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天边流光溢彩,堆云砌块,好些人抬起酸痛脖子,只见天际划过一道银白弧线,紧接着,便看见一位御剑的少年缓缓落下传道场。
少年有些羞怯,四处张望人群里看得见的面孔一一辨别,只一会儿,又自顾自地收回视线把剑收好,破开人群往中心走去。
少年在道场上没有找见他师姐,便鼓起勇气问场下这些观众,他所问之人指了道场正对的那家道观,说许多参与辩论的人都在里面休息,且去那里边找找看,少年谢过,跑过去。
进到白云观,少年眼中只有他的师姐,顾不得其他人,锁定师姐在哪里,少年跑过去立马将人拉住,吓了女子一跳,瞥见对面那个怪人一直看着这边,他向被气得连连喝了好几大口水消火的传道者长辈作了一揖。
女子与杨谦的论道早已经结束,二人如今正在此次提供场地的白云观中休息。
与女子的门可罗雀不同,杨谦被一群信道徒围着嘘寒问暖,大献殷勤,杨谦不喜这些阿谀奉承,挥手让这些人离开,很快他身边没再围人了,他端起几寸大的瓷碗看对面跷着二郎腿摇椅子的女子,满是不屑。
桃意海借交流的名义让她留下,叫他看着,也真是好笑。
正想着,但见对面忽然来了个眉清目秀娃娃脸的少年,拽着那位的袖子八字眉,面上委屈,口头上二人还像是在争论什么,只是不过片刻,二人很快协商好,不再争论。
杨谦正看着,女子忽指着他的方向,少年蓦地朝这边看来,扬起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偏头和那位说了什么,咧开嘴笑了笑,再转过头,朝这边作了一揖。
直至二人御剑离去,杨谦尚还摸不着头脑,桃意海握着一把桃木折扇,从一旁的墙角走近。方才他一直在墙角处观察那位女子,而今看见她随那位少年离开了,不免有些惋惜。
神不知鬼不觉地走到杨谦的身后,两手搭在杨谦椅子背后,桃意海看着女子走之前坐的那张椅子,问杨谦道:“师叔在想什么呢?”
杨谦听到这熟悉的声音,身体条件反射颤栗,这个魔鬼,怎么这时来了。桃意海他已屏退其他人,而今这里只剩他和杨谦两个,杨谦左右探看,发现这个事实时,心中犯怵,喉咙陡然干渴难忍,抖着手把碗到支起的临时小木桌上,杨谦自己倒水饮上。
桃意海注意到杨谦动作与微妙表情,唰一下打开折扇,遮住下半张脸,余下一对眯起的漂亮桃花眼,他绕到杨谦正面,蹲下逼他直视自己眼睛:“师叔连个人都看不好,莫是年纪大了?”
下意识想要辩驳,只是在看见桃意海嘴角一抹笑意时,杨谦却是选择了沉默,手中捏着瓷碗不自觉用力,桃意海瞥见他的小动作,伸手从他手中拿下瓷碗,不过废了一些力气。
杨谦的些微反抗让桃意海心中多有不满,他淡去笑意,抓住杨谦手腕,暗自发力,捏得杨谦腕骨发疼,想要挣脱却挣脱不开,使得杨谦痛苦不已,又不敢说出一句话当面骂桃意海。
一直捏到手腕处发红,杨谦觉得自己腕骨要再次碎了时,桃意海甩开杨谦的手站起来,转身负手走至对面椅子旁,一手放在椅背上,他脸上表情阴晴不定,道:“师叔应当看出来了,我对那女子生有兴趣。她很有趣,我很喜欢。望师叔不要做多余的事情。”
他转过身,一双多情潋滟的桃花眼盯着杨谦。
“还有,提醒师叔一件事,道雷给的期限快到了,师叔却还没有完成道雷吩咐的任务,这几日是要加把劲了。”
疯子!疯子!漂亮桃花眼宛如毒蛇之眼,似是想起不好的事,杨谦也不再去想刚才小姑娘与他作对那些事,吭哧吭哧大口喘气,不过徒劳,在桃意海面前他仍被无形力量压迫,喘不过气。
惺惺作态!当初若不是他冤枉自己,又假装好意救自己于火海之中,他也不至于被道雷贬为赶路人之后,还要出来为他并没有做过的事情买单。从前一幕幕闪现眼前,杨谦呼吸加重,身上出现奇怪纹路,他控制不住的抓挠自己,渐渐神经开始抽搐,把旁边小桌子碰倒,杨谦狼狈跪在地上,浑身蜷缩。
见他这样,桃意海丢给杨谦一个小瓶,小瓶滚落杨谦面前,见到小瓶,杨谦急忙抓起,抖着手把解药吃下,方才缓解片刻。
桃意海靠近杨谦,蹲下伸手作扶他状,杨谦条件反射,打开桃意海才触碰到他的手,他艰难坐起来,看向桃意海的双目中装着太多对恐惧与害怕。
杨谦如此不领他的好意,桃意海也不再坚持,他歪头,笑着看了杨谦一会儿,然后站起来,拿出手帕擦手,擦完后他将手帕用法力毁掉。桃意海面对杨谦的排斥也没有其他不满亦或愤怒,他俯视杨谦说:“师叔,您的时日不多了。”
杨谦没有回桃意海的话,他坐在地上,与刚才在道场上与人辩论意气风发的样子大为不同。
“您既没有完成道雷给您的任务,也没有完成我对您的期许。师叔,还差一个,您什么时候去解决呢?”
“你!你怎么知道……”杨谦倏忽抬起头,惊惧万分。他明明做得天衣无缝,明明当时桃意海根本没在锦川……
“您不用知道我是如何知晓的,我不喜欢搞小动作的人。师叔,我再给您一点时间,希望您可以把这件事彻底解决。”
说完桃意海化成一团花海消失了。
空气中还有花香萦绕不散,杨谦闻着,打了一个喷嚏,他扶着椅子起来,重新做回椅子上,将身子后仰,他的全身力气像被抽走一般。
要说少年带走面具女后,有人抬头看见日暮归途,天际那一抹流光,简陋木舟上站立有两个人。
有人将手搭棚瞭望想要看清舟上的是谁,便见外边站着那少年的装扮,云水蓝衣裳搭山梗紫外袍,金银二线绣成的青竹与幽兰迎在风中骤现,不过一会儿又变成翻滚的白色海浪,涌将出来淹没视线。
听风崖!
想来莫不是看错了,揉揉眼睛,再想看得仔细些,流光已消失于天际。
许久未见听风崖的人了,自从当年斩风行动之后,听风崖的人多不再出崖,当然,除了一人。她频繁出现于公众视野,多次高调行事,不过她从未以听风崖名义在外做过事,不肖天山派刘嘉连那个好色之徒,若干的是坏事,便不知道是哪家的,若是好事,便一定是他天山派的。
天上,奉命来接女子的少年不时侧目看他一旁的女子,欲语还休,话还没有说出口一个字,自己倒先纠结上了。
女子早就察觉到他的小动作,一撩衣摆坐下,少年看向坐下的女子,女子拍了拍身边的位置,少年无奈坐下,女子抱着手臂好整以暇地问他:“你想说什么?”
“我……我……”少年结巴,话还没有想好该怎么说。
女子摘下面具,露出一张对于大多数窥视她容貌最终却会失望的目光,在修仙界是过于普通的脸,她舔了舔干燥的嘴唇,戏谑地问少年道:“你是如何得知我在哪的?”
“四师兄与我说的。”
“你不是说回了听风崖之后就不会再出来了吗?怎么又出来找我了?”
说到这个,锦时吐舌头,他说:“你送我回去之后我第一个见了师父,师父问我好多这几个月的事情,看师父很失望的样子,我很害怕,不过我可没有暴露师姐你的行踪。”说到这里,锦时不自觉坐直,他为自己能在师父面前守口如瓶非常满意。
瞧了他一眼,梁幼七没说什么,要是师父真的问了关于她行踪的问题,锦时不会不说的,他就不善于说谎,怕是第一句话就露出马脚被师父识破了,师父失望,应是对他此次下山历练不满意所致,饶是如此,梁幼七还是摸摸他的头夸他干得好。
锦时被夸了,整个人容光焕发,满脸笑容地说:“至于为什么出来找你,是三师姐让我出来的。”
“三师姐让你出来找我?为什么?”
“哦,是王师姐的事。她前些日子来听风崖找过你,不过你那个时候还没有回来,她就去找了三师姐,让三师姐转告你一些话。”
兜兜转转,竟然是王十一要找她。
“什么话?”
“这个得师姐你自己回去问三师姐,我怎么知道。我也好奇,可是三师姐瞪我一眼我就跑了,没敢问。”说完锦时傻兮兮地笑着。
“还有哦,广弘二人回来了。”锦时用一种你懂的眼神妄图和梁幼七交流,被梁幼七凉凉瞥了一眼,才从谜语人转变成说人话:“师姐你跟我一点默契都没有。”
嘀咕了两句,锦时把他从地坤偷听到的消息告诉梁幼七:“他们带回了有关通天之门的消息。”
“通天之门?”口中反复念这两个字,想到这是与那处有关的,她就不由自主的全身细胞开始兴奋,神魂里的印记隐隐发烫作痛,她用力地甩头,慢慢屈膝坐下,不断用手拍打吸收痛觉的脑袋。锦时见梁幼七这样,顿时紧张起来,他关切地问:“师姐,你是又头疼了吗?”
“没事。”
锦时看着梁幼七状态不太好的样子,迟疑许久,问梁幼七药还有吗,梁幼七忍着痛笑着说痛痛就习惯了,闻言,锦时立马明白药没了,她没说一句其他话,锦时一时心中尽是酸涩滋味。
一年多前师姐离开听风崖时带的药,可是足够一年再多的量。他苦着一张脸,欲言又止,他想知道这一年来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导致她将一年多的量一年、或者可能更早之前就吃完了。
不过锦时始终没有开口,他想了一下,把自己全身上下摸索了一遍,摸出一些止痛的药,全都给梁幼七塞了过去,随便拿起一个瓶子看,梁幼七哭笑不得:“小十二,病急乱投医可是大忌,你给我这些药都是不管用的。拿回去吧,回到听风崖你再去三师姐那帮我问药。”
“都没用吗?”锦时十分失望,看着自家师姐痛苦的样子他却什么都做不了,把药都收回去,锦时一直看着梁幼七强忍的模样,而后扭头施法使木舟飞得更快些。
坐在梁幼七身边环抱双膝,锦时歪头随时关注梁幼七的状态。
“师姐,你药都没了,为何不早些会听风崖?”
梁幼七盘腿调息,听见锦时这么问,没有回答,反倒跟他说方才还没有说完的事:“继续把你知道的有关通天之门的消息说出来。”
“啊,那个啊,后面我也听得不太真切,我只听得天山与终南这两个像是地点的词汇被反复提及,然后大师兄就一直骂那些人道貌岸然,嗯,往后就没有再听见什么有用的了,因为大师兄和三师姐也不晓得这两个地方是指哪。”
“师姐,你好奇这个作甚?”
锦时抬眼看了梁幼七一眼,见她面色平和,眉头不再痛苦的紧皱,他也不由得舒了一口气,撇开视线。
“好奇需要理由的?”梁幼七睁开眼,舒展腰肢,似笑非笑看着锦时反问他。
想了一下,发现根本无法反驳梁幼七的这话,锦时点头不得不承认梁幼七的话。
这个话题结束之后,两人之间许久没有再说话。
清爽的风拂过面颊,梁幼七舒心的长叹一口气,闭眼享受这种感觉。她挪到舟侧,双手交叉靠到舟沿,然后将脸放上,像一只憩息的疲劳已久的兽,锦时瞧着她这样,情不自禁勾起嘴角笑了起来。
安静很久,锦时因为梁幼七睡了时,她忽然出声:“方扶南是不是来了?”
她的声音与平时不同,细小而轻柔,看来她真的很累了。
七师姐是如何得知的?锦时讶异,尚还年轻的他不懂得收放自己的表情,跟自己斗争良久,知自己瞒不住梁幼七,实话实说:“明日方师兄便会到听风崖。”
“嗯,知道了。我仔细算了一下,今日是个好日子,所以我便今日回去吧。”
面对这话,锦时惊讶与无语的同时还有目瞪口呆。所以七师姐在一开始其实就没打算跟他回听风崖的吗?可是因为方师兄来了,临时改主意了?锦时不知是何种心情。
他该是感谢方师兄的,虽然不太道德,但是要是三师姐知道七师姐在没药的情况下还在外面游荡,他要被迁怒的同时还会自责自己对于七师姐这种情况的纵容。如果不是七师姐自己想,单是他自己,可劝不了七师姐。
不知是这世间哪一处断崖,靠近断崖这里大片土地焦黑不生杂草,往前推四尺处,尽是葱郁树木。
在此矗立一块高九丈四尺宽五尺六寸的漆黑大石,下有高宽三丈的基座,大石隐约有副未经雕琢完毕的面孔与雄壮威武的身体,它右边碎去一角,裂至整副面孔,缺口非是刀削斧砍般的平整,而是凹凸不平,现今被岁月摸得已经快光滑平整了。
木舟落下,锦时与梁幼七相继跳下来,收好木舟化为一粒核舟,锦时把它装进腰侧的葡萄紫花草纹香囊中。
随后二人一齐往那已辨不清是书写着“听风”还是独独一个“听”字的青苔遍布的黑石撞进去,撞进去时无物阻拦,虚无缥缈,白色罩着大片视野,刺目,不得不闭着眼通过感官以法力感知方向,如可视物。
也不知是从哪里涌进的大风吹起,衣袂飘飘,墨发飞舞,两人行至十丈高朱红大门前,方睁眼,拿出三寸长的边雕飞燕衔柳内刻金墨所描“听风”令牌,令牌飞起,各自飞出一缕细丝,飞往大门上方丹漆金钉铜环。
椒图辅首口入俩缕细丝,仿佛是身份的通行证,辨别清楚之后,椒图自鼻中喷出白烟,雕刻着各种凶兽休眠睁开眼睛走动到一定位置后停下,在此休憩,而在这时,朱红大门缓缓打开。
此似通往天之路,遥不可及,却在凡尘,不可避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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