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
饮宴正酣,杨昭忽然猛地桌案,肥脸轻抖,隐含怒气。
众人顿时噤若寒蝉,放酒杯的放酒杯,搁筷子的搁筷子,视线纷纷顺着他愤怒的目光,落在一个小孩身上。
正是长子杨倓
原来刚刚吃饭的时候,三岁大的杨倓嫌东西吃腻味了,将自己不喜欢的吃的都挑出碗里,在身前堆满一大坨。
次子杨侗见状便有样学样。
杨昭给他俩打了好几次眼色还不见乖,终于忍不住当场发作。
且说,杨昭出身帝皇家,自小被杨坚夫妇养在深宫不愁吃不愁穿,要说能多么体谅民间疾苦自然是骗人的。
但因为杨坚夫妇在入住仁寿宫“享清福”前,真心爱惜民力也好,为了维持人设名声也罢,到底是勤俭节约了大半辈子。
杨昭耳濡目染之下,渐渐养成了节俭的习惯,平日用度也尽量一切从简。
所谓“膳不多品,帷席俭素”。
如今见到自己两个儿子居然当着众臣的面这般浪费食物,又想起半年前终南山下与杨遇安的一番言语,自然无法忍受。
“先帝以节俭爱民而得天下,昔年关中饥荒,先帝见百姓只能吃豆屑杂糠,当场痛哭流涕,之后整整一个月不喝酒不吃肉。”
“你如今所作所为,如何对得起先帝打下的江山!”
杨昭此言哪怕落在成年人身上都显得有些沉重,更何况是两三岁的小孩?
二人当场便吓得哭了起来。
其中年纪最大的杨倓变哭边嘟囔道:“天天都是吃这些肉菜,连至尊与后宫其他娘娘都说吃腻了,整船整船往岸上倒,耶耶怎么只骂我一个……”
闻得此言,杨昭顿时气结,肥脸抖得更厉害了。
正如他自幼跟杨坚夫妻学会节俭的习惯,他这两个儿子,同样跟他们的祖父杨广过惯了奢侈浪费的日子。
偏偏这事他还无法阻止无法责备,只能憋在心里有苦说不出。
大刘良娣见势不妙,立即捂住儿子的嘴,不让他再说。
其余众臣更不敢妄加议论皇室家事,都是一副眼观鼻鼻观心的架势。
杨昭环视全场一圈,目光最后落到杨遇安的饭碗,顿时一亮。
“你看遇安的碗,比你们的筷子还要干净!”
众人闻言一看,果见杨遇安碗里干净得连一滴油花都罕见,不由暗暗咋舌,心道难怪他如此得太子看重了。
“他……他家里穷,吃不起油!”
一道童稚声响起,是帮哥哥说话的杨侗。
两岁大的小童,语气稚嫩直白,不带半点委婉。
但也正因如此,反而更直接暴露了内心真实的想法
他母亲小刘良娣顿时吓得拉着他跪倒在地,哭声认错。
大刘良娣与长子杨倓也跟着一同跪下。
好好的中秋家宴,气氛全无,只剩一片哭哭啼啼的声音。
“唉……”
杨昭长叹坐下,一脸失魂落魄。
诺大的皇族,除了已故的祖父祖母,居然只有一个连皇族身份都没有的杨遇安与自己志同道合。
哪怕自己的两个亲生骨肉,都跟自己想法背道而驰。
莫非,只能由着这些人继续无度挥霍下去,败坏先帝勤勤恳恳积攒下来的家业?
“哈哈哈哈……”
就在此时,一道不合时宜的笑声从末席传来。
众人扭头看去,原来是魏征在拊掌大笑。
除了神色如常的杨遇安,以及目光微动的杜如晦,其余人看他都像个疯子。
便见魏征笑道:“太子日叹到夜,夜叹到明,还能叹出个江山永固,万世太平不成?”
杨昭本就气在头上,听他语含讥讽,顿时不悦:“我请你来东宫当官,就是希望你给我出谋划策,助我施展平生抱负。如今你一计未出,却光顾着笑话我,岂是人臣所为?”
魏征笑意更甚,便准备解释。
哪知这时一直不吭声的杨遇安忽然道:“太子息怒,玄成这是学说书里的曹孟德,准备给你献计刺杀董太师呢!”
闻得此言,魏征脸色顿时有些尴尬。
杨昭却是立即反应过来,出席上前,郑重拜道:“此番水殿龙舟南下,每日用度靡巨,沿途百姓因此疲弊不堪,我心中深感不安。奈何身为太子,不好忤逆君父,还请玄成教我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殿下莫忧,我还真想到了一个既能减少用度,又能不损殿下父子之情的法子。”
魏征清了清嗓子,便在全场注目下说道:“正如殿下所言,你为东宫储君,身份敏感,若当面进谏,难免会让父子生分,被有心人所乘。”
“甚至只是在东宫之内提倡节俭,也难免会有沽名钓誉之嫌,惹来圣心猜疑。”
见杨昭听得连连点头,魏征脸色微喜,接着道:“所以殿下要进谏,千万不能直接提及节俭二字,而是要巧谏!”
“敢问如何巧谏?”
“殿下忘了此番是以什么名义南下了么?辟邪养身啊!”魏征提醒道,“殿下明日可向至尊诉苦,说自己近来夜不安寝,病情加重,皆因有鬼邪来犯。希望至尊下诏各船各宫斋戒十日,为东宫祈福!”
“至尊总不能见不得东宫好吧?总不能不给殿下治病吧?”
“如此一来,既不损殿下父子之情,又能借斋戒祈福的名义,节省各船用度,减轻沿途百姓负担,两全其美!”
“此计妙啊!”杨昭听得最后忍不住拊掌大赞。
一旁的杜如晦也忍不住点头赞道:“玄成兄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确实是妙计!我今夜再替殿下斟酌一番措辞,明日便可登龙舟面圣!”
其余众人听到这里,也都听明白个中玄妙,纷纷称赞魏征有智计。
后者听到众人溢美之词,不由嘴角微翘。
回过头,看见上首含笑不语的杨遇安,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不知种花先生怎么看?”
此言一处,全场目光边也都纷纷转回上首,包括太子杨昭。
说起来,虽然在坐大多数人都因为这位种花先生才得以入东宫为官,视他为举主;并且这段时间留心观察,不难发现他才是太子心中地位最高的那一个。
但不知为何,对方明明有成为首席心腹的外在条件,平日行事为人十分低调,从来不参与众人讨论,也不出谋划策,反而跟个真正的医者一样,只是治病。
所以众人心中对他的真实见识水平,多少有些好奇。
若他只是纯粹的侠客,医者,又岂会得到太子如此重视?
太子又没有龙阳之癖,他这张脸长得再怎么俊,也不顶用啊……
杨遇安知道自己再不回应,今夜这遭便过不去,便干脆点头道:“玄成此计确实称得上巧谏。”
魏征嘴角翘得更高了,便准备谦虚一番。
哪知旁边杜如晦听出杨遇安话中未尽之意,突然问道:“那先生以为,玄成此计,有多少胜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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