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面崖底,
上方是高耸的乌木,世界再次寂静下来,唯余潺潺水声与几声蝉鸣,方才鸣蛇的骚乱、漫天的火光皆恍如隔世。
夜凡尘被折风渡抱在怀里, 他的指尖贴着对方胸前的衣襟蜷了蜷, 急切地问了一句:“你没事吧?”
在对上了那双深邃的眼眸后, 他忽然又想起似的, 道:“不过……你方才怎么也下来了?”
“没事。”
折风渡眨了眨眼睛, 就这么看着他,“因为……我担心师兄。”
在自己跳崖寻找冰天血莲的路上看到夜凡尘发生意外然后担心他……
貌似也没什么问题。
听折风渡这么一说, 夜凡尘有些愣住了, 直到掌心下传来的温热触感提醒着他……他才晃然意识到自己还趴在对方身上。
夜凡尘急忙地撑起身来,没了灵力的支撑, 四肢似乎比以往都要沉重些。
他出言提醒折风渡:“这里危险……”
“嘶——”
可能是因为起身的动作幅度太大,一下子牵动了小腿上被刺伤的伤口,夜凡尘瞬间倒吸了一口凉气,原本好看的长眉也拧了起来。
这会儿彻底没了灵力的舒缓, 腿上的钝痛感愈发明显,连带着泛起一股灼烧感, 整条小腿几乎都麻了。
“先别动。”
光是看着夜凡尘方才的表情,折风渡便知道他应该是疼极了。
他从地上坐起来,伸手握着夜凡尘的脚踝将对方的衣服小心撩开, 慢慢褪到小腿处, “我看一下。”
夜凡尘的皮肤很白, 脚踝纤细, 蓦地被折风渡这么握在手里, 他的长睫颤了颤, 指尖下意识地攥紧了身侧的衣摆。
而此时他靠近脚踝的皮下凝了一片青紫,赤黑色的血沿着那道伤口不断地往外渗出,和他原本白皙的肤色形成鲜明的色差。
小腿处传来断断续续的灼烧感,又疼又麻。
折风渡皱眉:“那怪物的倒刺上有毒。”
夜凡尘:“我有带伤药,但是……”
现在没了灵力他打不开袖里乾坤,平时带的伤药仙丹在这会儿也完全派不上用场。
“没事……” 折风渡抬眸看了他一眼,“先把毒逼出来。”
夜凡尘愣了一下,还没反应过来要怎么做之际,对方忽然低下头来。
小腿那处落下温热的触感,折风渡的唇覆在了他的伤口处。
几缕墨色的发丝倾落下来,这个视角下夜凡尘只能看见对方高挺的鼻梁和低垂的眼睫,
“嗯——”
夜凡尘发出一声轻哼,那一块儿的皮肤似乎比刚才牵动伤口时的触感还要烫,烫得他耳朵尖都红了。
他下意识地想把腿缩回去,却被折风渡捏住了脚踝。
对方的手掌宽大而骨节分明。
折风渡小心地将夜凡尘的毒吸出来,他擦了一下唇边的血迹:“大部分蛇毒暂时排出去了,残余的那些需要解毒的草药,我先帮你包扎一下伤口。”
说罢,他扯出一卷袖口内衬的布料,干脆利落地撕了下来,绕着夜凡尘的伤口处裹了两圈。
夜凡尘感觉自己的脸也有些微微发烫,他微垂着眼睫道:“谢谢你。”
折风渡从地上起身:“师兄还能走吗?”
“能。”
夜凡尘点点头。
说罢,便猛地从地上站起来的,然后一脚踩到了松软的泥土中,整个人一下子没适应过来向前倾去的时候,折风渡抓住了他的手,把人往自己怀里拉了一下:
“小心点。”
夜凡尘稳住重心,他的长睫颤了颤,几乎是同一时间两人触电般地松开了对方的手,只不过指尖还残余着对方的温度……
有些烫。
折风渡抬头望了眼高处:
“这悬崖大概也有百丈高,方才摔下来不知落在了哪个犄角旮旯,这里地势又隐蔽,现在天快黑了,就算他们下来找我们,也与大海捞针无异。”
说到这,他伸手指着一个方向道:“我听到那处有水声,若是沿着溪流走说不定能快点找到出口,再不济也能有水源保障。”
按照曲无应给自己的地图,冰天血莲与出口都在溪流的尽头。
冰天雪莲有解除煞气的功效,自然也能解毒。
折风渡方才观察了一下,夜凡尘中的蛇毒应该是慢性的且毒素不强,只要能尽快找到出去的方法便问题不大。
“好。”
夜凡尘对此没有异议。
而且……他本身也不是很认路。
自他有记忆以来,都是通过定位咒、引路符、神识等来判断方向的,再不济也可以靠剑灵,而此刻在这纯天然的荒郊野外中,夜凡尘彻底失去了方向感。
就在他按照折风渡说的那个方向走去的时候,对方的视线落又在他的足腕上:
“现在一时半刻清不了这蛇毒,师兄你若是不舒服,就告诉我。”
……
落云台上的大殿中,先前从落枫谷中逃出来的弟子都暂时聚集在此处。
连玉树站在一个角落处,有些出神地盯着自己手中的剑发呆,到现在为止他的脑子都是僵的,先前鸣蛇的嘶吼、漫天烟尘的场景仍在脑海中一帧一帧地回放。
“怎么会不见?”
隔间外忽然穿来一声极具穿透性的疑问,随后他便见景岚沉着一张脸走了进来。
景岚拿了自己的剑就要往外走。
连玉树有些迷茫,拦住他问:“谁不见了?”
原本看到连玉树那张脸忍着没揍他就已经很不容易了,这会儿对方还非要主动问他,景岚怒气上头,全靠尹柏寒拦着才没有冲上来找他干架:
“如果不是为了救你,封淮和大师兄会掉下悬崖?你在这里明知故问些什么?”
尹柏寒倒还算冷静,他解释道:“当时鸣蛇失控出现了意外,师兄与封淮掉下了鬼面崖,现在下落不明,我们准备派人去找他们。”
夜凡尘掉下去了?
为了救他?
怎么会掉下去?
连玉树几乎愣在了原地。
这几个问题不停地在他脑海中闪过。
过了好几秒,他迟顿的大脑终于反应过来……黑影,风玄扬。
一定是那个时候他对夜凡尘出手了。
想到这,连玉树的眼瞳蓦地紧缩了一下,他僵在原地不知在想些什么,最终艰难地动了一下嘴唇:
“那……”
“我也去。”
见状,景岚又想骂他,尹柏寒抢在他前面道:“到了鬼面崖底,修为会被彻底封印起来,那里比寻常地方还要危险,你想好了?”
“嗯……” 连玉树点头。
尹柏寒看着他道:“一刻钟后,云台上集合。”
……
半刻之后,连玉树拿上自己的长剑,准备随他们一道出发,却在经过长廊转角的时候突然被人给拽到了角落处。
那人笼在阴影中,无比熟悉的声音传来:“你跟他们一起去,很好,我要你将这个追踪符带在身上,让我能随时知道他们的动向。”
连玉树低头看了眼被塞入自己手中的黄符,又抬头看看眼前那既熟悉又陌生的面容,沉默着没有说话。
而风玄扬就这么直直地盯着连玉树却之字未提当初他身陷鸣蛇的险境。
见连玉树长时间没有回应,他的神情愈发得不悦起来。
这一瞬,连玉树忽然有些想笑,他张了张口道:“先前我……”
先前我差点死于鸣蛇嘴下的时候怎么不见你来找我。
风玄扬皱眉:“先前怎么了?”
连玉树抬眸看着他,冷笑了一声:“没怎么。”
说罢他将那黄符收入了袖口中,头也未回地离开了。
目的达成,风玄扬没再管他。
只是望着连玉树离去的背影,他感觉哪里隐隐有些不对,但他却说不上来。
……
泥泞的崖底,
尹柏寒等人探索的进程并不顺利,没了灵力的指引他们在野外很容迷失方向,只能勉强靠罗盘辨认出东南西北,为了防止有人走散,他们也不敢贸然分头行动。
此时天色逐渐黑了下来,可他们仍未找到两人的踪影。
走着走着,景岚注意到连玉树似乎又掉到了队伍最后。
对方藏在树林中鬼鬼祟祟的身影让他想起了某些不好的回忆。
上次比武,就是连玉树指导的弟子暗中陷害封淮,这次大师兄又为了救他跌落崖底,害得封淮也跟着一起跳了下去。
景岚越看连玉树越气,偏偏就是这种没本事的小人得志,害得大师兄和封淮至今下落不明,而他倒好,一点事都没。
这种人怎么看怎么像那种话本故事里的恶毒炮灰啊!
见对方此时还在树林里鬼鬼祟祟地呆着不肯出来,景岚更是气不打一出来。
就在刚才,
连玉树在这发现了一头小山猪,他废了点劲逮住这头小山猪,随后把风玄扬给自己的追踪符贴到了猪身上。
连玉树用绳子绑了两圈,确认这个东西不会从猪身上意外掉下来之后,他转过身准备跟上队伍,领子却在这时忽然被人给拽住了。
他整个人被拽得往前猛的一个趔趄,景岚生气的面容出现在眼前:
“你来这里干嘛?啊,你到底是下来干嘛的?”
连玉树愣了片刻,有些呆滞地动了下嘴唇:“找人。”
“找人?” 景岚笑了,“你是想找人还是害人啊?”
“你做的“好事”还不够多吗?”
看着连玉树那副茫然的神情,他拽得更紧了些,“你不是本身就和封兄他们不对付,上次找他茬,是不是你,啊?你他妈会安好心?”
“但你知道吧……就算是畜生也知道要报恩,你要是还恩将仇报,就他妈连畜生也不如,你懂吗?”
景岚越说越生气,“今天我不管什么同门情谊,老子就是看你不爽,他妈的想揍你,像你这样白活那么久简直就是在浪费灵气。”
他此时完全在气头上,反正他们现在修为都被封印起来,论单纯的打架肉搏,连玉树还真不一定打得过他。
说罢,景岚当真松开连玉树的衣领,一拳朝对方脸上挥连过去。
出乎他意料的是连玉树完全没躲,左脸结结实实地挨了他这么一下。
连玉树的半边脸很快便肿了起来,嘴角渗出几丝血迹,模样狼狈不堪,但他就这么直愣愣地站在原地,忽然开始笑,笑得肩膀都在抖。
景岚甩了甩自己有些发麻的手掌,往后退了半步,用一种看神经病的眼神看着他。
连玉树的眼神显得有些空洞,半晌,他终于停下了哂的笑,伸手擦掉嘴角的血迹:
“你说得对。”
他确实白活了半辈子。
为了一个永远不可能得到的认可,自卑又自负地活在“风氏”的阴影中,像一个没有主见的棋子,被人当枪使。
如果今天不是夜凡尘,那么他到死都像是一个笑话。
连玉树看向景岚:“你还打吗?”
把他扇醒了也好。
景岚皱了下眉:“你他妈是不是有病?”
他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对方,确认连玉树可能真的那里不太正常后便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不会自己刚才那一拳把连玉树给打傻了吧?
……
布满碎石的溪水边,天色已基本黑了下来,而折风渡与夜凡尘仍未找到出口。
这一路上,因为夜凡尘腿脚不便,折风渡特意放慢了速度。
此刻,他在自己身侧没见到夜凡尘的人影,便习惯性地停下了脚步等对方。
下一秒,
夜凡尘蓦地撞上了他的后背。
“砰!” 是碎石从脚边滚落的声音。
折风渡转身扶住夜凡尘,掌心传来的触感却很烫,明显高于一般人的正常体温。
夜凡尘应该是在发热。
夜凡尘的脑袋有些昏昏沉沉的,他靠着折风渡的背说了声“抱歉”,想移开步子,却发现自己的左脚卡在了碎石堆中,关节处传来一阵清晰的痛感,脚踝应该是扭到了。
折风渡显然也注意到了,他问对方:“疼吗?”
夜凡尘将自己的脚从碎石堆中拔出来,原本包扎好的伤口又开始往外渗血,
他看了眼快黑下来的天色,又看了眼折风渡,微微垂下眼眸,说:“不疼。”
对方本来就已经因为自己的腿耽搁了许久,再这么耽搁下去不知何时才能找到出口。
说罢,夜凡尘抬腿便要往前走,却被折风渡伸手拦住,他指了下对方身后的一块巨大岩石:
“我感觉像是扭伤了,师兄你坐上去我看一下。”
夜凡尘听话地坐过去,他把衣服撩了起来,露出了自己的左腿。
他原本白皙的脚踝处堆积了一片淤青又有些红肿,显然是扭伤了还扭得不轻,而那被妖兽刺穿的伤口至今无法愈合,还在不断地向外渗血。
折风渡的眉头皱了一下,这看起来比他想得还要严重些:
“师兄还能走吗?”
这会儿,夜凡尘烧得脸颊都开始发烫,脑袋晕晕的,下意识地就说:“……可以。”
折风渡看着他没有说话,
还可以?
再走几步,脚踝就该肿得下不了地了。
见对方不说话,夜凡尘愣怔地望着折风渡,不知道是因为发烧的缘故还是因为对方深邃的视线过于直白,他的思维慢了半拍。
然后他便见折风渡转身往另一边走去……
嗯?
为什么走了?
夜凡尘下意识地伸手想抓他的衣摆,就在他以为折风渡要离开的时候,对方在自己身前半蹲下来:“上来。”
“我背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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