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凡尘从袖里乾坤取出银子的时候, 折风渡从他怀中离开,顺势回了下头。
也正是这个时候他敏锐地察觉到……
有人在盯着自己。
方才他跳春莺舞的时候注意力在别处, 此刻却无比清晰地感觉到有一道视线在暗中盯着自己。
折风渡皱了下眉, 是对自己的身份起了疑心吗?
何时开始的?
暗中观察的人又是谁?
莫非是凤仪阁阁主?
难道说他已经察觉到了自己魔尊的身份?
显然刚才那舞池中出现的幻境就是场试探。
折风渡当即与自己身后的几个魔修密法传音道:“先不要轻举妄动,有人似乎察觉到了我们的身份,今晚便先装成舞姬。”
几人一口答应下来:“是,尊上。”
夜凡尘用一百两银子打发了徐娘子, 他看向折风渡:“你……为何会在这?”
折风渡蓦地侧过头, 压低了声音在对方耳边道:“仙君想要知道什么本座自会如实相告, 但是现在本尊需要你帮我一个忙。”
这个角度下夜凡尘不得不微微仰起头才能看到折风渡的眼睛,他的长睫颤了颤:“何事?”
折风渡的视线望向二楼的暗阁, 炙热的气息却落在对方耳边:
“既然是用银子买的,那便逢场作戏到底。”
……
第一场宴席结束后,大部分宾客都回了自己的客房休息。
而此刻金碧辉煌的寝殿中, 凤绥斜倚着榻, 面前摆着一副昆仑镜, 镜中的黑发舞姬随着那个剑修回了卧房。
身旁的老者好奇道:“阁主为何如此在意那几个舞姬的动向?”
“那场春莺舞中我用了空冥幻术,事实证明这些舞姬有问题。”
凤绥的指尖一勾, 画面切换到了沈玉槐与棠秋茗那儿, “……她们当中有一人便是云宸。”
随着他话音落下, 昆仑镜再次转到夜凡尘的卧房。
看到虚影景象中的黑发舞姬挨着夜凡尘坐下,凤绥的目光变得愈发探究起来, 他指着那一袭银发的剑修问身边的老者:
“他是谁?”
老者调了一下宾客的报名记录,答道:“回阁主,是三清门首席弟子, 夜凡尘。”
“哦……” 凤绥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他打量着夜凡尘那张如霜雪般出尘的脸, “有趣。”
老者:“阁主可是觉得有何问题?”
凤绥勾了勾嘴角:“你觉得他可是那种沉湎于美色,愿意为了一个舞姬一时冲动怒掷千金的人?”
“这……” 老者沉默了。
凤绥笑容愈发加深:“我们且看着吧……”
……
幽香萦绕的卧房内,
折风渡的目光扫过角落处那几枚看似随意布置的玉石,眸色微暗……
镜印阵法。
一种用来监视的法阵。
看来这位阁主的手段也并未高明到哪去。
折风渡面上仍旧一副毫不知情的模样,他一只手搂着夜凡尘的腰,另一只手勾过桌上的酒盏,开始为两人斟酒。
感受到对方僵直的脊背,他调笑道:
“仙君这么紧张,是第一次做这种事?”
对方宽大的掌心贴着他的后背,撩得人发痒的鼻息落在颈侧,夜凡尘愣了一下,他当然没去过风月场所,更别提让舞姬作陪了,折风渡这话是什么意思?
半晌,他反应过来:“难道你以前经常……”
话说到一般夜凡尘才意识到自己的问题有些荒唐滑稽……
折风渡是魔尊。
不提去风月之地这种事,他做任何事情都不需要理由。
下一秒,
“本尊也是第一次。”
夜凡尘对上了一双乌黑的眼瞳,
“但是本尊不紧张。”
夜凡尘怔怔地望着他,张了张唇:“我……也不紧张。”
折风渡端过一盏酒,缓缓递到夜凡尘唇前,压低声音道:“既然要演戏就演得逼真些。”
望着近在咫尺的酒盏,夜凡尘的思绪放空了片刻。
折风渡……这是要喂自己酒?
不知不觉中,他的上半身往后倾去,可手没抓稳扶木,一下子失了平衡,就在这时,一双手捞住了他的后腰。
耳边传来轻笑:“嗯,不紧张。”
夜凡尘的耳根开始发烫,他又听折风渡道:
“有人在看着我们。”
夜凡尘的喉结上下滚了滚,迟疑片刻,他伸出手,指尖慢慢向折风渡的方向靠去,最终捏住了对方握着酒盏的手腕。
“仙君先前问我为何来凤仪阁,我为了寻一人而来……” 折风渡动了动自己的指节,指腹抚上夜凡尘的手背,就着对方的手腕缓缓将那一盏酒喂到夜凡尘口中,
“不知仙君有没有听过铸魂师这号人?”
“他能让你师父的魂魄归位……据我所知,他也在凤仪阁阁主的邀请名单之中。”
“而且今日的宴席上本尊见到了一位“有趣的故人”,就在宴席开始之前……徐道清也在这。”
冰凉的白酒灌入喉咙,变得滚烫,烧得头脑发晕,折风渡的指腹搭在他的手背上,另一只手掌撑着自己的后背,夜凡尘整个人都被他的气息包裹,至于对方的话他其实没太听进去。
夜凡尘的唇边溢出些许酒渍,唇色泛着水光,折风渡注视着对方半阖的长睫、逐渐泛红的面庞以及带着雾气的眼瞳,眸色暗了暗。
不知为何,这幅场景让他想起以前亲戚家养的一只小白猫,一直养尊处优地被养在家里,浑身上下的皮毛都泛着亮光,摸起来肥嘟嘟的,对人压根就没有脾气,你把他抱在怀里即使他不愿意,却也乖乖得任人摆布,都不会叫唤,就像是被人捏住了后颈一样。
但猫猫越乖,就越让人想欺负他。
夜凡尘就像是那只小白猫。
酒盏见了底,折风渡终于松开了他的手,将酒杯放到一旁的桌子旁。
“有人告诉我南冥凤仪阁楼这个线索,他说黑衣人也在寻找铸魂师。”
夜凡尘红着脸,伸手想去擦唇边的酒渍,“是连玉树告诉我的,他说……”
唇边忽然传来粗糙的触感,他说不出话来了。
折风渡略带薄茧的指腹擦过夜凡尘柔软的唇瓣,将对方唇边的酒渍拭去。
他低着头,专注地望着夜凡尘浅色的眼瞳:“仙君方才想说什么?”
明明说的是再普通不过的话,眼神却好像带着无尽的情意。
夜凡尘被他这般神情看得片刻晃神,他微微避开折风渡的视线:“他说这消息是从风氏而来,而且他其实就是风玄扬的私生子。”
“哦……” 折风渡轻轻地念出这个词,语调中带着些玩味,“风氏。”
“天剑宗的两个大族,风氏与徐氏……但风玄扬死了,正正好好死在拘魂灯被盗、三清门遇袭的时间,然后这个时
候他的私生子又带着黑衣人的线索来找上你……”
夜凡尘望着他:“所以你觉得?”
折风渡笑了一下:“没什么,我觉得很有趣罢了。”
……
昆仑镜的另一边,
凤绥伸手扶着额,目光压根不在镜中的虚像上,面上一副久久无法平静的神情。
他是个活了快有一千多年的散仙,在看到刚才那一幕之前凤绥自诩这天底下再无任何事能让他觉得惊奇。
但凤绥忘了自己是个处神仙,也有可能是因为他从未体验过爱情的滋味,又或者他过分自信地认为这舞姬与三清门首席间存在一种不正道的利益交换,以至于他刚才看见两人亲密喂酒的那一幕时大脑宕机了许久,那种震撼甚至让凤绥产生了一种渡雷劫的错觉。
如果他学过一种名为“英语”的语言的话,又或者他生活在科技发达的二十一世纪,他此刻可能会想大喊:“哦,麦艾斯,麦艾斯。”
但凤绥没有,所以他沉默着一言不发。
因为这个修真界贫瘠的语言表达不出他心中的震撼。
旁边的老者见他像个木桩似的杵了许久,有些不确定地喊了声:“阁主?”
凤绥没有回应。
老者又喊了一句“阁主?”。
“啊?”
凤绥回过神来,一副大梦初醒的模样。
“咳,咳,” 凤绥掩袖咳嗽两声,“我方才只是在思考……”
“思考这两人的行为是否有异样,嗯。”
老者问:“阁主可有发现蹊跷?”
凤绥摇头:“没。”
老者:“那是否代表这名舞姬不是您要找的人。”
“不。”
这回,凤绥摇头的幅度更大,他一向懒散的目光中迸发出一种锐利的光芒,那神情就像是一个习惯摆烂的人忽然“垂死病中惊坐起”,他……和这个黑发舞姬杠上了。
他不信……这两人真如同虚影中上演的一般,
越是亲密无间的举动越让凤绥觉得有蹊跷。
他一定要找出这个黑发舞姬的把柄。
……
夜色已深,折风渡与夜凡尘的情报已交换得差不多了,可此时那镜印阵法却还在监视着两人。
折风渡的目光装作不经意地扫过那几枚玉石……
看得出来对方很有耐心。
但他要是真的认为自己能发现什么,那可就太天真了。
折风渡回眸看向夜凡尘,轻声道:“夜深了。”
夜凡尘就算再不经世事,此刻也明白“夜深了”代表着什么,就算明白两人之间只是逢场作戏,可心里却还是没来由的紧张。
折风渡:“别紧张,只是装装样子。”
夜凡尘不甘示弱:“我……没紧张。”
他话音刚落。
折风渡便伸手够向他头顶的阴阳双鱼发簪。
“吧嗒”一声,银簪被取下,发冠松开,夜凡尘长至腰际的银发披散下来。
暖玉流光之下,他银发如瀑,整个人都渡上了一层柔光,当真像是那九重天上下来的仙子。
夜凡尘微垂着眼睫,避开了对方直白的视线,紧接着他就被折风渡搂着膝弯抱了起来。
突入起来的失重让夜凡尘下意识地伸手搂住了折风渡的脖子,他有些蒙:“你是舞姬,不应该……”
他的脑袋低下去些许,“不应该是我抱你吗?”
耳边传来折风渡
的轻笑声:“仙君毕竟花了一百两,本尊主动些也没什么问题。”
红烛熄灭,罗帷拉下。
一片漆黑之中,两人靠得很近。
厚重的床帷后,夜凡尘的后背贴着折风渡的胸膛,他能感受到对方呼出的气息,还有那逐渐升高的温度。
在这种环境下,他无法入眠,也无法静心打坐。
不知过了多久,夜凡尘忍不住问:“我们……”
身后传来男人低沉的嗓音:“怎么?”
黑暗之中,夜凡尘感觉自己后颈的温度又升高了些许:
“我们要一直这么呆到天亮吗?”
“不用。”
对方笑了一下,紧接着是被褥摩挲的声音,折风渡从床上坐了起来,“我要走了。”
夜凡尘翻了个身,看着他:“你不是说有人在看着我们吗?”
折风渡的指尖挥出一道灵力,幽蓝荧光瞬间充满了这间卧房,并没有掀起任何的灵力波动:
“那是之前,就在刚才……他应该是将监视的阵法给撤掉了。”
折风渡俯下身,冲夜凡尘笑了一下,
“试探结束了。”
……
入了子夜,廊道寂静许多,两侧挂着昏黄的油灯。
折风渡从夜凡尘的房间中出来,独自一人踏入光影昏暗的走廊。
可就在这时,身侧的油灯忽然闪了一下。
一道人影出现在廊道尽头的黑暗之中。
折风渡皱眉:“你是谁?”
还是被对方发现了吗?
笼在阴影中的人道:“是阁主想让我代他与阁下传达一个消息。”
他话音落下,折风渡的掌心便凭空出现一块四四方方的木牌,他低头一看,只见上面刻着“616”三个数字。
对方道:“阁主邀请您明日午时于该房间一叙。”
这种被人暗中窥视尤其还被看破的感觉让折风渡十分不悦,他眉峰微蹙,再抬眸时,黑暗中的那道人影已经不见了。
昆仑镜后,
凤绥久违地露出一个笑容……
他确实撤掉了卧房中的阵法。
不过并没有完全撤掉,而是将其搬到了廊道之中。
凤绥不得不承认,两人的戏演得很逼真,他几乎就要信了这是一出首席剑修宴席偶遇倾心舞姬,随后两人把酒言欢、红烛昏罗帐的故事。
但是你为什么不做到最后呢?
云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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