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 那我就得罪了。”
顾之恒瞧周瑾下了死手,心中一凛,虽不知为何, 但也收束心神冷静应对。
这时候就显露出他冬练三九夏练三伏的长处了,周瑾毕竟当了皇帝,荒废了时日,不过他倒也不傻, 对着周瑾肋下狠狠一拳, 就立刻将自己的后背送给周瑾,绝不多打一下。
等两人鼻青脸肿浑身无力地躺在演武场,太阳也开始西坠。
顾之恒早就打起了赤膊, 露出遒劲有力、沟壑纵横的上半身,汗珠沿着他俊朗的下颌落下, 小麦色的皮肤在落日余晖下格外地养眼。
他摸摸发青的眼眶,刺痛得很,回去阿愿定要说一顿, 不由叹了口气,果真是当了皇帝的人,这心狠手辣的劲儿,比过去还狠。
“皇上, 今天咱们打成这样, 到底是为什么?您不会真的要处死我吧?”
周瑾冷哼了一声,也摸摸自己破了皮的下巴, 手上有汗,触之便有微微的刺痛感, 身上更是酸疼。
这个顾之恒, 居然敢专挑外人看不见的地方打, 他可是皇帝。
他想着想着又笑了,到如今,还能有知心朋友,其实很不容易,今天这一架,打的十分痛快。
可想到还要上朝,周瑾又冷声道:“你敢打我脸,你还记得我的身份吗?处死你也不算过分。”
顾之恒听他没有自称朕了,便知道不算大事,心里松了口气。
这挺好的,周瑾登基做皇帝后,竟然还能放下架子跟自己打上一场,顾之恒真的从未想过。
其实周瑾与从前相比,还是悄悄变了很多,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的疑心好似没有那么重了,尤其是他们这些朝夕相处的下属,明显感觉到周瑾的信任。
自己也不需要像最初那样的谨慎,心中时时提醒自己要注意身份,伴君如伴虎的感觉,其实也不好受,算计来算计去,累得很。
“皇上,您到底怎么了?我方才仔仔细细地回忆了一下,最近也没有做错事啊。”
顾之恒突然心中一凛,“您,您不会是反悔了吧?可小山都离开玉京了,我是不会去找回来的……”
周瑾被这莽夫打得浑身没有一丝力气,只觉五脏六腑都发疼。
他平躺着看天上的红云,听顾之恒瞎猜,不由斥道:“金口玉言,我什么时候跟你们反悔过?”
顾之恒点点头,想起自己那天一番肺腑之言,应当是有些用处的,好像也是那天起,周瑾就有了变化。
“那您为什么突然要打架?”上一次打架,还是在宁安呢,那时候周瑾还是世子。
周瑾听到顾之恒的话,心里有些无言以对,忽然翻了个身,语调很是飘忽,“你说,做皇后开心吗?”
“做皇后?”顾之恒侧过头,看到周瑾满脸不解,像是真的苦恼于此。
“那我真不知道,这个要问女子吧,不过皇后是一国之母,条条框框肯定也多,应该也不轻松,事儿也多,还不能出来逛街买东西,反正阿愿肯定不乐意做。”
周瑾闻言,细细一想还真是那么回事,怪不得裴宁整日就想着出宫,心里不由有些发梗,转头嫌弃的看了顾之恒一眼。
他没忍住,臊了顾之恒两句,“你就知道阿愿,一个大男人整天阿愿阿愿,也不嫌烦。”
顾之恒被骂也不介意,抿唇笑了起来,“当然不嫌烦了,我能娶到阿愿,真的用尽了所有,世子……”
他一出口就愣了,连连道歉,“皇上,对不住,今天的气氛实在太像以前咱们在宁安的时候,臣得回去了,被打个乌眼青,这段时间肯定要被嘲笑。”
周瑾也随着坐起身,奇道:“隋愿当初为什么会下嫁?当时的隋国公府,可真不是你这穷小子能攀
附的。”
顾之恒的表情瞬间就生动了,还带了些得意洋洋。
“阿愿从小就说要嫁给我,她说我生的好看,后来虽然多有波折,但好在我们夫妻相扶相持,如今也算苦尽甘来。”
周瑾闻言嗤笑起来,这说的都什么跟什么,跟过家家似的,自己没有体会过。
他笑道:“你倒是挺会给自己脸上贴金,我嘛,都是赐婚,像我们皇室中的子孙,多数都是身不由己。”
顾之恒闻言,心内了然,他又不是蠢货,如今的他早已懂得了为官之道,装傻充愣了半天,终于套出周瑾在心烦什么。
“皇上,恕我多嘴,那位四皇子妃,您还没决定好么?”
周瑾神色一凝,抬头眸光沉沉的看着顾之恒。
顾之恒没有犹豫,“女子不易,尤其是遇到不太好的姻缘就更为不易,阿愿嫁给我时,我能给的只有身上这一把子力气,直到现在我都还亏欠她,她为我生儿育女,操持家事,让我不用担心家中的事,能好好的追随您。”
他的面色突然变得正经,语调也微沉。
“皇上,我知道自己多言,甚至当时我并不想带那个女人回来,可我觉得,皇后与您是有感情在的,你们育有子嗣,多年来携手走过风风雨雨,皇后在宁安时就一心为您,反倒是您……”
周瑾听的很认真,见他不说了,用脚踢了踢,“继续说。”
顾之恒擦了把汗,摇摇头:“不敢说,怕您又要斩了我。”
其实有些话大家心里都清楚,都不是蠢货,这么些年风雨,能走过来的,有谁是笨的?
周瑾手撑在地上,下巴微抬,“行了,回去找你的阿愿吧。”
顾之恒闻言一笑,顶着个青眼圈,模样十分滑稽。
“那我就走了,皇上,过去的都过去了,珍惜眼前人,别两头都讨不到好,我爹小时候就教过我,别为了捡芝麻却丢了西瓜。”
周瑾似是没听到,坐在地上,半晌没动。
……
玉京到了夏日,直到傍晚街道上的人才多起来,不过多是站在阴凉地,避免日晒,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说些闲话。
隋愿坐在院子里亭亭如盖的枇杷树下,树上的果子半青不黄,风儿一来,枇杷叶子就哗啦哗啦地响。
她此时正忙着给玛瑙回信,这丫头终于打算回来了。
她心里也很高兴,钱虽然重要,却也比不上身边人,上辈子她就是太看重外物,什么钱权声名脸面,结果到最后,一样都没有,连命都没了。
“侯爷回来了吗?”
珠玉听到声音,撩开珠帘笑着道:“还早呢,夫人,少爷跟小姐去找外公了,肯定会在街上吃零嘴,您要不要先用饭?”
隋愿摇头,“不用了,我等他回来。”
不过两个孩子都回来了,顾之恒还没回来,倒是顾青青派人来传话,说是顾之恒在她那跟王韬喝酒,晚上就不回去了。
隋愿一听,觉得奇了,就顾之恒那酒量,王韬可瞧不上。
她想着第二天反正无事,便带着珠玉去了成安伯府,顺道看看青青,如今青青又有了身孕,可别打扰到人家。
两家其实也就隔了三条街,不过玉京地方大,三条街也得走一会儿,到的时候,天色已经只剩鸭壳青。
顾之恒一边拿鸡蛋揉眼睛,一边和王韬说话,两人倒也没喝酒。
王韬看着顾之恒那个青黑的眼圈,毫不犹豫地嘲笑起来,“当初你也是这个样子来着,哈哈哈……”
顾之恒一脚踢了过去,“我看你是想挨打。”
“看你这样,可见今上确实变了不少。”王韬终于收了笑,正色道:“挨了一顿打,你看起来反倒像是松了口气,
到底怎么回事?”
顾之恒还没说话,隋愿就扶着顾青青过来了。
隋愿一眼就看到顾之恒在躲她,檐下的灯笼十分亮堂,顾之恒的眼睛在烛火中闪烁。
顾青青抱着肚子,面上也有些无奈,“嫂子非要过来,哥,你还是回去吧。”
上马车的时候,隋愿都瞧见他的样子了,偏顾之恒还在挣扎,努力将青黑的眼圈侧过去。
她面上有些狐疑,又有点生气,“谁打的?”顾之恒现在的地位,谁敢打他?难道是又出了什么事儿?
顾之恒老老实实道:“皇上打的。”
隋愿一愣,秀气的眉头紧拧,“出了什么事?他为什么打你?”
她心里有些生气,周瑾这人怎么回事?打人不打脸,他倒是专门打顾之恒的眼睛,这都是第二次了。
顾之恒支支吾吾地不肯说,一直磨蹭到了家里,两个孩子都睡下了。
隋愿一路气冲冲地回了卧房,本来只是觉得有点气恼,这下顾之恒的态度,让她生了疑心。
“顾之恒,你是不是瞒了我什么?”
她恍惚想起,其实按照上辈子的进程,这个时候的顾之恒,或许正在准备带女人回来吧?
莫非这辈子命保住了,就又想带女人回来了?
这种想法一起,她心里积压了两辈子的邪火就冒出来了,“宁安侯如今长本事了,莫不是有什么秘密,不敢宣之于口?”
顾之恒陪着笑脸,想起周瑾的脸色,“哪里,就是皇上突然想切磋一下而已……”
隋愿一双眼紧紧盯着顾之恒,冷冷道:“顾之恒,你若是不说实话,有朝一日被我自己发现了,我立刻带着明静明睿走。”
“阿愿。”顾之恒一听隋愿是真的生气了,想到她和裴宁的关系,连忙抱着不让她走,“我说,我说就是了。”
隋愿将屋中的蜡烛全都点亮了,看着他的眼睛,又心疼又气。
“说吧。”
顾之恒犹豫半天,想好了措辞,“你知不知道许清清?也就是先帝兄弟的妻子,四皇子妃。”
他说的很绕,怕隋愿听不懂,又解释了一遍。
“那四皇子妃是许指挥使的女儿,自幼跟还是世子的皇上长大,大概有些感情……”
隋愿在后宅浸淫多年,一听这弯弯绕就知道是谁了,原来以前裴宁说的那个女人是许清清,周瑾上辈子宠爱的丹璧,也不过是许清清的一道影子。
“可她不是死了吗?怎么又活了?难道是假死?所以是你带她回来的?”
那裴宁知道吗?
她心里头先是松了口气,又十分生气,替裴宁不值,周瑾这是要干吗呀?
又扭头看着顾之恒,眼里冒火。
“这种事你居然瞒着我?顾之恒,你可真是长本事了……”
隋愿越说越气,想着裴宁万一知道了,不知有多难受,恨不得现在就去找裴宁说个清楚。
“珠玉,把侯爷的东西收拾收拾,送到书房去。”
顾之恒万万没想到,这事儿说出来会让隋愿这么生气,居然还要被赶出去。
“阿愿,阿愿,我不是故意瞒你的,是皇上不让我说呀……”
……
夜色渐渐深浓,皇城中依旧灯火通明。
坤宁宫今日难得地安静,连小公主都没有大声嚷嚷,只靠在周珏身边。
周珏看着时辰到了,便让奶娘把小鱼带去休息,“小鱼听话,娘身子有些不适,你自己乖乖地睡好不好?”
小鱼乖乖地点头,奶声奶气的,“哥哥,我会乖乖的。”
周珏想了想,还是进了裴宁的卧房,站在珠帘外轻声道:“娘,您睡了吗?”
他安静的等了一会儿,好半晌才听到屋中有了些动静。
裴宁缓步走了出来,眼眶有些红,“小鱼睡下了?”
周珏点点头,“娘,是出了什么事儿吗?”
裴宁笑笑,“没什么,快回去休息吧,清宁宫离的远,路上要仔细些。”
周珏并不好追问,直觉这事跟父皇有关,因为勤政殿外的太监今天听到父皇母后发生争吵。
周瑾过来的时候,半路正好碰到周珏,谁料这小子只是例行公事般行个礼就走了。
到了坤宁宫,才知裴宁已经睡下。
周瑾没有让宫女通禀,摸黑进了殿中,只有角落一盏昏暗的罩纱灯亮着,瞧不清床帐里的动静,鼻尖嗅到一股熟悉的香气,如兰似麝。
他也不知自己过来是要做什么,说来可笑,他自觉对情爱这些东西都不算在意,可如今这局面,实在非他所想,他的心似乎陷入一种僵局。
或许裴宁说得对,自己的做法实在有些小家子气,也有些过分了,她是皇后,自己行事,理应与她先行商议。
“您夜半来这,是要跟我说废后的么?”
忽然帐子被撩开,裴宁有些沙哑的声音响起。
周瑾抬头看着她,模模糊糊的其实瞧不真切,但是不知为何,他忽然能在心中描绘出她的样子。
多年的夫妻,他没想到裴宁对他竟是这般印象。
忽然想起今天顾之恒说过的话,其实仔细算起来,他是亏欠了裴宁的,亏欠的也不少。
“阿宁,我想与你谈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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