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主这位高中同学名叫周安泰, 从原主的记忆里,林知言知道原主跟周安泰的关系极好,两人虽然家世不同, 但志趣相投,在中学时还共同组建了文学社。
今年上半年,在二人即将从余州市立中学毕业的时候,因着周安泰父亲病重, 他便在报考高等学府时选择了离家更近的省立师范学校,打算毕业后从事教书育人的工作。
而原主则因父亲林兆勋希望他将来能够从政,考入了燕大法学院。
在原主远去北平求学的这半年里,周安泰在师范学校因受新思潮的影响,加入了青年社。
下半年,外蒙在苏俄的支持下宣布脱离中国后, 国内群情激昂,有志之士一致要求南北政府暂停内争, 一致对外,决不能让外蒙脱离出去。
然而北方政府此时正忙于打击南方政府发动的护法运动,再加上政府内部分成数个军阀山头,各有私心,甚至还爆发了军阀派系战争, 根本就分不出精力,也抽不出兵力去阻止。
如今的余州正处于南北势力交错之地, 为了争夺余州的实际控制权, 南方政府便借着这个机会, 不停的在报纸上对北方政府展开舆论抨击。
大骂他们只顾内斗, 无视国家分裂, 号召天下仁人一起加入到反抗军阀专政的运动中来。
省立师范学校的青年社里不少人就受到这股舆论影响, 在社长的组织下,响应号召,于前天举行了爱国青年学生大游行。
学生运动开始后,潜伏在余州的南方势力暗地搅动风云,不到一天时间,原本简简单单的学生运动,就演变成各行各业的游行大罢工,以致大半个余州都陷入了瘫痪。
本以为只要大罢工持续的时间再久些,就能对北方政府在余州的统治造成极大的打击和动摇,但是显然他们都低估了北方政府继续掌控余州的决心。
余州市长夏允和身为北方政府任命的官员,在接到上级的镇压命令后,很快就行动了起来。
在学生运动开始的第二天,夏市长直接从周边抽调了数百名军警,大肆抓捕青年学生以及潜伏的革命党,并驱散游行队伍。
作为师范学校青年社的新晋成员,周安泰自然也参与了这场游行。
在警察抓捕的时候,周安泰根本来不及跑,就被抓住投进了牢房。
这两天外面的学生游行和大罢工闹出的动静不小,林知言当然有所关注,只是他没想到周安泰也参与了其中,还被抓了起来。
前天他在医院见到周安泰的时候,周安泰并没跟他透露会参加学生游行运动的事。
想到原主父亲林兆勋目前在政府里工作,对方可能是心有顾忌,才没有跟他说这些。
对这个时代的爱国热血青年们,林知言心中自有一股敬意。
尤其周安泰还是原主的朋友,他的家人既然找上门求助,自己能帮肯定是要帮的。
只是他才刚来到这个世界没几天,还没来得及经营任何势力,原主又只是个普通的富家少爷,想靠自身力量将人从大牢里救出来,并不现实。
于是林知言便将主意打到了原主的父亲林兆勋身上,想请他帮忙。
林兆勋得知大儿子想从牢里捞人,还是一个因为参加游行运动被抓的青年社学生,不禁有些头疼。
这几天他所在的工商司,因为全市游行大罢工的事已经乱成了一团。
不只是他主管的部门,其他部门也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影响。
如果大儿子的同学只是参加了一场单纯的学生运动也就罢了,偏偏这场学生游行最后演变成了大罢工和骚乱。
还差点被潜伏的南方革命党抓住机会,掀翻了北方政府在余州的统治。
在军警镇压游行队伍的时候,那些潜伏的南方革命党都提前得到消息跑路了,夏市长费了一番力气,最后也只抓到了一帮顶在游行队伍最前头的青年学生。
对这些青年社的学生,夏市长现在可是深恨不已。
虽然这帮学生是被革命党给利用了,但若不是这帮青年社的学生非得组织游行,也不会给那些革命党引发大罢工和骚乱的机会。
林兆勋想起下午开会的时候,市长夏允和气急败坏地要拿这帮被抓学生开刀的话,不甚乐观的摇头。
夏允和既然要拿这些青年学生撒气,就不会轻易把人给放了。
虽然关在牢里不一定会有性命之忧,但这帮学生肯定是要吃些苦头的。
即便是他出手,想马上把人捞出来,也非常困难。
不过困难不代表做不到,他这个工商司的司长在市政府里还是有些脸面的,如果他愿意出面担保,再上下打点一番的话,应该还是可以将人保释出来的。
林兆勋本来并不想帮忙,毕竟对方跟自家没什么关系,只是大儿子的高中同学,最后却没能顶住儿子的缠磨。
得知林家愿意帮忙捞人,周家自是千恩万谢。
周安泰的父亲已经去世,他母亲只是个妇道人家,碰到事除了在家里哭,根本帮不上忙,因此求上门的是周安泰的二叔周凤衍。
周凤衍经商多年,在钱财上是不缺的,林家愿意出面替侄子担保已经非常让他感激了,打点关系的花费自然不会再让林家出,便急急忙忙的回家筹钱。
林家在余州经营百年,不管是家族声望还是人脉关系,都令夏允和这个外地来的市长不敢小觑。
得知林兆勋想保释一个刚被抓进牢里的青年学生,夏允和心里虽然有些不痛快,但见林兆勋不仅出面求情,还送了不少好处给他,便选择睁一只眼闭只一眼。
反正那个叫周安泰的学生只是刚加入青年社的新人,放了也碍不着什么,他多得是撒气的对象。
保释的整个过程进行的还算顺利,第二天中午,林知言就见到了被周二叔拉着上门道谢的周安泰。
经过这番牢狱之灾的打击,原本性格还算开朗的周安泰,整个人都沉寂了不少。
见侄子这副低落的样子,周二叔虽然心疼,但想起自己之前去牢里接人时,侄子的反应,他就觉得格外糟心。
自己花了那么大一笔钱为他打点关系,上下奔走,又求了林家人出面帮忙,好不容易才让夏市长同意放人,哪知道在见到侄子时,却差点功亏一篑。
倒不是监狱那边有人拦着不愿放人,而是他侄子周安泰的书生意气病犯了。
同学们都还关在牢里受苦,自己却要被家人救走,周安泰感觉自己有些对不起跟同学们的革命友谊,便想拒绝二叔的援救,继续留在牢里跟大家同甘共苦。
周安泰想同甘共苦的话一出,差点没把周二叔气的厥过去。
要不是跟周安泰一个牢房的几个学生拼命劝他,说是只有他先离开了牢房,去了外头才能帮忙奔走,想办法救他们出去,周安泰指不定真就不出来了。
周二叔越想越气,对周安泰完全没了好脸色。
林知言刚开始还不知道这叔侄二人间发生了什么,见周二叔的脸色实在难看,问起他,才知道周安泰这个愣头青还有这样的想法。
周安泰悻悻然的摸了摸鼻子。
想到自己那些还在牢里受苦的同学,到底没忍住,小声地问林知言能不能再想想办法,帮忙把他那些同学也救出来。
见周安泰居然还不死心地找林知言帮忙捞他的同学,周二叔再也看不下去了,拉起周安泰就要走。
光是为了捞他一个,林家都冒着差点得罪夏市长的风险,再让人家帮忙捞他的同学,他哪来的脸。
人家只是他的高中同学,又不是他爹,就算是他亲爹活着,也不会同意帮这样的忙。
大概是知道自己的话过分了,周安泰讪讪地低下头,跟林知言道了歉。
只是他也是没办法,他那些同学正在牢里受苦。
他出来的时候,青年社的社长作为这次学生运动的组织者,已经被拖出去用刑打了个半死。
他真怕再耽搁下去,他同学的命都要保不住。
周安泰道完了歉,满脸沮丧的跟在周二叔后头打算离开林家,林知言忽然想到了什么,又把他喊了回来。
想要把那些学生都捞出来,再指望他爹林兆勋出面,肯定是不行的,不过却也不是没有别的办法。
只见林知言拉着周安泰,在他耳边小声嘀咕了几句,周安泰听了后眼睛顿时亮了起来,激动的抱住林知言连连感谢。
等周安泰和周二叔走出林家老宅后,看着莫名兴奋的周安泰,周二叔还是有些不放心。
“刚才林大少爷跟你说了什么?为了捞你出来,林司长已经出了不少力,你可不能再得寸进尺的让林大少帮忙,朋友间总要有来有往,你这样总是麻烦人家是处不长久的。”
只是周安泰这会儿满脑子都是林知言先前交代的事,心神便有些分散,对周二叔说了什么,根本没听进去。
回到周家,周安泰先是被他娘抱着哭了一通,随后就一个人关进了书房里,拿着纸笔快速书写起来。
一直忙到天色昏暗,周安泰终于把东西都写好了,他顾不上在家吃饭,又匆匆赶去了林家。
林知言也没闲着,同样揣着一叠刚写好的手稿下了楼。
跟等在外头的周安泰碰了面,林知言便带他直接去了隔了几条街的林家二房的小洋楼,找林二叔。
翌日天才蒙蒙亮,余州几家报社刚出的报纸就引起了轰动。
早起的市民看着报纸上刊登的军警镇压学生运动,对牢里关押的青年学生施展酷刑的报道,不由义愤填膺。
余州市长夏允和面色铁青的将几份报纸用力的摔在桌子上,觉得不解气,他又将报纸挥到地上狠狠踩了踩。
报纸上关于自己镇压学生,关押学生的指责谩骂不绝于耳。
各大报社这回不知道是吃了什么枪药,简直是火力全开的全都在骂他。
骂他夏允和是个内战内行的窝囊废,除了欺负学生撒气,就没有别的能耐。
问他既然有派军警抓捕镇压青年学生的精力,为何不带着人直接去北边收复外蒙。
真要能把丢失掉的国土收回来,那也称得上是于国有功,而不是只会窝里斗,沦为镇压学生的冷血刽子手。
看着报纸上言辞犀利的讽刺,夏允和只觉得一阵热气冲上脑门,让他眼前发黑。
这还不算,很快夏允和就听到办公室外头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他的秘书满头大汗的跑了过来,说是外头刚消停下去的游行罢工又死灰复燃了。
这回不仅师范学校的师生们全都站了出来,余州各大高校和中学的师生们也都走上了大街,高呼让夏允和尽快释放被抓的学生。
在全市的师生们相继走上街头后,先前参与罢工的工人们也重新加入进来。
更别提那些没被抓住的南方革命党人也趁机冒了头,混迹在游行队伍里不停搅风搅雨,试图再次引发骚乱。
夏允和摸了摸脑门上急出来的冷汗,有些不明白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能在短短时间里在舆论上对自己形成围攻,还拉出了这么多师生游行抗议,除了南方的那些革命党,他实在想不出会有谁这么跟自己过不去。
“市长,要不要再继续派出军警镇压?”
秘书听到外头的游行队伍已经进发到市政府大街,当即小心翼翼的提议。
夏允和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真以为他不想镇压么,他倒是想,但先前的镇压不仅没能把人震慑住,还起了反效果。
这回全市的师生都联合了起来,要是再出兵镇压抓人,他这个市长还能坐得稳么?
更何况事情真要闹大了的话,岂不是让那些革命党人更加有机可乘?
“那要不然,把那些被抓的学生给放了?”
听了秘书这话,夏允和顿了顿,心中有些犹豫。
毕竟他才刚把人抓了,若是受到点压力就开始放人,那他这个市长免不了要威严扫地,以后余州还有谁把他当回事儿?
夏允和刚想拒绝,手边的电话就响了起来。
发现是直系的吴大帅亲自打来的电话,夏允和神情顿时紧张起来。
吴大帅最近正在豫省巡视,显然是听说了余州这几天闹出来的动静,特地打电话过来表示关切。
得知今天游行又起来了,还有越闹越大的迹象,吴大帅直接在电话里骂了夏允和一通,吩咐他尽快把学生都放了。
毕竟他们要对付的是南方革命党,而不是这些青年学生,现在正是南北对抗期间,可不能因为这个失去了民心。
被吴大帅骂了一通后,夏允和哪里还敢迟疑,当即让秘书快去放人。
其实他本来想抓的也不是这些个青年学生,只是那些南方革命党实在太过狡猾,竟然提前听到风声跑了,让他扑了空,他这才只能抓一些青年社的学生出气。
谁知竟然直接捅到了火药桶。
想到两年前那场席卷全国的青年学生运动,夏允和不免心有余悸。
这个事要是一个处理不好,一旦波及到全国,他说不定项上人头都要不保。
好在夏允和这次放人放得快,没等潜伏在人群里的革命党将游行队伍的火气扇起来,几十名被抓的青年社学生就都被放了出来。
这群学生里,除了青年社的社长杨开元因为组织学生游行,被当时满心火气的夏允和让人打了一顿,其他人倒是还没来得及遭到毒手。
行进中的师生队伍见被抓的学生都放了出来,顿时高兴的欢呼起来。
见游行的目的已经达到了,生怕游行会再次演变成骚乱的老师们没敢多待,开始组织学生有序的撤退。
没多会儿,大街上的游行人群就散了大半。
眼见师生队伍纷纷解散,巡警开始出动,对着剩下的游行人群跃跃欲试,混迹其中的革命党人见势不对,也急忙撤离。
从市政府办公室的窗户往外看,见仅剩的游行队伍彻底散去,夏允和不由长舒了口气,不过他提着的心还没法完全放下。
余州几大报纸同时发表针对他的讨伐檄文,肯定是那些革命党人在暗地搞鬼,他这回说什么都要把那些人给揪出来。
当天晚上林家的饭桌上,听父亲说起夏允和正命令警察局大肆搜捕南方革命党一事,林知言只轻轻眨了眨眼,并无太大反应。
这回能把那些学生顺利的救出来,还多亏了林二叔愿意帮忙,不然他们想利用舆论逼迫夏允和放人,恐怕不会这么容易达成。
舆论和游行都是双刃剑,一个操作不好,很可能出事。
好在林二叔凭借知名文人的身份,在革命党内部积累了不少关系,正好对方对余州还不死心,他们便借着对方的手搞了回事儿。
林知言没有把自己做的事告诉父亲林兆勋,林二叔也没有跟自己大哥说。
他大哥常年待在官场,习惯了明哲保身,有些事还是不要让他知道,提心吊胆的好。
晚饭过后,林家人又凑在一起商议起给云牙上族谱的事。
在林二婶和林二叔的坚持下,林大太太还是退了一步,同意把真假千金的事情告诉已经遗忘了这段记忆的林秋月。
林大太太虽然心里更偏疼林秋月,但这件事说到底还是二房的家事,她其实掺和不了太多。
林秋月显然接受不了自己居然不是林家真正的千金。
见她有些崩溃,怕她受刺激对身体不好,林大太太连忙说林家会收她当养女,不会把她送走,她以后依旧会是他们林家的小姐。
虽然忘了许多事,但林秋月伪装的本能还在。
知道闹起来的话也不会有好结果,林秋月一脸乖巧的应下,只是神情里流露的不安忐忑却令林大太太愈发心疼她。
林秋月趴在大太太怀里,眼神微沉。
说什么她依旧会是林家的小姐,养女毕竟只是养女,有真正的林家千金在,她这个养女又怎么能在林家过的自在。
看着又跑来房间说要照顾她,陪她说话的云牙,林秋月心中的戾气愈发深重,她简直想撕烂对方那张脸。
哪怕讨厌云牙讨厌的不行,林秋月面上却不得不继续维持着笑意盈盈的模样,不敢让人发现她有丝毫不满。
林秋月发现自己的演技真是越来越好了,明明心中气恨的要死,却完美的演绎着感激的样子,竟没有一个人看出她的不对。
不,还是有的,扭头看向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口,一脸冷淡的大堂哥,林秋月脸上的笑顿时僵了僵。
又过了几天,在一个特地挑选的好日子里,身为族长的林兆勋终于将云牙的名字记上了族谱。
看着族谱上的林秋云三个字,云牙忍不住再次哭了起来,不过这回是高兴的。
今后她也是有家族的人了,再也不会被人骂是没人要的弃婴。
在林二婶亲自教会她写自己的名字后,她对学认字就爆发了无比的热情。
十二岁才刚刚学认字,在其他人看来多少有些迟了,但对云牙来说,这些都是以前她想也不敢想的事,她万分珍惜和努力。
上了族谱后,林二婶就正式对外宣布了云牙的身份,林家真假千金的事顿时在余州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这个年代的娱乐十分匮乏,真假千金一事又格外稀奇,余州好些人很长时间都对此事议论纷纷。
周安泰也听说了这事。
自从跟林知言成功合作过一回后,周安泰就一心想将林知言也拉进他们青年社的队伍。
可惜林知言对此并无兴趣,他心中已经有了真正的信仰,别的再也无法入眼。
这天周安泰跑到林家看了真假千金后,便一脸神神秘秘的拉着林知言避开了人。
林知言开始还以为他又要劝自己参加他们青年社的活动,刚要拒绝,谁知就看到周安泰递给了他一本红党宣言。
看着这本红党宣言,上辈子在科学家世界通读过无数遍这本书的林知言愣了愣,默默的伸手接过,翻开。
在这个由衍生的世界里,同样在这一年的七月,国内的红党成立了,并在海市召开了党的一大。
在尝试过各种救国药方都不见效后,苦闷又彷徨的国人终于找到了最适合的那条路。
“我之前听你哼过那首歌!”
周安泰两眼发亮地看着林知言,随即也哼唱起来。
起来,饥寒交迫的奴隶,
起来,全世界受苦的人!
满腔的热血已经沸腾,要为真理而斗争。
不要说我们一无所有,我们要做天下的主人!
英特纳雄耐尔,就一定要实现。(注)
——全世界无产者联合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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