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明静这丫头从小身体就好,到那亚后,除了偶尔咳嗽几声,就再没生过别的病,隋愿一直都很放心她。
翡翠也直摇头,“现在世子妃那边的大夫已经过来了,正在号脉呢。”
隋愿点头,“让大家轻点,别太吵了。”这里不比宁安宽敞,爹爹也来了,杨氏还在坐月子,惊着了都不好。
两人走出竹楼,天色依旧漆黑如墨,正是深夜,已经不热了,连风都难得的带着凉意,院子里重新掌灯,灯笼在屋檐下微微的晃动,泛着红光。
隋愿急匆匆往后头跑,明静明睿都跟着奶娘一起睡在后面的竹楼里,如今明静大了些,就分了两间房,和隋愿的竹楼中间只隔了一条很短的花廊。
那亚的气候十分适合植物生长,花廊上攀的藤蔓正盛,枝叶繁茂的连烛光都透不进来。
大夫恰好收手,见隋愿过来后,“夫人来了,小姐应该是吃坏了东西,这两天别喂什么发性油物,入口的东西要注意些,小孩子身子弱,经不得折腾。”
他站起身,“我去抓药,稍后给小姐煎服下去,要时刻注意,若是小姐一直烧着,或是持续腹泻呕吐,一定记得叫我过来。”
隋愿问道:“怎么会突然就这样,明静一直到睡前都还挺好的。”
大夫此时也说不太准,“今年多雨,阴晴不定的,换季也容易生病,小孩子体弱,许是顽皮沾染了什么,这几天也有几个守卫说不太舒服,症状倒是比小姐轻一些,总之今晚也要注意些,有任何异状就去叫我。”
隋愿很是担心地看着顾明静,小小的身子缩在榻上,极是可怜。
“好,老先生慢走。”
她又招来奶娘问具体因由,只是也听不出什么,毕竟晚上也是和大家吃的一样,并无特殊。
“去打些冷水过来。”
隋愿绞干巾子,搭在顾明静额头上,看她一直不舒服地皱着眉头,便坐在床边陪着。
很快药就煎好了,隋愿看着热气腾腾黑乎乎的药汁,不禁拧眉,“放冷水里镇一会儿,太烫了。”
顾明静捂着肚子,虚弱的睁眼,“娘,我肚子痛。”
隋愿心疼的摸着她的头,柔声道:“咱们喝药好不好?喝药病痛很快就都不见了。”
顾明静不愿意,起皮的嘴噘的高高的,满脸难受。
隋愿无法,只能哄她:“娘跟你一起喝,好不好?”
顾明静这下倒是很配合,也知道喝药是为了治肚子痛,拧着眉头一碗药竟然下了一大半,最后实在喝不下,就一个劲儿地偏头。
“娘骗人,刚才还说陪我喝。”
隋愿只能哄她,“娘怎么会骗明静呢,娘也喝,你看着啊。”
她端起碗,一股苦涩的味道在鼻尖萦绕,拼命屏住呼吸,咬牙一口将另一碗药汁全都喝下了,还倒过来让明静看,“你看,娘没骗你吧。”
明静点点头,咧着嘴还笑了笑,靠在隋愿怀里很快就疲惫地睡着了。
隋愿则是苦的一张脸都皱在一起了,又不敢乱动,幸好翡翠荷包里还有两颗零嘴果干,她连着吃了三块,嘴里那股子苦涩滋味才稍稍下去。
“你们去外头睡吧,不能都守在这。”她想了想又道:“把明睿挪到后头去,不管如何,小心些总是好的。”
她抱着明静,没一会儿也睡着了。
不过好像还没多久,就听到一阵哭声,呜呜咽咽的,隋愿本想推开,却陡然惊醒,是明静。
顾明静捂着肚子,一个劲儿的喊冷,“娘,我好冷呀。”
隋愿摸着她额头,明明还烫着,怎么会冷?
她直觉哪里不对,“快,快去叫大夫。”
很快明静就说肚子疼,想去茅房,隋愿连忙抱着她去恭桶那,顾不得其他,她把明静收拾干净后,凑到恭桶那一看,一点都不对劲。
大夫很快也来了,脸上带着疲倦。
隋愿把自己的怀疑都说了一些,她本身接触香料草药很多,医书也看过,对于一些寻常的病症也能说个七七八八,这次明静的样子很不对劲。
“这不对,这不像是寻常吃坏东西的样子,老先生,明静是突然就起的症状,这和吃坏东西完全不同……”
“夫人别急,我再看看。”大夫先是把脉,再次细心问过症状,似是想到了什么,面色严肃,“小姐昨日是不是也下过小町河?”
隋愿一楞:“是,我父亲带着她下河逮鱼虾,往常也去过的,都没事。”
大夫拧着眉头,“我之前无意间问过,那几个守卫也下过,说是游水,就是小町河里。”
他拧眉沉思了一会儿,先是嘱咐下去,“以后取水不能去小町河,走远一点,去长清河。”
又拿起笔,奋笔疾书,“我再开一副药,立刻去煎了,先喂给小姐喝,注意观察小姐的症状,有任何反复立刻告诉我。”
随后他提着药箱匆匆出去,像是有什么急事。
隋愿抱着明静难受的直掉泪,这下睡意彻底没了,听大夫的意思是,小町河里有什么东西不干净,明静下河沾染上,所以才不舒服,小町河……
她心头一凛,忽然想到了什么,父亲?隋卞和明静一起下的小町河,既然东西不干净,那就都有可能……
隋愿在电光石火间,像是想明白什么,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心头狂跳,大喊起来。
“玛瑙翡翠,快,快去看看老爷,快去……”
她压根等不及,抱着隋愿就往爹爹住的前院冲,脑海里回想的全是父亲身死后,传到她手里的噩耗。
小町河里一定有什么东西,父亲上辈子的死因,莫非就是因此?明明她已经很注意了,就防着爹爹乱跑,她万万没想到,竟然在这中招。
“去,去……”她气喘吁吁,“翡翠,你立刻去裴姐姐和杨姐姐家中,看看豆豆和周珏有没有症状,另外,把明静的屋子收捡一下,之前弄脏的被褥衣服全都烧了,其他的东西也再洗一遍,用热水……”
隋愿浑身发颤,她不敢托大,也不敢觉得自己这是小题大做,万一呢,万一就是这个呢?
这时天边已经有了青光,等到泛起鱼肚白的时候,天就彻底亮了。
她跑到隋卞门前,不停拍门,怀里的明静依旧睡得很熟,心跳得极快,“爹,爹,您醒了……”
话音未落,竹制的门嘎吱一声开了,隋卞略微苍白的脸露了出来。
隋愿一眼就瞧见了,如遭雷击般颤声道:“您是不是拉肚子了?”
隋卞捂着肚子,不甚在意,满脸困倦,“你怎么知道?可能是昨晚上吃多了些,不过还好,没什么大碍……”
隋愿喘着气,尽量简短的道:“明静昨晚上上吐下泻,大夫过来看了,说是在小町河里染了不干净的东西,还有之前去河里游泳的守卫,也是差不多的症状,这不是普通的拉肚子。”
她想起明静正在煎的药,连忙招过一个丫头,“快去,把明静的药端一份过来,让我爹喝,照原样再煎一份,等明静醒了喝。”
隋卞一听外孙女不舒服,回想自己的症状,面色有些发白,像是想起了什么。
“拉肚子?从小町河传来的,过去这么多年,怎么又来?不,这是痢疾,一定是痢疾。”
隋愿听他喃喃自语,喊了他一声:“爹,您在说什么?”
隋卞迅速回神,“阿愿,不好,这是痢疾,明静这时候危险,对了……”
他转身回屋,捂着肚子,在纸上刷刷几笔,“这是你娘以前治痢疾的药方,快,快去煎了给明静喝。”
隋愿抱着明静进了前厅,“爹,什么药方?我娘的药方?”
隋卞点头,“我以前也得过痢疾,是你娘治好的,这个药方管用。”
隋愿虽然不明,但还是照隋卞的说法,立刻吩咐下去。
隋卞苦笑着,“我偶尔也会肚子痛,昨夜起了两次夜,都没往痢疾上想,没想到,都过去二十多年了,再回到那亚,居然又得了痢疾,还连累明静……”
隋愿闻言摇头,“爹,您别胡说……”
……
此时的前线,顾之恒立在几个人面前,面色阴沉地看着他们,本想狠心鞭笞,但见他们一个个瘦弱的模样,又下不去手。
痢疾这种病实在太可怕了,每日都有人死去,可世子迟迟不让大家撤离,死亡的恐惧在军中蔓延,即便大家喊着药很快就来,很快就能治好,也阻止不了将士们心里的恐慌。
顾之恒面前的几人,正是想逃跑被抓回来的。
王韬站在一边,满脸沧桑,越发地黝黑瘦弱了,他已经非常注意保持洁净了,世子也拼命将感染未感染隔开,但还是有了轻微症状,每日靠着一点药吊着,半死不活。
“将士们,很快王爷的药就能送过来,咱们不要慌。”
“你们想想,你们若是跑了,能去哪儿呢?不外乎是大周二十六州,大部分人还是会回附近三州吧,可若是你将病带了回去,你的妻子怎么办?你的老母老父怎么办,你的子女怎么办?”
“她们全是老弱,你们一个个跑回去,一旦被感染,那基本就是死路一条,你们能狠心这么做?你们能狠心将你们的妻子儿女置于危险境地……”
一席家国大义的话,让这些想跑的将士都低下了头,满面羞愧。
有人不甘心,“王先生,我们不是怕死,是怕病死在这。”
“就是,我们宁可死在成越人的刀下……”
王韬顿时泪水横流,真情流露。
“世子也是这么想的,可我们都不能走,不能放弃希望,只要多等几天,药就会来,这种病以前也发过,医书上都说可以治愈的,我们不能一心想着死,家人还在等我们……”
顾之恒在一边听着,脑中却在回想走时隋愿的话,“一定要回去”。
王韬极善于抓住人心,这就是周瑾让他来配合顾之恒的原因,相比之下,顾之恒仁厚却不善言辞,两人放在一起,的确能安抚人心。
安抚好众人后,顾之恒也松了口气,大概就这几日了,药就会到,到时候一切都会好起来。
王韬却拉过他,悄声道:“这次饶过了,若是有人不服再跑,立刻斩杀,以儆效尤。”
顾之恒双眼大睁,“不行。”
王韬却斥他,“妇人之仁,你可知若是真的将这痢疾带回三州,等着我们的会是什么吗?”
顾之恒咬牙不说话,丝毫不后退地看着王韬。
王韬也瞪着他,两人大眼瞪小眼,谁都不让谁,最后王韬败下阵来,叹了口气。
“如果现在真的让他们跑了,还跑回去了,你知道会发生什么吗?你已经知道这痢疾的凶猛了,比野兽还要可怕,第一个受害的地方就是王爷的封地,封地和玉京的关系如今很紧张,即便我们瞒着不报上去,可万一大范围传播,那就是祸害整个大周,于情于理,世子不回去是对的。”
他满眼凝重,沉声道:“就怕到最后,你们这些本该是凯旋的英雄,会成为人们口中的罪人,甚至是大周的罪人,这个罪名,你真的承担得起?”
顾之恒却咬牙道:“我不会对自己人挥剑,我有办法不让他们跑,你刚才说医书上写的,只要有药,这个病就能治好?”
王韬知道他这人的脾性,“医书上什么病都有得治,但是实际情况谁能知道呢?我又不是神仙也不是军医,我能拿什么保证?”
顾之恒没再说话,只紧攥着手。
王韬拧眉叮嘱,“不要让人跑了,你最好说到做到,若是有个万一,世子你了解,你是过不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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