被打捞起来,抬到了岸边。
树梢挂满了灯笼,原本是照亮所用,这时也让众人看清了尸体的模样,做宫婢装扮,不知泡在了湖中多久,浑身被泡得发白,四肢膨胀难以入目,隐隐有股难闻的味道散开。
四周不断响起作呕声,顾晗抓紧了玖念的手腕,终于,她背对着众人快走几步,掩唇弯腰干呕了一声。
陆煜朝她看去,只见她倚靠在玖念怀中,离得尸体远远的,陆煜立即吩咐人将尸体盖上。
宫人动作间,单板上尸体的手臂垂落下来,手腕上的一个银镯子映入众人眼帘,玖念倏然惊呼一声,察觉到失态,她立即垂眸咽声。
但饶是如此,顾晗也听见了动静,她抬眸不解地看向玖念。
玖念压低了声,不敢置信:
“那是绛紫。”
绛紫,宋宝林的贴身宫婢。
玖念想到什么,刚要抬头朝某个方向看去,就被顾晗捏住了手腕,玖念立即反应过来,她堪堪低垂下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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