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之前的傲意早已不知消失到了哪里去,他手中拿着那柄宝剑,双手却开始剧烈地颤抖起来,仿佛连将武器对向那个神秘的紫袍人都是一种亵渎。

    神秘人仍旧不开口,他继续向普罗斯佩罗王走去,他每一步都给最上方之人带来更多更大的压力,普罗斯佩罗王脸色涨得通红,他仿佛看见对方作为死亡的化身,以一种无可阻挡的架势,将要降临在他的头顶上。

    他疯狂地怒吼一声,手中剑猛地往前劈去,神秘人微一侧身,就将这破绽百出的一招躲了过去,他手肘极快地在普罗斯佩罗王后背击打了一下,那位失了往日风范的王就扑倒在了地面上。

    人群中有人惊呼一声,不少人瑟瑟发抖起来。

    神秘人将脚踏在普罗斯佩罗王的后心,让他暂时不能起身,然后,他就从袍子下抽出一柄银亮的宝剑,刺入了试图去捡起武器的普罗斯佩罗王的右手,剧烈的疼痛让普罗斯佩罗王惨叫起来。

    他被恐惧击倒了,刚才的攻击就是他最后的勇气了。他本来绝非这等如此懦弱的人,但只能说,他心目中的神秘人给了他太多的阴影,只要是在那个人面前,他就不再是过去暴躁而威严的国王,而是仆伏在其下的囚徒。

    “不!”他嘶声哀求道:“我们说好了的!我们说好了!城堡外的卡米耶的人的性命你都可以随意取走,你答应了要放过我们的!”

    夏洛蒂眯起眼睛,她终于知道为什么“万灵药”效用只有那么短短的时刻了,如果这里早就是某个人的狩猎场,他……会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羔羊逃走吗?

    神秘人没有停顿,他手中剑锋划过普罗斯佩罗王的耳侧,割下了他的耳朵和一小块带着头发的头皮,染血的王冠咕噜噜滚圆,普罗斯佩罗王叫声愈发凄惨,他不得不大声地求饶起来:“冕下!原谅我们!原谅我们的冒犯!我们不该闯入您的领地,狩猎那只母鹿,那是您的财产,我们不该无视您的警告,私自闯入进去,还请放过我!我可以为您带来更多的财富!”

    一些不知情的人都惊呆了,他们万万没想到,卡米耶城,和更多的其它的城镇,它们的灾难从一开始,就是由它们的主人带来的,并且,还是为了推脱本该由他们自己承受的惩罚。

    而夏洛蒂就更是震撼了,她万万没想到,这一国人所遭受的灾难,也许究其原因,仅仅只是一件不足道的小事。她从来没有如此刻这般清晰地认识到,这是一个与她之前生活过的,截然不同的世界。

    神秘人终于没有再继续了,他将注意力往周边看去,人群就像是被炸了塘的鱼,他的目光所及之处,所有人都恨不能多生出两条腿,只为了能比周围的人跑得快上几分。

    他从普罗斯佩罗王的身上走下来,像是早已确定过目标,他往一个穿着蓝色长袍的中年贵族那里慢慢走了过去。贵族颤抖着两条腿,在即将到来的紫色的身影面前,他双腿一软,就跪了下来,双手也撑着地,两只眼睛惊恐地瞪大,直直地看着那一柄沾染了王者鲜血的长剑落了下来。

    他眼前一黑。

    “小姐……”皮埃尔小心地拉过夏洛蒂的衣袖。

    深深地看了一眼场上的神秘人,夏洛蒂小声道:“我们走。”

    他们不得不走,因为大厅中所有人都在往外奔逃,这些人慌不择路,将全部挡在他们面前的东西都推开,他们的数量足有数百人,跑的慢的,就会被后面的人推倒。他们是这个国家地位最高之人,可也是其中最卑劣、最懦弱的一群人。

    夏洛蒂和皮埃尔跑到城堡的二层,珍妮像是早有预料般等候在这里,一见到他们过来,就迅速将他们拉入了房间内。两个小包裹被收拾在一边,大白鹅也乖巧地站在她的脚下,她紧张道:“您还有什么东西要带着的吗?我们可以从水下走,殿下已经告诉我了,他让我照顾好你……”

    “等等,”夏洛蒂拉住皮埃尔,她黑色的眼眸仿佛能看进他的内心,看到那些他想要隐藏起来的东西:“还有很多事,你们没有告诉我。”

    皮埃尔转开脸,他有点不敢看夏洛蒂。咬了咬牙,他将一部分的实情告知道:“卡米耶城的疫病并不是单纯的疾病,它其实是一个诅咒,一个可以传染的诅咒。”

    “疫病只是它爆发出来的一个形式,它可以令人生病,但若不根除,治疗只会是让它更快更汹涌地报复回来。”皮埃尔像是在重复谁的话:“这诅咒一开始不是降给那些普通人的,是国王和一部分的贵族将之‘转移’给民众的。在神秘学上,国家是属于国王的,他有权处置自己的财富。”

    “普罗斯佩罗王早就知道这一点,”皮埃尔道:“所以他在半年多前,从森林里打猎回来以后,就迅速召集人手,给城堡进行了改建,住进来的贵族都知道这一点,那些不认同国王的,早就被他派人暗地里杀死了。”

    “殿下之所以不知道这些,是因为他当日并没有随同国王一起去狩猎,”皮埃尔喃喃道:“因为先王后的事,他被整个王宫隔离了,贵族们也不待见他,他的人手都在宫外,而那个月,正是先王后祭日所在,他独自一人为之祈福,忽略了不对劲的地方……”

    夏洛蒂静静地听着,她和他都默契地没有提起其中一个要点,那就是费利佩此刻身在哪里。那场舞会本来就是为了他举办的,但从头到尾,他本人一次都没有出现过。这样的异常,被所有人忘却了。

    门外有人惊慌跑动和尖叫的声音传来,一道静缓的、从容的脚步声紧随其后,门内没有人说话,皮埃尔的呼吸都快要止住了,他悄悄地看向夏洛蒂,以防被她发现不对,而夏洛蒂则是低低地垂着眸,一语不发。

    仿佛没有察觉到房间内还有人,那个神秘的、紫色的身影就这样离去了。

    皮埃尔松口气,他轻轻打开门,往外看了一眼,回转过身道:“我们先躲藏起来,等到晚上,那个人发现不了我们,再偷偷地离开。”

    没有人反对他。房间里静默的可怕。

    一切哀嚎和惨叫都被这座城堡给吞噬掉了,这座本该是为了他们的安全与享乐建造的封闭的“岛屿”已经彻底成为了他们的死地,估计一开始普罗斯佩罗王也没有想到,他所打造出来的“乐园”,将那些懦弱者们所有的生路全部封死,之前有多堕落欢乐,现在就有多恐惧绝望。

    死神游荡在这里,没有什么能阻碍他的脚步。

    天已入夜,周围所有的声音都已沉寂。白日里的杀戮似乎清空了这座密闭的堡垒。还活着的人紧紧地缩在自己的躲藏地里,他们不敢发出一丁点声响,生怕迎来可怖的一击。

    夏洛蒂和皮埃尔三人一鹅一起往水池的方向行去,他们一路警戒,未免有逃亡者发现他们,所有的行动都很隐蔽。但他们没有注意到的是,他们的身形其实早就映入了某个人的眼帘。

    可他没有任何动作,就这样任由他们离开。

    而就在他们即将逃走的那一个刹那,夏洛蒂却是若有所觉地回过头,她看见有一个紫色的影子从树后面一闪而过,速度之快,几如错觉。

    冰凉的池水渐渐地将他们淹没。

    最后的希望离开了。神秘人回到了城堡的大厅中,普罗斯佩罗王臃肿的身体就躺在那里,他用一杯葡萄酒泼洒在他的面上,没过一会,普罗斯佩罗王就醒了过来。

    醒来的第一时刻就见到自己最为恐惧的人,普罗斯佩罗王发出极度尖锐的惊叫,他想要挣扎着爬走离开,却发现自己的手脚根本使不上劲,挪动了半天,一点用也没有。

    神秘人悲哀地看着他。就是这个人,在昨晚“欢欣之水”的审问中,不仅向他说出了疫病的真相,还向他透露了王后之死的隐秘——他的母亲,并不是失足从楼上摔死,而是在争执中,被他活活从楼上推下杀死。

    他已经成了疫病源头存在手中的棋子,是祂钉在卡米耶国的蠕虫,只要他还在这里,诅咒就不会隔绝。那群从森林里走出的十几个人,都是幕后之人伸入外界的触手。

    他本来还有很多话想要对他说,可是现在,看到他这副眼泪鼻涕都被吓出的模样,他满腹的怨言都一下子被清空。原本想要摘下面具的想法也随之消失,他所能做的,只有挥下自己手中剑。

    城堡中兴起了一场大火,火焰连烧了三天,烧到烧无可烧的时候,一切才止息下来。这可怕的死亡的盛宴最终被一群躲在地下的生还者们给传播了出去,他们都是一些辛劳者,是昔日被挑选进去伺候人的可怜的家伙,他们说有看到紫色的怖影遮蔽住天空,它只是轻轻吸一口气,就将全部人的灵魂都吸了进去。

    也有人说,这场火焰是紫色魔鬼的兴致之作,他看见对方在一地的尸体当中点燃了火,火焰与其共舞,在一切最鼎盛的时候,他还向着未知的方向轻轻鞠了一躬,抚胸行了一礼。

    没有人知道他这是在向某位年轻的女巫道别,就像是初见之时的问候,是独属于他们的终结。也没有人敢于进入废墟中深究,他们知道的只是,在这一场火焰后,城中原本肆虐的疫病就熄灭了下去,不多时,更是消失无踪。

    所有人都感谢上天,为他的垂怜心生感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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