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城内。
太极殿中,御座之上。
大盛的皇帝正俯视眼前大殿。
大殿两侧有盘龙玉柱,巨龙盘踞其上,口含宝珠。而玉柱之间,仅有一人而已,大内总管太监,韩瑾。
“陛下,秦国公携义子在宫门外请罪。”
韩瑾恭敬的站在那里,面目低垂。
“哦?”
李秩面前的珠帘微动,这位对内肃清忧患,对外横扫天下的大盛中兴之主,声音竟有一丝温润之感。
“他所犯何事?”
韩凌从袖中拿出一册文书,细细说来。段天翊若在此处,必然会大为震惊,明明自己等人今晨才查明的真相,此时居然已经被呈于天子面前,细想之下何其骇人。
韩凌说完,便又低垂头颅,安静站立,大殿内许久无声。
“秦国公现任何职?”
过了很久,李秩才开口问到。
身为大盛的皇帝,他怎么可能不记得秦国公的军职,这一问更显意味深长。
韩瑾仍是一副淡然模样,仿佛早有所料似的,流利对答:“秦国公身上军职颇多,其中最为要紧的便是奋武大将军,兼燕、幽、云三州总指挥使,督镇整个北方军务。”
“北方还有敌人?”
李秩声音变得严肃起来。韩瑾却好似没有感觉,依旧平静回答到:“回陛下,北方如今民安国治、四野无敌。”
李秩终于是点了点头,珠帘一阵晃动。
“既然无敌,那何须奋武大将军操劳?三州各立指挥使便可。”
“是。”
韩凌接旨而走,但还未出殿门,又听得遥遥一句。
“夜虎军也撤了吧。”
饶是韩瑾居此位多年,见过太多起落,此时也是身形一抖。夜虎军是周烨一手带起来的嫡系部队,大盛顶尖强军,今日皇上一言便要将之拆撤!
可以预见,大盛军界势必将迎来一番巨大的震动。
他再次拜领圣旨,快步而走,只是出门时,眼角略过,一缕白发高高飘扬在龙椅之上。
两日后。
大理寺监牢外,楼小宛穿着一身红衣,几条丝带从肩膀直悬腰间,风过飘摇,吹得末端铃铛叮铃铃直响。
她素净着脸,满面红光,只是头顶依旧扎着甘棠替她盘的丸子。
“不是早就结案了吗?怎么今天才放我出来!”
她凶巴巴地瞪着段天翊,没好气地说。
秦国公府的案子在两日日前便有了圣裁,周良被斩首、秦国公被削职禁足、秦国夫人被斥责,这一连串处罚,在圣意之下,仅用一天就已全部完成。大盛军界第一人一日之内,从高天坠落谷底,不由得不让人唏嘘。
而楼小宛确实早就可以放出来了,但段天翊和闻不句、宵征等人商议后,为了一点小惊喜,硬是让她在牢里多呆了几天,惹得一顿数落。
“你可知足吧,你那牢房都快被段寺丞布置城客栈了,软塌丝被、美食瓜果无一不足,有什么可抱怨的。”
斜靠在一旁墙边的宵征说到,他眯着眼,享受着午后灿烂的暖阳。
“两日不用上工,该吃吃、该喝喝,没事翻翻话本、打打瞌睡,还有差役听从使唤,这日子我想想都觉得羡慕。”
楼小宛语气一滞,这几日她过得确实闲适,牢里的待遇也好到过分。刚才的抱怨不过是发泄被关押几天的郁闷,并不是存心找段天翊麻烦。
宵征这话说得,显得自己好像是个不明事理的蠢女人,这可不行!
她于是拍拍段天翊肩膀,大气说到:“谢了啊,之前我救你一命,现在你就我一命,咱两就算朋友了,之后有事尽管找我!”
原本一脸笑意的段天翊被楼小宛如此具有江湖气的感谢方式弄得哭笑不得,连忙谦虚到:“哪里哪里,侦破案件、还人清白本就是我分内之事,何谈辛苦?更何况,小宛姑娘你本就与我有恩,自当拼尽全力。”
说着,他又看了一眼角落里黑衣黑帽的闻不句:“再说,闻兄早有安排,即便没有我等,也有人可保住小宛姑娘性命。”
宵征与甘棠倒是楞了一下,没想到还有这层隐秘,纷纷好奇起来。
楼小宛自然明白,看看闻不句,正要说些什么,忽然愣住,又转过头去盯着一脸冷漠的闻不句,突然哀嚎一声,急匆匆地跑走了。
云间坊的街道还是人流如织,长安城里的在大的案子,都不会影响这里的生意。
楼小宛在人群中穿梭而过,惹得一阵鸡飞狗跳,等她转过路口,来到她的铺子前,又看到门前那块“外出”的牌子安然无恙的挂在上门时,才松下一口气。
被关了这许多天,谁知道坊正会不会派人清了自己的铺子?所以她刚才才不顾一切,飞奔回来,这可是她自己好不容易挣下的基业!
她一边喘着粗气,一边取下那块木牌时,一个最不愿听到的生意在她身后响起。
“楼小宛,你可终于回来了!”
眉间有两道深深皱纹的坊正从一旁的路口走来,脸上有一丝笑意:“恭喜、恭喜,平安归来就好。”
说完,还递上一个喜橘。
楼小宛被坊正突如其来的好意弄得有些发懵,小心的接过橘子,还没等心底的那一点点感激之情凝聚,就被一句话打回原形。
“你这次突遭横祸,说不定就是这铺子风水不好,你看赶紧收拾收拾,搬走得了。”
坊正一脸笑意,说的话却直刺楼小宛心口,但偏偏还不好反驳,只得陪起笑脸,准备又拿出此前那一套敷衍过去。
“小宛这店我看挺好的,她要是走了,我们上哪儿买东西去?要不然有劳坊正你送她一处更好的铺子?”
严氏此时带着一群贵妇姗姗来迟,嘴里的话是半点不饶人。坊正哪敢惹这些女人,连忙低头打着哈哈。
“我这也是为她着想,没有其他什么意思。看几位夫人这样子,是要进店采买?那我就不打扰了。”
说完几句话,坊正也不回头,一溜烟跑了个没影。
楼小倒是站在原地,捧着橘子,一脸复杂地看着严氏。当日公堂上的关节段天翊早已对她解释过了,但今天直面严氏,她似乎还是做不到坦然处之。
毕竟此前照顾自己的老主顾、好姐姐,居然在最危难时利用了自己一番,任凭楼小宛心再大,也需要时间释怀。
严氏自然知晓楼小宛心里的疙瘩,主动招呼女眷上前,拉着楼小宛又是说好话,又是诉苦,好不容易才把人哄进店里。
一群女子挑挑选选、热热闹闹间,倒也冲淡了楼小宛心中的不适。
“谁是楼小宛?”
一个倨傲的声音在门口响起,众人回首,见一个山羊胡的男子正左右望着这些女眷,目光放肆,惹得一阵厌恶。
楼小宛排众而出,还未开口,就见那人冷哼一声,指着店里的瓶瓶罐罐说到:“给你一日时间,立刻搬出这间铺子,若到时候我再来看到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别怪我不客气!”
“你这人怎么说话的,这是我的铺子,我说不搬就不搬!”
楼小宛暗道,此前听说有人一掷千金要买下半条街,看来不假,这人应该就是那买主派来的。
此时正主上门,楼小宛的怨气瞬间上涌,上前就要理论几句。但那人身后呼啦啦涌进来十几名壮汉,手持木棍,神色凶恶。
“你若识相,我便等你明日自己搬出去。你若不识相,我今日便将你打出去!”
说着,一挥手就要一众壮汉出手砸店。
楼小宛吓了一跳,还是严氏和一众女眷仗着身份挡在前面,吵闹着要讨个说法。
此时,一阵破风声响起,山羊胡的中年人噗通一声,连同一根长棍倒在店内。
“庆国公家的狗难道只学会了仗势欺人?”
宵征与段天翊联袂而来,双双站在门前。一众壮汉看见不良人,纷纷吓得不敢再动,齐齐噤声。
山羊胡扶着腰爬起来,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宵征与段天翊发狠:“不良人管得太宽了吧!我家主人花钱买下的铺子,轮得到你说话吗?”
“你若真是花钱买下我自无话可说,但若其中有什么猫腻不知道大理寺的茶水是否何庆国公的胃口。”
段天翊走进门来,山羊胡才看清他一身大理寺的官袍,哪还能认不出这个名动长安的“神断”呢?
“段寺丞说的没错!”宵征捡起棍子,凑到山羊胡身旁,胳膊一把架住他的脖子,把他拉到门外,从怀中掏出一块牌子。
“再说了,你怎么知道你们惹到的、不是我们不良人呢?”
山羊胡只看了一眼这块腰牌,就吓得魂飞天外。这牌子与不良人腰牌极其相似,但其上并无纹路,只有“不良”二字。
不良人历来人数不多,但为了搜集情报,培养了大量下线,而这些下线中被不良人正式承认的,便能被赐予这块腰牌。
虽然这个身份并非正经官职,但却可管理不良人其他的线人,权限不小。而且,历来为了保护下线,不良人都会给予丰厚报酬,并专门保护,这就让这个身份成了抢手货。
这可是宵征提议,并由段天翊书文举荐,才好不容易帮楼小宛弄到的小惊喜!没想到这么快就用上了。
山羊胡子自然带着一众打手慌张离去,店内一众女眷欢呼一阵,又拉着楼小宛东挑西选起来。段天翊与宵征对视一眼,将腰牌塞给楼小宛,便也自觉出门去。
送了腰牌、打发了闹事者,宵征又优哉游哉地走在街上,想着去哪儿打个瞌睡。
“杨将军的案子我也在查。”
段天翊突如其来的声音,打破了他片刻的闲适。宵征回头,看着人群中的段天翊,目光深远。
“十年前,镇远将军为处罚犯了军规的下属、延误军机,导致其人兵败战死。世人皆说他自食其果,但我却不那么认为。这个案子,我想你应该感兴趣。”
段天翊坦然对视,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他步履很轻,越过宵征走向更繁华的主街,好像嘴里只是朋友间的闲谈,而不是一件曾经震惊整个长安城的大案。
“因为,我相信杨将军是无辜的。”
他错身而过,走入人海,留下独自矗立在街中的宵征,好像格外一缕孤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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