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堂上一片寂静。

    所有人吵了整整一早上,  顾庭山一个字都没说,任由他们骂的狗血淋头。

    可一开口,竟然就直接跪下认罪了,  这让一众些人犹如噎住了嗓子眼。

    赵智很不服气,粗着嗓子喊:“刀剑无眼,战场之事,岂能如此算?”

    他看向旧臣,  眼瞪的如铜铃,“难道你们上了战场,  就不杀人了?”

    “都察院左右御史,十三道监察御史所言,你以为是闹着玩的吗?”

    一道极为端肃的声音传开,  一个面相端正,  手中持笏,着赭色官袍的鹤发老者站了出来。

    “皇上,此次乃是都察院十三道监察御史,联同吏、户、礼、兵、刑、工六科,在地方上听取民意,  考察官吏,  一条条采纳而来,并未有一丝一毫的污蔑。”

    周瑾看着面前的老者,此人名唤张君,一贯的中立派,为人正直,在都察院中地位崇高,  心中只有百姓,  这是他唯一没有动过的左都御史,  极受百官敬重。

    他又将面前的折子翻开看了看,淡淡道:“张卿所言,朕也有所耳闻。”

    张君一板一眼的道:“禀皇上,这张折子里的每一条消息,每一个数字,经过这几个月的汇总,其实也只是一部分罢了,这次大周元气大伤,死去的百姓不知凡几,望皇上为百姓做主,能给天下百姓一个交代。”

    他的话,比起那些只知道跟风的人要有力量多了,那些人似是找到了主心骨般,齐刷刷跪了下去。

    “望皇上做主。”

    “望皇上做主。”

    “为百姓做主。”

    ……

    周瑾的目光挪向顾庭山,面色很有些复杂,似是在犹豫。

    顾庭山跪在一边,察觉到众人仇恨不已的目光,面色淡淡,重新叩首。

    他的声音清朗,盖过了那些窸窸窣窣的私语,“皇上,我自知罪孽深重,所有罪责我一人承担,我愿伏诛。”

    周瑾凝目看着不做争辩的顾庭山,忽然迟疑,他知道下一道命令很容易,此刻已是时机成熟。

    所有的矛盾全都被他刻意聚集起来,每个对他忠心耿耿的人,从一开始的肝胆相照,到最后都被他利用的淋漓尽致,只待他来一锤定音,一切都在他算计之内。

    他也确实不在骂名中,他即将彻底执掌这个国家。

    周瑾本以为自己内心是激动的,可他却莫名觉察出一股凄凉与孤独。

    此刻登上高位,看着世人奔波忙碌,人心如此轻易煽动,他看着这些人厮杀攀咬,其实一心都是为了自己的利益。

    他此时回头一看,能与他好好饮酒,好好商量政事,能跟他开开玩笑的兄弟,甚至他十分欣赏能并肩的妻子,好像忽然就不见了。

    他们好像突然全都跪在了自己面前。

    好好回想,当初那么迫切掌权,真的是为了这样的日子么?

    朝堂上无比安静,所有人都在等皇帝下旨,可皇上却一直看着顾庭山,久久不语。

    裴瑜立在殿中,眼里闪过一丝冷意,不知周瑾在犹豫什么,这个时候,就是真正收割胜利的时候,裴家也会在此之后走向鼎盛。

    从不在朝堂争吵的他,终于第一次站了出来。

    “皇上,都察院与监察御史既然已经掌握了罪证,更有无数百姓等着皇上为他们声张正义,而此人也已经认罪,臣恳请皇上下旨,处死此人。”

    周瑾怔怔回过神,看向裴瑜,两人虽说是翁婿,其实并未见过几次面,周瑾对裴瑜自然是敬重的,不然也不会完全保留内阁。

    此刻眼神对上,却都明白对方与自己是同一类人,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不能犹豫。

    这个时候只要顾

    庭山一死,百姓归心,民怨销止,就连这些叫嚣正盛的官员,都会停歇,他就可以开始他新的征程。

    张君浸淫官场多年,又何尝不知道,真相不算什么,那些数字不过是另一种稳定民心的东西。

    其实也有许多人心如明镜,只不过历史的车轮如滚滚洪流,其间个人生死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世人安稳。

    周瑾喉间微动,终于开口道:“那就依民心、民意,待此次科考结束,将顾庭山处死。”

    此话一出,那些纠缠不休的人满脸得意,似乎在这小小的殿堂中,靠自己的坚强意志打赢了一场胜仗。

    也有些心知肚明的人,老老实实的站在堂中,心里暗暗感慨,新帝手段了得。

    此番一了,这大周就尽在掌握,这等心计,布局之深,思虑之远,可能从一开始便算计好了。

    便是最有谋略、在朝堂弄权最如鱼得水的权臣、都要甘拜下风。

    赵智等人只能干瞪着眼,大家你看着我我看着你,不敢再开口,金口玉言,若是胡来,真的会死人的。

    顾之恒此时心里急得要命,他也不知为何,听到顾庭山认罪的话,那些委屈和愤怒在心头萦绕,仿佛不是顾庭山即将被处死,而是他被处死一般。

    皇权更迭,哪里是一两个人的罪过。

    更何况,他拦着小山好几次,小山根本没有杀那么多人,若说小山有罪,那是对百姓,可在周瑾面前,小山是绝对的功臣。

    他方才本想直接进殿,被王韬偷偷摸摸的给叫到了一边,想着或许这厮是知道些什么,打听些东西再去也好,免得被那些无耻之徒泼脏水。

    哪料到,这人胡扯来胡扯去,一句话都不在重点。

    顾之恒才知道上当了,气急败坏,“王韬,你让我过去。”

    王韬也知道瞒不住顾之恒,这人现在越来越难糊弄了,便一把将顾之恒熊抱住,双手纠缠,死死抱紧。

    “你不能去。”

    顾之恒一时竟也挣脱不开,“放开,小山会死的,你快让我进去。”

    王韬拼命摇头,嘴里的话噼里啪啦地。

    “顾之恒你听我说,你进去非但没有用处,反而会把自己拖下水,你知道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吗?百姓的口是堵不住的,只要他不死,今上短时间就无法彻底将大周归拢,这事没有解决的办法,他必死无疑,你也知道今上的志向……”

    顾之恒真想一拳下去,可这人现在不知哪里学来的三脚猫功夫,竟然直愣愣地将头递给他,他也不能胡乱打下去,一时竟被制住了。

    “放开,不试试怎么知道?小山是错了,可战场之事,哪里是这么算的?他杀那些人,哪一样不是经人授意?不然他能下手而不受处罚?那些人不敢对着正主,只敢对着小山,真是好算计。”

    王韬气喘吁吁,死也不松手,听他张口就是胡说八道,想起周瑾那个深邃如海的眼神,吓得浑身汗毛直竖,开口直骂,声音都抖了。

    “我的祖宗啊,你是发什么疯,可赶紧闭嘴吧,我要不是看在隋愿和青青还有孩子的面子上,我是真的不想管你,你爱死不死。”

    顾之恒用力推他,“那你放开。”

    王韬也气得要命,一同走过这么多年,他是真的拿顾之恒当兄弟。

    “不放,你就直接打死我吧,等青青来了,她肯定跟你拼命,等我死了,你就进去,跟着顾庭山那个莫名其妙的傻子一起治罪,你成全了兄弟情,到时候隋愿还有小铁锤和明睿,全都给你陪葬……”

    顾之恒的动作慢慢停了下来,尚未换下的衣裳还有些皱巴巴的,只有胸口在起伏不定,面上也全是愤怒。

    王韬见他终于冷静了,也松了手。

    “……你去吧,到时候咱们

    宁安的功臣全都给你们陪葬,到最后兔死狗烹鸟尽弓藏你就满意了,反正顾庭山那么莫名其妙的不想活,你好好的老婆孩子热炕头也不想活,老子就陪你们,你去,你立刻就去……”

    他说着说着也委屈极了,气呼呼的坐在地上。

    “……老子留在玉京没跟你走,就是为了顾庭山那个傻子,我知道你肯定不想他死,他一心求死,我有什么办法,现在你也不想活,那老子陪你,老子真他娘的,老子就是狗……”

    顾之恒远远看到官员们三三两两地出来,显然已经散朝,忽然转身就走。

    王韬吓了一跳,连忙跟上,“你要干吗?顾之恒,现在不是以前了,他不是与你同吃同睡的世子,他是皇帝,你要想清楚,你还有老婆孩子,我还没有嫡子……”

    顾之恒却看着王韬,一字一句道:“王韬,他是皇帝,可他也是人,对吗?”

    王韬不太明白他的意思,可看他要去的方向正是勤政殿,心里一个激灵,怕他犯傻,连忙又是一个熊抱。

    他挂在顾之恒身上,忽然看到赵智也过来了,也不管两人日常不对付,招手让赵智帮忙。

    “你打死我吧,我绝不会让你去的……”

    周瑾在勤政殿休息,听太监向他禀报两人的动静,听到顾之恒说的那些话,本来涌到心头的一股烦躁,忽然就消散了。

    “老顾真的还是那个样子,没有一点变化。”

    他笑着靠在椅子上,不知为何,脑中忽然想起王韬当年的话。

    “有时候看着他,我都会羞愧,不论何时,他似乎总能保留心头一丝善意,不像我,现在吩咐斩杀百姓的时候,都心无波澜。”

    周瑾自然知道顾庭山的罪孽并不算深重,若要真算起源头,应当是他,为了求快,斩杀百姓就是他默许的。

    那个时候,时间可不等人,形势更不等人,只能杀,不停的杀,心也越来越冷硬。

    或许,是他变得太多了,连和顾之恒做镜子对照的时候,都快找不到当初惭愧的感觉了。

    周瑾叹了口气,合上眼假寐。

    隋愿听说顾之恒回了玉京,早早便在家准备好了一桌酒席,小山下朝后就来了,陪两个孩子玩的不亦乐乎,看样子并没有发生什么不好的事儿。

    可直到天色渐渐暗了,忽然一道旨意到了家里,说顾之恒和王韬赵智三人在勤政殿门口公然打架,今上一怒之下,让三人回家面壁思过。

    隋愿目瞪口呆,只觉不可思议,“都多大的人了,竟还要干这种丢人的事儿,在勤政殿门口打架,简直……”

    顾庭山抱着明睿,看向隋愿,面上一直带笑,对于这件事,他心里门儿清。

    月色朦胧,寒霜渐起,很快打架三人组灰头土脸回到了侯府。

    赵智半路加入,至今还处于懵懵的状态,看着两人,“到底怎么回事?我们到底为什么打架?”

    怎么突然就被面壁思过了?他做了什么?

    王韬气死了,顶着两个青眼圈朝他吼了起来:“我怎么知道?你这个莽夫,下手这么重,知不知道很痛……”

    赵智最听不得王韬骂他莽夫,眼睛一瞪也回道:“你个娘娘腔,你再骂一句试试?”

    顾之恒则是怏怏地进了二门,一句话都不想说。

    隋愿本来还想埋怨他两句,可看到顾之恒这个样子,惊讶得一句话都问不出来。

    看着吵的正欢的赵智和王韬,她也懒得问了,径直进了卧房,见顾之恒习惯性的进了湢室。

    湢室内水汽蒸腾,烛光昏暗,能看到他钢筋铁骨般的身体,还好没什么伤。

    她靠在门边,就这样静静看着他,等他来找自己。

    顾之恒似乎心里装了事儿,抓皂角粉

    的时候格外用力,抓起一大把就往头上撒。

    隋愿终于看不过去,一巴掌拍下他的手,“乱来,仔细进了眼睛。”

    顾之恒老老实实地被隋愿按着搓洗干净,过了好久,似乎心绪平静了些,终于伸手抱着隋愿,将头搁在她肩膀上。

    “阿愿。”他声音闷闷的,甚至能感受到他脸上郁闷的表情,“对不起,我有点乱。”

    隋愿感觉衣裳都被他打湿了,本想推开,可听到他的声音,又软了心。

    “怎么了?遇到什么难事了吗?”

    顾之恒也没有隐瞒,将顾庭山的事儿全都和盘托出。

    “小山肯定会被处死,阿愿,我其实能明白小山在想什么,他不想连累任何人,所以将所有的事儿全都认下了。”

    隋愿也有些着急,“小山这孩子,到底在做什么?他是不是被威胁了?”

    她偷偷指了指上头,心里觉得周瑾这种人肯定能做出这种事。

    顾之恒摇头:“我不知道,我打算明天去找皇上说清楚,小山不该这样的结局。”

    隋愿连忙摆手:“不行,你被禁足了,抗旨可不好,明天我进宫去看皇后娘娘,你也别急,现在离科考结束还有段时间。”

    夫妻俩连晚饭都没吃,就熄了烛火睡下,心里都想着一个问题,那就是顾庭山该怎么办?

    隋愿睡的迷迷糊糊的时候,忽然脑中灵光一闪,想起上辈子的传言,到底是谁杀的新帝?

    “顾之恒,若是你杀了新帝,你会怎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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