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午时,宵征是在一杯凉水中醒来的。
甘棠与谢池春坐在一旁的圆桌上闲谈,手中茶杯都倒满了茶水,丝毫看不出是谁泼的。
但能干出这事儿的除了谢池春这货,还能有谁?
他猛地坐起,烈酒带来的宿醉感充满头顶,晕晕乎乎的,又跌坐回床上,腹部一股胀气上涌,恶心得想要呕吐出来,但肚子空空,最后只能干咳几声。
温热的茶水递到眼前,他抬头看到甘棠素净的脸上满是不耐,不好意思地接过茶水一饮而尽。温润的水流顺着喉咙往下,镇压住腹中的翻滚,让他舒服的吐出一口浊气。
“你到底是喝了多少,我光闻着味儿都要醉了!”
谢池春捂着鼻子,柔美的脸上都皱出了细细的纹路。他起身打开窗户,让清新的空气灌入,稀释了酒气。随手抓起一张搭在面盆上的粗布,扔到宵征怀里,说到:
“赶快收拾一下,不良帅有事相招。”
宵征早就猜到肯定有重要的事情发生,否则谢池春也不会带着甘棠找来自己这儿,要知道,不良人对自己的住处也多有保密,哪怕是在整个不良人中,知道自己住处的也不过知道谢池春等两三个关系不错的好友。
他随意擦了擦脸,换上不良人官服和面具,提着齐眉棍就跟着走出门。
虽然正午时人流拥挤,但不良人自高来高去,不受困扰,但今天却被人拦了下来。
“前方押送嫌犯,请三位大人稍后或是绕路而行。”
一名身穿京兆府官服的差役站在房顶,不卑不亢地挡在三人面前,附近几处房屋顶部零星分布着的几名差役,也都警惕的看过来。
不管是京兆府还是大理寺,其在押送嫌犯时,都会在楼顶布放,为的就是防止擅长飞檐走壁的高手突袭,所以哪怕面对不良人,也只能让他们停下或绕行。
宵征等人自不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正欲绕路,忽然脚下一顿,死死地看着下方用铁链锁住的囚犯。
此时囚犯还未送入大牢,只有铁链禁锢,一身粉色纱衣飘飘荡荡,引人注目。但宵征与跟着看过去的甘棠却惊诧地盯着那名囚犯的脸——楼小宛!
她怎么会被抓?她做了什么能够引起京兆府如此重视?
要知道,即便是押送普通的杀人犯,也不会专程安排差役布防楼顶!必是大案、要案的嫌疑人,才能得次待遇。
宵征默默收回眼神,瞟了一眼甘棠,后者会意,一步移到谢池春身边,低低耳语。
他转过身,对着刚才拦下他们的那名差役说到:“这位兄弟,底下究竟是犯了什么事,搞这么大的阵仗?”
看到平日里孤高冷绝的不良人主动套近乎,差役到是愣了一下,寻死这案子无关机密,才轻声回答到:“哦,这个小国来的商贩,居然在今日的一场私宴上意图下毒谋害秦国夫人,还误杀了秦国公的小妾!柳大人为防其她还有其他异族同党欲对秦国公家眷不轨,所以才谨慎对待,加了些人手。”
意图谋害秦国夫人、毒杀秦国公的小妾!宵征没想到楼小宛竟担上了这要的罪名。
秦国夫人作为正室,早年间陪秦国公东征西讨,本就战功无数,声名远播。如今一心闭门教子,少了些奔波。但与皇后交好,互为闺中密友,也是长安城中一等一的贵妇。
虽然这次秦国夫人没有中毒,但死的那个小妾也是秦国公明媒正娶过门的妾室。
那位被誉为大盛中兴双壁之一的秦国公,一身对外征战,其功硕硕、其名赫赫,以他对外族人的凶厉性子,若是知道有外族人毒杀了他的妾室,其后果可想而知!
宵征心中急转,想着楼小宛若是背负这样的罪名进了牢狱,有多人少会为了讨好秦国公,给她施加虐待。
但现在已容不得多想。
因为长街对面的深巷里,一个戴着斗笠、手持长剑的男人正默默地站在那里。
闻不句!
宵征心中一紧,仿佛窒息,全然没有了多余的情绪。
不好的念头在心里膨胀,不可抑制地,手脚僵硬起来。他看看四处警戒的差役,咽了咽喉咙,握棍的手掌松了又紧。
押送楼小宛的队伍走近了,四名差役各拉着一条两指粗的铁链,铁链连接至楼小宛的手腕与脚腕,走路起来叮叮当当。
楼小宛看起来神色悲戚,身上却无伤痕。这让宵征松了口气,他不敢再耽搁,低声嘱咐了甘棠几句,就猛地飞身跃下,在一众差役与百姓的惊呼声中,如电闪般穿过长街。后续跟来的差役,都被一把大伞和一句“不良人办案,闲人勿进!”给通通挡住。
只一人宽的巷子里,宵征与闻不句相对而立,一人按剑,一人持棍。
“到底怎么回事,楼小宛怎么会去下毒?”
宵征藏在面具后的眼睛落在闻不句按剑的右手上,不敢有丝毫移动,额头的汗珠顺着脸庞滑下。
闻不句面沉如水,慢慢将手从剑柄上移开。斗笠把他的脸藏在阴影里,眼里投出细碎的光,像破裂的星辰,其中的惭愧与后悔就连宵征都能一眼洞见。
他是楼小宛的护卫,眼睁睁看着这个天真烂漫的少女受到污蔑与□□,却无法阻止。今天站在这条小巷里,他未必没有拔剑杀人,带着楼小宛走天涯的念头。
但宵征的到来还是让他止住了这个可怕的想法,但凡有一点希望,他都不愿让楼小宛在长安的事业毁于一旦,让她的心血与梦想付诸东流。
“没有杀人。”
宵征呆了一瞬,立马明白闻不句的意思。他当然知道,楼小宛怎可能平白无故对秦国夫人下毒,怎么可能做出对自己生意如此不利的举动。
一念至此,他急着说到:“我相信她是无辜的,但若想救她,必须找到真凶。给我三日,我来找到真凶。”
“好。”
闻不句干脆地转身离开,直到他完全消失在巷尾,宵征才松了一口气,绷直的身体缓缓放松,穿巷而过的风吹到衣衫上,才发觉背心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被汗水浸透。
“真是可怕的压迫感。”
“到底是什么人,让你怕成这个样子。”
谢池春走上前来,刚才他也一起和甘棠在巷口拦住了京兆府的差役,不良人同进共退,所以他在第一时间选择了相信同伴,在结束后才上来询问。
“他?一个杀死我们不用第二招的男人。”
谢池春眼神凝重,正要说什么,冷不防被宵征一棍子敲在他的腰眼上。
“是友非敌!走吧,我们快去找不良帅。”
小屋还是一如既往的昏暗,宵征等人一字排开,低头站在桌前。不良帅低头行笔,密密的小楷写满了册子,安静的氛围在最后一笔落下时被打断。
“往生门是我们目前的首要目标,你们现在却要弃之不顾,去管一个涉及国公府的麻烦案子?”不良帅语气严厉地说:“不良人不是京兆府,什么案子都要插一手。”
“那是我朋友,我相信她是无辜的。”
“她是否无辜、这是不是冤案,自有大理寺来判断,还轮不到你!”
不良帅语气重了些,手中的狼毫笔重重放在桌案上,沉闷的撞击声像敲打在人心上。
宵征自然知道这个道理,楼小宛这个案子涉及秦国公,京兆府无法独断,需要在调查到初步结果后呈交大理寺。但大理寺丞段天翊因往生门之事离开了长安,若大理寺内其他人都如柳起之这般庸碌,或为安抚秦国公的怒火草草结案又该如何?
长久的沉默后,谢池春迈出一步,斟酌着说到:“大人,就目前来看,往生门的踪迹不明。若派出大量人手前去打探,反而容易打草惊蛇。不如就让我一人前去,等我查到了线索,再召他们相助不迟。”
宵征微抬眼眸,看到谢池春挺立的背影,他竟第一次感觉这小子的身上似乎闪着光芒。
而在日光斜照下发光的谢池春,正紧张的和不良帅对视,心里发毛,唇齿发干,正准备收回自己说的话时,不良帅终于将眼光转向宵征:“你,确定要管秦国公府的案子?”
宵征明白不良帅意有所指,但还是坚定地点头。
“我觉得我是最好的人选。”
不良帅脸上的严肃瞬间消解,轻笑一声:“三日,就给你们三日时间,不管是否查出真相,都必须结束。”
宵征与甘棠拱手接令,与谢池春一同退出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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