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为何今日青云来了兴致,这个他看养了两百年的村子实际上他从来没有好好看过,也没有好好了解过。

    驼篱回来与他报告说已经搞定去除那些客栈里的人的记忆时,他点头说知道了,然后就让驼篱自己回去修炼。

    驼篱也不知道他想干嘛,既然他让自己自由修炼,那便去了,他得再快些增强自己。

    每每看见青云用他几乎是命换命得来的青莲子吐息纳气,他就气得牙根痒痒,于是驼篱抱拳向青云告别离开入九华山中。

    青云留下在清湖村里,他隐了身形走遍了清湖村。

    与当初飘洋过海来到这里只靠一两片大叶或是住在山洞中简易的居所不同,现在清湖村的居所多数人家已经住上了砖砌瓦房,虽还是有几所泥屋,但与在通天岛时的生活也是安居乐业。

    他看着居住在这里的巫人幸福快乐的笑脸,觉得自己应该快些把计划完成了,不然这里的人,很快啊,就要忘记“自己”了。

    到了夜间,青云到议事处擂响大鼓,驼篱易容跟在他的身边,后青云就坐在议事处最高座等着那几个在清湖村德高望重的老人出现。

    夜晚议事处突然响起鼓声任谁都觉得事情蹊跷,毕竟议事处的鼓鲜少夜间擂响,上一次夜晚鼓响还是夜晚天气干燥失火遭连几家人。

    几位上了年纪的老人听见鼓声,披了衣服提灯出门,在路上他们遇见,不少心有腹诽不满,与老伙伴说又是哪家的孩子半夜不睡敲议事处的鼓玩,这边说也许不是孩子们呢,先去看看再说,后边那个猜测说不会是青云那家伙吧?他许久没来了。

    几个老头闻言对视,而后默契的闭口不言前往议事处。几位老人看着暗沉色的服饰打着灯笼,在夜间里移动速度犹如飘行。

    十几个老人齐聚黑漆漆的议事处,他们互相问今夜为何擂鼓,他们以为是他们中饶天图所擂,于是他们找到饶天图问擂鼓有什么事吗,饶天图却说不是他擂得鼓,他以为是其他人呢。

    这十几个老人面面相觑,直到议事处六个火把亮起火光,躲在黑暗里看着他们争论了一番的青云出现在众人眼里。

    当看见上位那个年轻的男人时,他们起初觉得这个男人有些熟悉,像是在哪见过,当各种猜测纷起时,最得人心的猜测还是上座的那个是青云。不过,他们都不太相信那个是青云。

    “你是青云?你怎么,怎么变年轻了?”

    黄照紧张地问,眼前男人确实是他们记忆中的年轻样子。

    可是怎么可能呢?自从他和其他几位祭祀合力铸成四擎大阵之后就失了驻颜的能力。既然青云可以重新变得年轻,那他们是不是也可以?

    “我只是,变回了我原本的样子。”青云摸了摸自己这副脸,“有什么问题吗?”青云反问黄照。

    “巫人原本可以驻颜,可是当年我们不仅失了在通天岛上的居住权,就连让巫人驻颜的天巫石也随我们逃亡丢了,从此以后巫人就像正常人一样生老病死,生命随自然规律走动。

    在通天岛时,你受天巫石护照最多,不会像我们一样受天巫石的丢失而丧失驻颜能力,如果当初不是你和秦宇他们商量共铸四擎大阵,你也不会像我们一样垂垂老矣。

    可是你现在突然就……你用的什么办法?你是怎么做到的?告诉我们!怎么做到的?”

    黄照几乎有些癫狂,他看着自己一天接着一天的衰老,想象着自己有一天会躺进黄土里被掩埋,他就无比害怕,而且随着衰老之后与之而来的是各种疾病和苦痛。

    谁会想要呢?谁会愿意忍受呢?谁又能在拥有理智时看着自己一步步走向衰老死亡呢?他们明明可以拥有更加年轻强健的体魄,谁会想要风烛残年的病态?用着巫族秘药他才与在这里的这十几个老人一样活到了现在,不过以一副垂暮姿态,他们只要坚信自己活得够久,也就有一天可以重新拥有机会变得年轻。

    现在青云以年轻模样出现在他们身边不就是在告诉他们还有机会的吗?还有机会变回去的。

    “你告诉我们,你到底是用的什么方法变得年轻的?!”黄照冲上去,按住青云双肩弯腰问青云,他眼底有一股子执着,“你是靠的什么?说啊,你倒是说啊。”

    “黄照,我是巫族的大祭司。”青云抬眼,以眼神警告黄照他放肆。

    黄照见他想用大祭司这个身份压住自己,没有非常惧怕,反而放开青云双肩,瞪着青云说:“我管你巫族大祭司!什么时候巫族的大祭司变成这副狗模样,历史上哪个巫族的大祭司靠残害自己的同族活过了数个岁月?你自己心里清楚你现在这副样子和当初在必兆大祭司面前发誓是不是背道而行。”

    面对黄照的话,青云诡异地嘴角勾起笑,他没有计较黄照的失语,更重要的是,他打算无视黄照说的话,封了黄照的嘴使他不能再说话时,青云反而对其他长老说:“再过些时日,我会回到当年通天岛上的实力,届时我会带领巫族重返通天岛。你们可有异议?”

    没人说话。

    “你们不说话,我便当你们默认了。你们驻颜的问题我会想办法的,天巫石我也会找回来的,所有的一切我都会安排好的。”

    “放屁!你又要给我们画什么饼?你还记得渡过湖州海峡和小青雍海时你给我们画的饼吗?两百年过去了,你哪一件做到了?”

    杨丹在人群之中啐了青云一口:“巫人当初逃出生天的足有六千多人,海上漂泊近两个多月,你和游添之承诺会给我们找到安身之处,可是小青雍海、承天海、四鳌洋上几千万个岛屿没有一个肯收留我们,就因为你对那些人心存希望,让我们那么多人随你在海上漂流,两个多月,两个多月导致巫人死了多少,你心里可比我们有数得很。

    后来无奈之下雀姬下令让巫人分成三支队伍上岸去寻可居住之地,如若寻到,就用通讯法器联系,最后地方找是找到了,可是也因为你,三队人马出去,只回来了两队。你从来没有想要找过离我们而去的另一支巫人,你连他们生与死都不过问。

    我完全不能理解必兆大祭司为什么会将大祭司的位置传给你,如果,如果青影当年没有在动乱中死去,现今的大祭司应该是众望所归的他,毕竟这个位置你实在当不起。”

    “杨丹,你再胡说!”青云气急败坏站起指着杨丹。

    “我胡说?”杨丹冲上前来,横眉倒竖,“我们再来说说我们来到清湖村之后的事情。当年这里是一片杂草丛生,荒无人烟的丘陵,我们来到这里,开荒,犁地,造房……你身为巫人的祭司,王族覆灭之后应该是你来领导那时一蹶不振的巫人开辟新的家园,可是你没有。

    一来到这里,起初几天你还很老实,不过没多久你和秦宇他们就躲进九华山美其名曰修炼,几个月之后你们出来,你一句话都没有和我们商量就说要铸阵防止通天岛上的追捕,你仅仅只来通知我们一句,就带着秦宇他们再次进入九华山深处铸阵。

    我们从你继任大祭司之后哪里反对过你什么事情,只在旁边点拨提些建议,说些利弊,铸阵一事,我们本想着若能逃避通天岛的追兵,那就铸吧。谁知四擎大阵铸成之后,我们反而被困在了这里。

    青云,你欠巫人的,不仅仅是血债,还有原属于我们的两百年的自由。”

    杨丹一席话,让在场的老人们出奇一致地站在一队,一致抨击青云。青云见状,原本气上心头,可见这些人都说是他的错,他不能接受,笑了起来,笑容之下更多是讽刺的凄凉。

    “你们现如今来怪我了?你们现在全都来怪我了!如果当初不是我,大家都得死在海上!当时究竟是谁对那些人心怀希望你们自己心里有数!我当初的想法就是立马上岸,抛弃海上各岛的任何帮助,海上各处的缩地千里法阵都别用,可是长老们,你们其中几个长老不愿啊。

    那时我们急于逃命,导致在海上什么食物都没有,饿死了多少人的时候只有我腆着脸去了一个又一个岛上寻求其他岛主的帮助,他们怕引火烧身不肯收留我们,我能理解。

    所以我只求他们给了我吃的喝的就足够了,可是那么一点东西怎么够?我们六千多人他们只给了我一千多人的口粮,你们告诉我我怎样才能用一千多人的口粮救整整六千七百九十七人?何况我求得粮食后原本来接应我的族人来接我的时候,夜间他们趁我休息之时把所有粮食分食殆尽了!我好不容易求来的口粮,一夜之间,全都没了!没了!”

    青云歇斯底里地叫喊,眼眶湿润。

    所以最后,迫不得已开始食同族的尸首了吗……站在一旁的驼篱心中默默想道。

    “而且我哪里没有尽到一个做巫人首领的责任?来到当初是荒地的这里,我不顾疲劳连夜设定了改造这里的计划,房屋该造在哪里,该怎么造,各家各户该是如何分配田地……我还和你们当中几个商量过可不可行,可是现在你们几句埋怨就把我做的全都抹去。我是比不得青影师兄,可我也有好好的负责任,做我该做的。”

    “至于四擎大阵,四擎大阵我也是受秦宇欺骗,原本他想要我和游添之还有雀姬与他共铸防护大阵,可是他没有与我说过大阵是以我们几个的命为代价,且就算以生命铸阵铸的也是残阵,需要每年一个活人祭祀才能保持正常运转。”

    “我从四擎大阵中捡了一条命回来,实力大减,青春流逝,我拖着残躯从九华山中出来后,你们已经不需要我了……他说得对,你们要我活着,又恨我活着……我在九华山里听了你们两百年的抱怨,你们向新的巫人孩子们输送我是如此令人害怕的形象,把我排除在外,可在需要我帮忙的时候,又说,我是巫人的大祭司……”

    “饶是你们如此编排我,挤兑我,我都没有忘了师父和青影师兄的嘱托,我也没有忘了游添之和雀姬的托付,我还会站在这里,还会再次领着巫人回到家乡,回到通天岛。”

    “因为我是青云大祭司,巫族的大祭司!”

    自从那夜清湖村和那些老头不欢而散之后,青云就像发了疯一样日日拿着青莲子修炼,想要快点回到当年的境界,不过他越是急于求成,反而进步就越慢,因为这个,他数次想要直接把青莲子吞食进腹,不过驼篱在场怎么可能要他把青莲子给吃了呢。

    这可是他的东西。驼篱心想。

    “师父,我想知道,当年另一支离开的巫族人,您为什么不去找他们呢?”

    青云盘着腿坐在石床上,此刻他还是年迈模样,他的实力还没有完全回来,年轻模样不能维持太久,所以多数时候,他还是年迈的样子。

    抬起眼瞥了驼篱一眼,青云说:“他们是逃跑的巫族人中的上层人,为了更好的生活而离开,我为何要寻他们回来?寻了他们回来,他们面对艰难困苦的要靠自己双手造房犁地才有饭吃的生活,不仅会叫苦不迭,还会扰了其他巫人的心。”

    “那师父您视他们为什么呢?他们在您眼中,还是不是巫人?”

    “他们是叛徒,但确实留着巫人血脉,这个我不可否认。不过毕竟他们带走了许多可以让剩下的巫人生活更加轻松的东西,所以我不会原谅他们。而且,”青云抬头,注视着驼篱,“我视他们为叛徒,必是他们先视我为叛徒。”

    “你问我这个,是想说什么?”

    “您视他们为叛徒,那您收是您认为的叛徒后代的我为徒?”驼篱歪头笑得意味不明。

    青云冷笑一声:“我在你与你妻子搬来清湖村在远处见你的第一眼我就知道你是那一支现今居于乐参惰樟古城的巫人后代,为何收你为徒,也纯是以为你的身份而已。谁让现在的孩子们鲜少能够练习我所创造的功法。”

    他这话倒让驼篱不信:“您在清湖村这里,竟然找不到可以传承您的功法的人吗?”

    看他一眼,驼篱嘴角起笑,说:“可你更合适。”

    轻飘飘一句话,看似夸赞,但是驼篱从中听出一丝其他味道,他面色一滞,收回目光,欲言又止,然后抱拳跟青云说弟子想起还有事,先走一步,然后离开青云居了。

    青云笑瞧着驼篱逃遁的背影,腰杆在驼篱身影不见的下一瞬间弯下,他捂住胸口,往旁吐了一口鲜血。

    重新打坐调息,青云才稍觉好些。

    这些年来他身体所受到的伤害根本不可能那么轻易就抹去……这颗莲子对他的作用越来越小的。

    手里捏着那颗拇指大小的莲子,青云知道这是因为“它”不肯为自己医治的原因,他也知道自己即将命不久矣,不然不会那么着急把驼篱收为徒弟,丝毫没有考勤过他各个方面的情况,费尽心思地折磨他,磨砺他。

    可单看他那小心眼的劲,很快他就会像当初那个苔仙族一样被驼篱所杀,可是该怎么办呢?能怎么办呢?他还没有带巫族人回到家乡。

    要他杀了驼篱,又觉得有些可惜,尤其已经带他那么多年。

    他无数次想要吃下这颗莲子,可是这颗莲子能够带给他多少时间?要是这颗莲子没有用怎么办?还有,驼篱啊,他不会那么轻易就答应自己的要求。青云收好那颗莲子,心里盘算着他这半个徒弟。

    他要驼篱成为孤家寡人,要他破了这个四擎大阵。

    多年后的某一天,驼篱手下转着金轮将他心脏剖出、左肩削去之际,他倒在血泊中奄奄一息。

    他年轻的皮囊迅速干瘪脱水,他又变回了那个糟乱的老头。

    驼篱终究还是从他手中已夺回了青莲子,也不枉他这些年一直压迫他。

    该教的都教了,在被清湖村那些人的不信任和唾骂甚至于背叛下,他再也坚持不住了。明明他一直想要带他们回家,可是他们都不领情。到了最后一刻,他还是放弃了。想起某日梦见青影师兄和老师,得知是来接他的,他便知道自己时日无多。

    为逼驼篱不再犹豫出手杀他,他将驼篱逼到一个临界点,阈值线满达到顶峰,他很高兴驼篱终于不再容忍,就是唯一叫他气恼和悔恨的点便是驼篱是与清湖村的那些长老们一起商量将他置于死地的。

    从那天夜里叫他们聚在一起之后,他们的计划就开始了。可他那时还游于清湖村,想要把清湖村变得更好,想着该怎么破开四擎大阵。

    他不能明白,自己最后会是这样的下场。被族人所背叛。

    和驼篱一战中他没有留存任何实力,全都显现出来。

    许是他老了,许是那些被他杀掉拿去祭阵续命,又或是当年死于海上的巫族族人亡魂日夜里缠于他梦中叫他失了精神失了生气,他们在梦里叫他快些死去,来陪他们一起,又或是因为要维持这个四擎大阵耗损他太多心神,原本吸收青莲子生气之后可以轻松将驼篱碾成齑粉,却好像惨遭反噬,力量全无。

    饶是如此,在他二人针锋相对时他也能将驼篱拦腰斩断,不过在一丛幻觉之中闻见清香后,驼篱上下身竟然重新联合,当他知道是青莲子的作用时愣神一会儿,而后疯了似的哈哈大笑。

    当他被驼篱踩在脚下时,当他被驼篱质问为什么骗他说只有杀妻证道这一条路才能走时,当驼篱突然哭着说我恨你你毁了我的一切时,他发出类似坏掉的风车那样嗤嗤的笑声,又阴暗,又讽刺。

    “你,你后悔了?你不是说过,为了长生大道,你什么都可以做吗?”

    驼篱闻言,抹去没有多少的泪水,手上金轮逼近青云的脖子说:“我在你眼里畜生不如,你甚至藐视你自己族人的生命,或许你们所谓‘仙人’都是这副模样,觉得生命如尘埃,所以随意□□生命。你这种人,活该被村里你所保护的那些人唾弃!”

    “哈哈……”青云却是突然被他逗笑了,“那你觉得你自己很光明伟岸吗?”

    “我从不觉得。但我不会像你一样使世间生命如蝼蚁。”

    “是吗?”青云只反问了一句。

    而到多年后,驼篱回想起今天,都会觉得那时候这个老头是不是就已经料到了今天?而他又是怎么变成了这副模样?当初他求长生,求的非是这般以尸山血海堆积而就的。

    青云已是引颈受戮,驼篱也不打算放过他,正待下手,却听见后面草丛里有窸窸窣窣的声音。

    他突然如惊弓之鸟,反射性地喊:“谁?”

    他回过头去,瞥见一抹灰色衣角。

    草丛里的人久久不愿出来,他并不打算将那看到这场景的人杀了。他恨的,要杀的是青云,与他人无关。

    于是他速速杀了青云,而后离去。

    在他离开之后,两个半大的孩子哆嗦着走出来,看见驼篱走了,松了一口气,可是当看见倒在血泊中的青云时,尖叫声顿时惊起林间一众飞鸟。

    女孩胆子大,想要上去看看,任凭男孩如何哭着哀求不要过去也被拉着一起过去瞧了。

    女孩瞧着这留了那么多血,认定这人已经死了。

    看不清他被血糊了一脸的面容,吸着鼻涕求着女孩离开的男孩正要拉着女孩离开,没想到血泊之中的青云突然抬手抓住了他的脚踝!男孩和女孩顿时一起尖叫起来。

    青云力气之大叫这个六岁的男孩根本挣脱不开,没有办法,男孩哭着被女孩拉着蹲下来问青云是否有什么心愿未了。

    等着听青云的回答时,旁边男孩脸色突然发生异样,不过女孩没有发现。

    青云的声音很是微弱,破旧漏气的宛如气箱的断断续续的声音让女孩听得不是很清楚。她尽量低头,把耳朵凑近想要听清楚青云在说什么。

    “回家……回……回……通天……岛……族人……回……”

    而她旁边被青云仅剩的一只手抓住脚踝的男孩忍着所有不适感接受着来自青云的传承还有被下达带领全部巫族人民回家的刻印。

    做完这一切之后,青云死了。男孩晕过去了。女孩一边抱怨着男孩弱鸡一边把少年背回家。

    此时,中午的太阳很烈,林间无风。很热,很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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