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珠玉的那番话最后说动了老秦。
老秦是个行动派。既然决定了, 隔天便直接安排了培训。
姜珠玉提出要给食堂师傅们培训这事儿,本来算是一时兴起。可是,当她真正站在他们面前时, 她突然意识到, 这些人也许真的需要一次培训。
铁矿食堂的老工人们一共有三十来个,最年轻的五十岁左右, 年纪大的七十多,大多因为矿难或者机械故障而造成了不同位置的肢体残疾。
有些是缺了手指, 有些则是从手腕部分整齐切断,有些是跛子,有些眼睛看不清。这些老工人们大多文化不高,他们在食堂里待久了,很多人都很少出去, 乍被叫出来的时候, 还有些局促。
领头的叫老崔, 是个跛子,在食堂里负责面案。老崔看到秦全有旁边居然站着个漂亮年轻的姑娘, 搓了搓粗糙的手,问:
“秦老板, 你这次叫我们过来, 是要干啥呀?”
老秦一本正经的说:
“为了提高你们的厨艺水平, 我特地请来了珠玉小菜馆的姜老板, 来给大家培训厨艺!大家欢迎!”
说完, 两只大胖手啪啪的拍了起来。
大家伙儿稀里糊涂的跟着鼓掌,一边鼓, 一边忍不住偷着看老秦身边的那个所谓的“姜老板”。
乖乖, 原来珠玉小菜馆的老板居然是个女人啊!
据说珠玉小菜馆做饭好吃啊!可她一个弱不禁风的小女人, 能做得出好吃的吗?
再说了,小厨和食堂的大锅烩又不一样。即使在小菜馆做的好吃又怎么样,她能保证做大锅也好吃?
就算她做的好,那……能把他们也教好吗?
老工友们心里的怀疑可海了去了,看向姜珠玉的眼神,有疑惑,有不服,也有着暗暗的期待。
至于这期待什么,恐怕连他们自己都搞不清楚。
姜珠玉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
她亲切的向面前的众人笑了笑,声音清脆,表情清甜:
“各位叔叔伯伯,就不要叫我姜老板了。我叫姜珠玉,如今在珠玉小菜馆也是主厨的位置。所以啊,我和大家,都是同行!”
这话一下子拉进了和老工友们的距离,也让现场气氛活跃了一些。
姜珠玉见老工友们僵硬的表情缓和了一些,便继续说道:
“对于做菜,其实我是野路子出身。虽然我爸生前是国营饭店的大厨,但是并没有教过我什么。我都是靠自己尝试,一路摸索走过来的。”她说到这里,突然笑了一下,“不过,兴许也因为这个,我觉得,这样的我给大家做培训,更合适!”
这时,人群中突然传来一个声音:
“姑娘,你为啥说你没学过,还更合适教我们嘞?”
“道理很简单啊!我没学过,大家也没学过。我就更能明白大家在学做菜时可能遇到的困难。因为啊,大家遇到的,也都是我曾经经历过的。你们说,对不对?”
老工友们交头接耳的说起话来,七嘴八舌的称赞姜珠玉的这话说的实在。
姜珠玉于是继续说:
“我更合适教你们,还有另外一个原因。那就是,我和你们一样,既是厨师,也是顾客。我喜欢做菜,其中最大的原因就是,我喜欢吃,也喜欢自己的美食给别人带去的那种满足和高兴。我觉得,大家既然都在食堂里做饭,那这种感觉都是相同的,对不对?”
然而,她说完这句之后,整个现场安静了下来。其他人一句话都没说,似乎对姜珠玉的话并不赞同。
这时,老秦有些憋不住了:
“你们咋不说话啊!人家姜老板说的多好啊!”
可是,即使老秦这么说,在场的众人还是没有吭声。
过了一会儿,领头的老崔叹了口气:
“姑娘,我们也想做好饭给别人吃,我们也想做出的饭让别人高兴,但是……我们做不到啊!”
“是啊!谁都说我们做饭难吃!谁爱吃我们的饭啊!”
“姜老板,我们和你可不一样!我们做的啊,没人喜欢!”
一时间,空旷的食堂大厅充斥着老工友们的叹息。
姜珠玉想听到的就是这些。
在她看来,老秦将这些老工友们以食堂的方式养起来,并不是不好。老秦作为企业家,有这份善心,实际上是十分难得的。
然而,对于这些老工友们来说,单单在食堂谋一份工,日复一日的做着谁都不爱吃的饭菜,这就够了吗?
他们都曾经是国营铁矿的贡献者,是国家发展的奠基人。为集体、为国家贡献的信念和荣誉感几乎是融入骨血中的,是他们生命中最为重要的部分。
如今,虽然无法做出之前那样的贡献,仅仅在铁矿食堂里混日子般的工作,对他们究竟是好事,还是另一种毫无意义的消磨生命?
曾经的姜珠玉对培训这件事的目的也十分模糊,但是,站在这群人面前的时候,她突然明白了培训的意义所在。
就像是将蒙尘的珍珠擦拭干净一样,让这些老工友用厨艺,在食堂里重新找到位置和工作的意义,是这场培训最重要的意义。
而发挥这意义的第一步,便是让老工友们将他们渐渐麻木的现实和内心的不甘展露出来。
姜珠玉站在人群面前,静静的听着老工友们的自怨自艾,直到大家抱怨够了,重新安静下来,方才说:
“所以,如果我没听错的话,大家伙其实是想要做好饭的,对不对?”
不少老工友顺着姜珠玉的话点了点头,更多人,则仍在观望。
他们是想要做好饭,可做好饭这件事谈何容易?他们是苦日子长大的人,对于饭菜的概念仅仅在于糊口。即使进了食堂,好几年下来,也没研究出什么东西。做的饭菜该难吃还是难吃,这样的人,还有能做好饭的可能吗?
正在怀疑时,大家伙儿听到姜珠玉说道:
“我就是来教大家怎么做好饭的!如果你们不信,可以选一个做饭做的最差的出来,我保证教他三招,便能做出一份好吃的饭!”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忍不住议论起来。
什么?找个做饭最难吃的出去?三招就能做出好吃的饭?
这不是在吹牛吧!
还有人甚至直接说出来:
“姑娘,你说的这……咋可能啊!”
“觉得不可能,那就来试试呗!反正秦老板都给我搭上台了,大家如果不信,那就当看一场戏!即使演杂了,丢的也不是你们的人!怎么样?”
姜珠玉的这番话打消了大家最后的疑虑。
“试试就试试,反正咱们食堂做的难吃,整个铁矿就没人不知道的!”
老崔笑了两声,和大家伙商量了起来。
食堂的饭菜做的都难吃,要说最难吃的,就属老申做的菜汤了。
据说有外地来的工友第一次来食堂吃饭,喝了老申做的菜汤,直接在食堂吐出来了。也有领媳妇来的工友,带着媳妇来食堂吃饭,喝了老申做的菜汤后,媳妇忍受不了跑了。
当然了,这些传闻有真有假,难免有夸张的嫌疑。不过,老申的菜汤难喝,在整个食堂也是拔了头筹的。
老申是个老实巴交的汉子,六十岁上下,手指头因为生产时被机器割了,如今左右手都只剩下了拇指和食指两根手指。他就是用这仅剩的四根手指,每天锲而不舍的为工友们生产难喝的菜汤。
见到大家异口同声的推举他,老申脸上有些挂不住:
“其实我做的哪那么难喝啊!你看老刘的炒白菜帮子不也难吃吗?前些日子还有人跟我说,那硬的跟鞋拔子一样!咋没人推举他啊!”
老刘冷哼一声:
“让你去你就去!少扯我!我做的再难吃,也不会把人媳妇给吃跑喽!”
众人哈哈大笑。
姜珠玉也笑了一下:
“申伯伯,那就是你了!”
老申叹了口气,心不甘情不愿的走向了姜珠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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