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幼七并不急着回去听风崖。
在把锦时送回听风崖之后,她再次回到楚王城。没有十分的留恋或是想念听风崖。
就算听风崖上有人与她说了方扶南已至,她也没有那么快回去。她很奇怪,奇怪那些人看她的目光,好像多数人都觉得他方扶南对她梁幼七是个重要的,是会放在心上的,不然她也不会放弃名声与自尊去讨好,迎合,追求方扶南,想要方扶南做她的道侣。这事人尽皆知。
世人都说方扶南惨啊,苦啊,因为肖似她曾经的五师兄李承肆,方扶南不幸被她这个疯子看上。
他们都说她爱方扶南如痴如狂,不得到方扶南她绝不善罢甘休,若是有人追求方扶南,她都会三更半夜闯入家门灭人满门……诸如此类的谣言太多,梁幼七无法不在意,只是在意也无法堵住悠悠之口。
她知道是谁造的谣,可她无法去阻止和解释她的清白,她没有办法付出那么大的代价和拥有足够的势力去和那位大小姐在南谕神殿的神官面前辩论抗衡。她欲说还休,后默许此类行为。于是她名声渐坏,无法修补。不过没关系,她不是很在乎……
连方扶南都能看出来她的真实目的,可是那些人却偏偏一叶障目。
楚王城传道场人山人海,百姓早前就听说了有人在此传道授业,便日日来等着那传道者口吐玄妙言论,也让他们醍醐灌顶些只言片语,来打开他们淤塞已久的心灵,悟这天地自然万物。
坐于道场中间穿得比乞丐稍微干净点的破烂胡子道人,那个便是阴阳路的传道者。
谁也没有想到这三十多岁,不修边幅的大叔是阴阳路的传道者。
先前他未传道之前,曾拄着木杖,端着一个缺了一块的盛着水的黑色瓷碗走在楚王城随处街道上,累了随便找个地儿做,但是没想着不是被人赶,就是被人施舍几粒银两铜币叮咚响在已被他喝空的黑碗碗底。他抬起头来,以怪异眼神看着施舍他的路人,反应过来之后苦笑的低头看着碗中铜币银两。
杨谦在此传道已一个来月。
这一个月来,来与他论道者他自恃一视同仁,以礼相待。为其解惑,为其清心,不精之处亦虚心学习,可如今他被对面小姑娘的话起得够呛,半天憋不出一句话来。
杨谦实在想知道对面那戴面具的小姑娘是谁,哪家的,但“传道”时是忌讳这些的,“传道”要的是“学问”与“信徒”,不是对面人的生辰八字,家住何方姓甚名谁这些东西。
杨谦针对方才女子所说魔族一事,问道:“你为何如此维护魔族?天下人皆知,魔族残暴不仁,向来凶狠,典籍书中亦记载魔族人无恶不赦,喜嗜血食肉,你若说魔族不是穷凶极恶之辈,这在场所有人恐怕都不答应。”
杨谦道:“小姑娘,年纪轻轻,别胡说八道误导他人。”
女子听着杨谦说话时表情是不爽的,嘴拉下来,眼珠上翻,似瞪着杨谦,只是面具之下,她的怒气没有很好的表达给杨谦,致使他又说了一番魔族如如何,而后又为何该死的话。
待杨谦说完,女子说:“是谁胡说,我们二人心中明珠亮着,我也相信,在场也不是所有人都认可您的说法。赶路人,我不赞成您的观点,您也不赞成我的观点,您无法说服我,我也无法说服您,我想我们已经没有继续辩论下去的必要了。”说完起身欲走,却被盛怒的杨谦喊站住。
阴阳路专司传道,大华十三州处处有他们的身影,因此他们也极受人尊敬。
但是阴阳路中传道者也有不为外人所知的尊卑,杨谦身为阴阳路的传道者的同时,也是阴阳路的赶路人。若非做了什么罪大恶极之事,或是阴阳路中权力更迭,陷害同门,大半数以上阴阳路的人都不会想要成为赶路人,或逼不得已,或极为少数的自愿为之。
毕竟阴阳路里的赶路人,不同于在外人面前是高尚与深不可测,在他们之间的圈子里,他们是罪人。
杨谦被人戳到伤疤,心中生气得够呛,不好发作,论道台下一个年轻人一直笑看着他,那个笑阴冷,锁链一样困住杨谦,只瞥了一眼那人,杨谦便闭眼平复心情,心却擂起鼓。
若非那小儿像看门狗般盯着他,杨谦定是要借此发作的。
怦怦,怦怦,杨谦身子在晃动,眼见女子要走,他忽然脱口而出:“站住!”
女子停下,看向他。
因为早晨一个穿着黑白衣裳,戴着银面具的姑娘的到来,她端坐蒲团之上接着上一位与杨谦论魔族魔修二三的人的言论,上一位的意见与杨谦是一致的,他们都认为魔族是生来就坏的,没有存在的必要,他们两个就像多年好友交流心得一样聊了许久,至男子再也想不出来什么了,他谦笑说自己受益匪浅,然后退场。
之后便是面具姑娘的到来,她要与杨谦辩论,辩题便是魔族与魔修是否就是生性就坏,是不是就像无数典籍上写的那样是野蛮而又残忍的民族。
杨谦虽是阴阳路的赶路人,但他的实力不容小觑。在女子之前,除了那个和杨谦志同道合的男人,与他辩论其他议题的不下百人,却无一不失败,折戟而归。眼下女子来了,以一番言论驳得杨谦哑口无言,血涌面上。
果然还是因为太老的缘故吗?台下一直盯着杨谦的青年男子气定神闲地看戏,看着这个来路不明、言语却字字珠玑、句句入心的女子,心里顿时生了兴趣。
真想把她的面具摘下来看看如此一位妙人究竟是谁。
那姑娘与传道者辩论此题之前,在上一个人时就已被在场讨论热烈,女子话语一出,舆论成了两边倒,有人站女子,有人站杨谦,有人不明所以,有人心里算计。
普通百姓平凡日子过惯,大多又是书未读过几本就出来贩卖生活的高强度工作低生活保障的打工人,自然没见过这种场面,从而有众多百姓感叹这姑娘真是知识渊博,而她的观点也可圈可点,有理有据,让不少百姓啧啧称赞,纷纷赞同。
那些商贾巨富之后,却是轻蔑地切了一声。
女子转身,想要听杨谦叫住她之后想说什么,没想到杨谦直接怒道:“魔族从生下来就是坏胚子!改变不了!”
女子怔愣许久,然后淡淡地说:“您现在已经失去理智了,我们再辩论下去没有任何结果,反而会让您觉得我十分可恶,与您作对,虽然现在您便是这么想的。原本您对这个问题就带了太多主观色彩,现在生气,更会把所有情绪推上来。您一直说主观,中立,可您从一开始就偏向了另一方。当然,我也是。毕竟绝对中立是不存在的。”
女子说:“我从来不认为魔族都是坏的,我对于所有种族都是这个想法。好坏是由人来定的,可是好坏也没有标准。”
“你们恨魔族,恨妖族,恨鬼族,说到底难道不是党同伐异?近些年来的修仙界真是没眼看,几百年前用反间计让魔族分裂,乘虚而入差点屠尽魔族人将魔族赶去南疆那般荒芜、寸草不生之地的是你们这帮人,几百年后见着魔族人生活好了想要他们彻底灭族挤掉他们生存的地方的也是你们这帮人,你们对魔族,妖族还有鬼族等种族做的所有事情细说来可不过分?”
杨谦闻言,岂能不知女子口中究竟骂的是谁?想着心中愈加生气,站起来道:“你在通过我骂谁?”
“我并没有骂您,我只是想说人渣不分种族,脑残不分国界,禽兽哪里都有。这世界上人太多了,总会有些脑子不灵光的,而人的基数大,这些人看起来也就多了。”
她的一番又一番雷人的话语劈头盖脸地朝人们脸上甩过来,简直是让人们刷新三观,不,毁灭三观。
原本女子坐下与杨谦辩论时,场下一致的让她下场,说她不配,骂尽各种难听的话去侮辱她,但她不惧,仍挺直腰杆在场上与杨谦争辩;在她站起来时,他们在为她的“自觉”而欢呼雀跃。
说实话,她最讨厌那些从人群中传出来的说女子如何任何的话,“你一个女子哪知这种事情对错,女子感性,见伤难病人都会哭泣,这种死人的战争残忍,魔族死亡人数惨不忍睹,你自然会觉得魔族可怜了!”“你一个女子……”“你一个女子……”,听得她浑身不适。
而今她的话骂到一些人,那些真如她口中所说的那些道貌岸然之人颇为愤怒又心虚,若是言语可为刃,他们估计已经被甩过来的话砍得鲜血淋漓了,只是他们又不敢说一个字。他们都被震慑住了,被女子的气势,被她的话语。
为什么会有人这么不要命的敢讲这些话?
人就是这样,没有敢于做第一人之人,其他人也就都像缩头乌龟一样,明明很生气,却也不敢多说一句,怕惹来不必要的麻烦,怕那把刀掉下来砍掉自己的脑袋,于是道场上的人一致开始做缩头乌龟,缩着头,支支吾吾不讲话,眼神忽闪。
有不少人心中想要知道女子身份,他们想要摘掉她的面具,想要当众揭穿她的身份,把她当成犯人绑在十字架上示众,想要她被鞭笞对待。
他们再次用各种恶毒的话去攻击女子,他们说女子怕不是得了失心疯,在这里胡说八道,他们要求她下去。他们以为自己已经把心中不忿压着,但是眼神却出卖了他们,那些不满与充满怒火的眼睛看着“罪魁祸首”,素质差点的已经朝着她的方向吐痰了。
道场上的听众信徒蠢蠢欲动,都在声讨女子,也不知道是谁先动的手,那一根从人群中射出的长矛的目标正是在道场中心站着的极其明显的女子。
女子察觉,飞身一躲,裙摆旋出一朵花,她拔剑挥下,那根长矛被她砍成两端掉落在地,轻轻落地,她收剑入鞘,脚下踩着那长矛的一半,看向那群呆滞的人们,她扬声说:“若想要杀我,便使出真本事来。不过我想,我会在你杀我之前,把你的头砍下来。”
这话音平淡,听不出她生气了,而众人也不知她这话对谁说,好似只指那个丢长矛出来的莽汉,又好像指他们所有人,只知观众都倒吸一口凉气,她用力碾着脚下的断矛,然后竟然把之碾成了灰。
真有不怕死的听了她的话,站出来,正抱拳与女子说不服她,想挑战她,却是杨谦发现事情已经朝着不可控的方向发展,出来打圆场说自己这是在传道,要是出了人们那还得了,来人尊敬杨谦,闻言退了下去。
他可怕会被那人再抓住把柄,然后带回阴阳路领刑罚。看向场下,那个青年还在,杨谦害怕与他眼神对上,在他把视线转回自己这里时转回头,暗自思忖,往常他可不会待那么长时间,今天怎么转性了?又偷偷看了他一眼,发现他现在注意力全在那个面具女子身上,杨谦暗里惊讶,他可不信桃意海会爱上谁。
女子看向杨谦,见他正看着自己,问:“你为何这样看着我?”
杨谦摇摇头,表示没什么,他只是多少诧异于桃意海会对她感兴趣罢了,他说:“我忽地想到一个问题,不知你可否解答?”
“什么?”为示礼貌,女子重新做回蒲团之上。
“若有一个善良至纯至真,品行十分良好之人为救你一命,妄图用万人为你扭转阴阳,你活过来后,该何如?杀他?渡他?”
“他救了我,我为什么要杀他?”女子反问。
“而他又缘何救我?”
“因你可救比万人更多的人。”
“……如此啊。”女子忽进了某种哀伤情绪,“如我可救比万人更多的人,那我必是要救他的啊。”
“但,并没有人愿意为我那么做……”
她说的话忽然悲哀起来,细微的声音说出的最后一句话随风扩散,纷飞去往任何地方,犹如她本人的灵魂,被击溃分裂成数十百片。
“抱歉,一时失礼。”女子低头致歉,又吹来一阵风,她扎起的发辫飞扬起来。
场下那人看着她,眼中多了几分欣赏与探究,还有不知何处生起的狂恋,他在心中觉得这个女子该是和他一样的人。
面具,一个戴上之后就可以将自己伪装成任何人的非常有用的工具。他的嘴角泛起笑意,就像很多,很多的人一样,都有两个,或是数千张面具。
他抚上自己如今的假面之下那张被无数人夸赞的雌雄莫辨的美丽的脸,而后站起来,替女子的似乎无人赞同的精彩绝伦的发言而鼓掌,十分不吝的夸赞她,女子听见掌声,不解地回头看他。
通过面具,他看见她的眼睛,看见她的困惑,看见她拧成俩道麻花的眉毛,心想如果再见她未带面具时的样子,他会在她摘下面具时认出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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