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云自然听说柴叔来了宁安,  他也没去招呼,反正每年账册都会送到玉京,如今私下也没什么好见的,  这几天忙着算账,他确实抽不出空。

    又叫来两个女儿,  问她们那天在隋愿那听到些什么。

    两个女儿都唯唯诺诺,嘴里说的全是隋愿那里摆设有多好看,  穿的衣裳有多花俏,  首饰有多精致……

    董云叹了口气,  “行了行了,你们去玩儿吧。”

    他将手里的账册都整理妥当,吩咐伙计送去泗水胡同。

    隋愿见到账册后,  随手翻了两本,  不由叹气,上辈子她没法发现这里头的猫腻,可经过多年的掌家管事,  已经能一眼看出来了。

    “董叔的儿子,现在在哪?”

    玛瑙附耳过来,  脸上微红,“今早听跟过去的小子说,又去了水儿胡同,那里头,又新进去一个拐来的良家。”

    水儿胡同里全是花楼,  甚至还有暗-娼,还好买来的小子机灵。

    “没想到,  他俩的孩子竟是这样?”刘妈妈跟董家夫妇认识多年,  从前都是老实憨厚的人,  如今也变了心。

    隋愿对董家夫妇没什么感情,只知道这种奴才留不得,“走,该解决的总要解决,到底是我家的奴才,出了事,也免得诬赖到我头上。”

    她上了马车,径直驶出泗水胡同,后头跟了好几个壮丁,也没有往水儿胡同去,反而是去了离镇南王府不远的西街。

    西街连着西坊,里面吃喝玩乐应有尽有,是宁安城最大的一处坊市,也是城里巡逻最严密的地方,镇南王治下严谨,一应坊市应有尽有全都各司其职,少有乱子发生。

    玛瑙下了马车没一会儿就回来,“姑爷来了,说咱们径自去就行。”

    隋愿悄悄掀起帘子看过去,顾之恒模样本就俊朗,褪去从前的山野味道,穿上漆黑的硬甲衣笔挺冷肃,骑在马上,越发显得神清骨秀,与过去穿着补丁短褐的穷小子判若两人。

    见两个丫头笑着看她,隋愿连忙收回目光放下帘子,耳后微红。

    她第一次见还是小兵的顾之恒,其实还不错呢。

    上辈子她那么抵触,主要是觉得他丢脸吧,心里更是怨父亲,放着满玉京的青年才俊不要,非要让她嫁个山野穷小子。

    隋愿忽然想起昨夜顾之恒说的话,当时说起差事,恐怕他心里也在试探自己,可能他也在这段关系里摸索。

    上辈子她行事毛躁,脾气暴躁,满心怨怼,又瞧不上顾之恒,哪里会发现顾之恒也忐忑的心呢。

    这么一想,她心里瞬间就平衡了。

    看惯了顾之恒冷冷清清处事不惊的样子,如今他这样,总算像个人,虽然和她心目中的相公有些差距,可也在朝那个方向迈进了。

    一行人往水儿胡同去了,身后跟了两个黑甲兵士,很有些气势汹汹。

    水儿胡同里的人都出来看热闹,其实这里在做什么,大家心里都清楚,不过是官不究民不举,也就得过且过,反正不闹事就行。

    这种状况大家也瞧过,无非是谁家厉害点的正妻过来揪着相公回去,男人嘛,总是喜欢拈花惹草,屡见不鲜。

    隋愿浑身都穿戴严实,刚想下来,就被玛瑙拦住了。

    “夫人,姑爷说您别出面,小心碰到那些不长眼的。”

    隋愿心里一暖,上辈子顾之恒可没有提出要帮她,其实她也不想出面,只不过这事儿得有个主家出来掌事,如今这里哪有人帮她,柴发也是刚来,没什么威信力。

    “让柴发跟着,别让事情太糟了,对我们也不好。”

    玛瑙应声就下去了,翡翠则是紧紧扒在车窗前听外头的动静,一边听一边念叨给隋愿。

    “哎呀,他们好像出来了,好吵,听不到什么。”

    “嗯,董松被拉出来了。”

    “有人跑了,肯定是给董叔报信去了。”

    “这个董松,好好的不跟他爹学习做生意,跑到这种地方,真是……”

    ……

    隋愿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董云的儿子董松是个下三滥,整日招猫逗狗逛花楼,是水儿胡同的常客。

    她上辈子来的晚,这辈子来的太早,本以为还要等呢,谁知道这董松已经在水儿胡同胡作非为了,择日不如撞日,干脆抓起来算了,也能少几个女子受害。

    董松还在那里大叫,“谁抓我?谁?我有钱,我出钱了……”

    顾之恒拧眉,和同来的人互看了一眼,便把董松给摁住了,嘴也封住。

    至于屋里那个可怜的女子被玛瑙扶了出来,浑身衣裳凌乱,披着一件单薄的麻衣,瞧着白白净净,应该还未得逞。

    女子浑身瘫软,显然是中了什么药,连话都说不出来,两条腿软绵绵的,只眼里泪水长流,恍若心死。

    周围看热闹的人见状也露出不忍,只是水儿胡同里活着的人都不易,人生百态,大家倒也没有乱。

    这时柴发出声了,他抱拳朝众人道:“我们主家近来发现账目不对,原来都叫这人贪了,转头来了水儿胡同,这女子是买来的良家,幸好尚未出事,惊扰大家了,回去吧,别看了……”

    这么一说,大家也都懂了,奴才出事,主家亦脱不了干系,甚至还会被以为是指使者,所以大户人家对奴才要求十分严格,一旦有事,发卖都是轻的。

    人群散去后,董云才接到消息匆匆赶来,看到玛瑙和隋愿的马车,面如死灰。

    顾之恒已经压着董松和那女子回了泗水胡同,被拐卖来的女子,若是无人伸冤,大概就要在那暗窑里凄惨一生,到死都出不来。

    隋愿连去看一眼的兴趣都没有,听玛瑙形容了一下当时的场景,听到女子那么可怜,不由眉头紧拧,端了杯茶,坐在上首,看着跪在堂中的董云。

    “董叔,若不是董松的事儿,我还不知,你竟然瞒了这么多呢。”

    她上辈子来这后,被董云哄骗了很久,账册也是随便看看,直到董云的儿子董松事发,她才知道信错了人,幸好那段时间顾之恒已经升了,把事儿压了下去。

    董云跪着磕头哀求,老泪纵横,说的无非就是那些陈词滥调,教子无方,猪油蒙了心的话。

    刘妈妈因着过去的交情,也流了泪,“当年三夫人那么相信你,可你竟然干出这种事儿?文英呢,她怎么不来?你儿子简直就是混账啊……”

    董云趴在地上恸哭,懊悔不已,“她身子确实不好,松儿的事儿,让我们心力交瘁,我做假账被她知道后,她就更……也没脸来见夫人……”

    隋愿对董家夫妇并无了解,不记事的时候见过,闻言更是对那些女子更生同情。

    “你的确教子无方,若是将来捅出祸事,那都会算在我的头上,还有那些拐来的女子,明明知道是不能碰的,还不怕死……”

    她有些说不出口,“董叔,刘妈妈早就与我说过,你跟着我母亲尽心尽力,我也不是那种黑心的主家,今天你就自己做决定吧,董松你打算如何处置。”

    董云重重叩首,闻言也是咬牙切齿,终于下定决心处置,可到底是亲儿子,还是老泪纵横。

    “夫人仁慈,还能容老奴来处置,老奴悔不当初,若是一开始就狠心把他送去官府,恐怕就不会有今日之祸……”

    隋愿松了口气,看来董云是个心里明白的。

    她朝玛瑙使了眼色,又让董云回去,文姨身体不好,听说噩耗,恐怕难测吉凶。

    顾之恒听玛瑙说后,就径直带着董松和那个女子去了官府,等待他的,还未可知。

    隋愿见事情完结,没有丝毫拖泥带水,很是欣慰,总算没有浪费自己重来一回的便利。

    至于董云,她也不想再用了,这些年,他贪走了不少银子,隋愿不追究,也算对得起他了。

    想了想,还是唤来翡翠,“你给董叔家送一些银钱吧,到底是伺候过我母亲的,别让人说我待下人刻薄。”

    刘妈妈确实很感动,她和董家夫妇两人算是老朋友,董云固然有错,那是他儿子作恶,夫人这么处置,也算仁至义尽。

    隋愿则是让柴发准备接手董云手里的事儿,正好带来的两个账房也在,账本就丢给了他们。

    柴发十分慎重地接过这份任务,父亲跟他细细交代过,小姐总要回去的,这些年好好伺候,将来他才有造化,小姐和老爷也不会亏待他。

    ……

    夏日已至,院子里郁郁葱葱,凉风习习,枝叶沙沙响,正是风光晴好的时候。

    玉京里伺候隋愿的人也来了几个,都是熟悉的,刘妈妈如今不用做饭,就留在隋愿院子里伺候,专门管教底下二十来个小丫头和小厮。

    玛瑙翡翠也会带着小丫头做事,两人如今也算是轻松了,毕竟府里就两个好伺候的主子。

    日子过的越来越轻松,一切都步入正轨,自己做主,她可以继续过大小姐的日子,还没有姊妹间的杂事烦扰,真好呀。

    隋愿心想。

    一直到月上柳梢,顾之恒才披星而归。

    隋愿已经在床上躺着了,见他回来只是在帐中探出个头,笑颜如花,“回来啦?快去洗洗吃饭吧,今晚有乌鸡汤,多喝些补补身体。”

    又吩咐翡翠玛瑙,准备好洗澡的东西。

    顾之恒嗅着鼻尖熟悉的馨香,一时疲惫尽消,看她光露个头,乌发如水泼洒在床沿,似上好的妆花缎,酡红醉颜,只一张嘴不停地说着,嗓音轻柔,可身子动都不动。

    他不由想笑,觉得她可爱极了,往日她可是连头都不伸出来。

    今天大概是自己有点用处了,她才勉强开尊口,为他嘴上‘狠狠忙碌’一番。

    他真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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