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临七巷八绕,完全不似齐望山所熟悉的京城,待拐过两个弯,那人哪里还有半个影子?

    他握紧拳头,掌心尽是潮湿的冷意。

    这时孙义和侍卫赶了过来,个个惊慌不已,尤其是孙义,本身并无功夫,还揣着一颗吓到停顿的心跟着侍卫狂奔,差点一口气上不来直接过去。

    见他们主子安然无恙,还未来得及松上一口气,齐望山开口道:“将附近封了,朕要找人。”

    孙义不用想也知道陛下要找的是谁,在京城时就如此,到了人生地不熟的安临还这样,他叹了口气,着人去找安临知府。

    陛下亲临是何等大事,知府连夜从被窝里爬起来安排人手,不多时便将安临府大街小道围了个严实,阵仗十分惊人。

    为了不惊扰百姓,齐望山命知府发出通告,安临府可能进了小偷,此举意在抓住那名贼人,让大家伙无需担忧。

    知府在任多年,在安临颇有威望,如此一说,百姓也就按下好奇,按干嘛干嘛去了。

    但也有人议论,如此大阵势,那名小偷该有多厉害,若是抓不到,莫非日后都要提着小心过日子?

    而此时,齐望山已经敲开一户人家,孙义拿着知府提供的安临户籍册,一家家核对。

    这其实是很容易的事。

    一来,若一户人家在安临定居多年,左邻右舍之间多少是有所了解的,若临时来了亲朋,有技巧地问上几句,极容易分辨。

    二来知府既通告说有小偷,若周遭忽有陌生人出现,百姓也会当即禀报上来。

    孙义担心陛下辛苦,提出由他代劳,齐望山也不同意。

    折腾到半夜,毫无所得。

    不知道是早已失望够了,还是本就没抱太多希望,齐望山并不如何难过,下令解除封锁,带着自己的人去到齐望松在安临的别院。

    齐望松早早命人备好了酒席,两杯酒下肚,齐望山问道:“皇兄这次让我来此是有什么事么?”

    齐望松:“你可还记得上次在苏州府外遇刺之事?”

    齐望山点头,那回他将唯一的两个活口带回宫中后不久又有意放跑了他们,本想暗中跟踪顺藤摸瓜,却不料跟踪之人半路被杀,那两个活口自此消失,如人间蒸发一般:“自然记得。”

    “那两人现下正在安临。”

    见齐望山吃惊,齐望松意味深长地朝窗外递去一眼,“我已经派了人暗中监视,这次断然不会让他们逃脱。”

    上回刺杀之事牵扯颇多,忽然有此收获是意外之喜,难怪齐望松邀他来此。

    只是:“兄长如何寻得那二人?”

    齐望松摇头:“这也是我将要同你商议之处——半月前的一日,我府中忽然收到一份信,上书此二人行踪,我怕当中有陷阱,暗中派人到安临,竟真的找到那二人。”

    齐望山蹙眉:“是谁?”

    “信传的很隐秘,不知何人所发。”齐望松给二人斟满酒杯,“此事可缓缓再说,那二人更加要紧,你预备如何做?”

    齐望山想了一想:“我再想想。”

    这事确实急不得,齐望松便不再多言,话风一转,转而问道:“听闻你封锁了西和北两条街。”

    齐望山轻轻点头。

    齐望松奇道:“今日刚到,是发生了什么吗?”

    齐望山缓缓喝了口酒,淡定道:“我看到一个人,以为是叶浮沉。”

    “什么……”齐望松万没料到会是因为这个,一时呆住,“你不是说寻书他……”

    “是我看错了。”

    望着弟弟波澜不惊的面容,齐望松不觉皱眉:“万声,你告诉皇兄一句实话——你这样找寻书,到底所为何故?”

    齐望山微微怔忪。

    世人行事大抵跟欲望脱不了干系,他也不例外。

    小时候,他读书习武,学习一切能在父皇跟前得脸的东西;

    后来,他的目标越来越大,他韬光养晦、步步为营,期间几次置之死地而后生,为的就是最最尊贵的那方宝座。

    这么多年,他说的每一句话、跨出的每一个脚步,皆是为了自己的目标,从未有过哪怕一刻的随意和懈怠。

    可现下他兄长所问的话,他却忽然回答不上。

    当初眼睁睁目睹叶浮沉死去尚且无动于衷,如今这样拼命找他是为了什么?

    退一万步而言,即便叶浮沉真的没死,再次出现在他跟前,又能如何?

    再次将他软禁,还是怎样呢?

    他竟一样也说不出。

    齐望松见他此状,深深叹了口气,柔和道:“寻书的性子你比我清楚,那样的日子于他而言,并不比囚禁好多少。”

    齐望山手臂一颤,酒水颠出来,顺着指缝缓缓滴落——齐望松的话中之意,是让他不要再找叶浮沉。

    他捏紧酒杯,沉声道:“皇兄是让我当叶浮沉死了么?”

    “寻书确实……”

    “我没见到尸首。”齐望山仰头,将杯中酒尽数倒入口中,目色虚虚发凉,活见人死见尸,叶浮沉什么都没留下,怎么算死了?

    齐望松一愣:“你先前分明说……”

    “叶府说他葬在后头林间,我找人看过。”

    齐望松一惊。

    “他骗我。”齐望山眸子一闪,带出一点山雨欲来的阴翳和热烈,“叶浮沉又骗了我一次。”

    窗缝之间有风灌入,将他的尾音拖成扭曲的一缕,“他又骗了我。”

    话说到这里,齐望松已经呆住了。

    他这个亲弟弟方才说出“他骗我”之时的神情,分明是裹挟希望的欣喜若狂啊。

    齐望松心里忽然有种感觉,若叶浮沉真的不在人世了,那么最好一辈子不要让他弟弟看到尸身,否则……

    “皇兄。”

    齐望松从震惊中回神:“什么?”

    “你的酒洒出来了。”到底是自小学着压抑情绪的人,转眼之间齐望山已经面色如常,“干杯。”

    星沉月落,曦光吞噬黑夜,天一点一点的亮了起来。

    叶浮沉伸了个懒腰,双目酸涩不已,每次宿醉醒来都会如此,可面对美酒又克制不住,实在有点丢脸。

    刚刚爬起身,门被推开,顾平野走了进来,见他醒来,笑着将手中的碗递过去:“喝了解酒。”

    “多谢。”顾平野的解酒药不仅效果极佳,口味也十分不错,叶浮沉一口饮了精光,斜靠在床头回神,“昨日我输你一次,下回一定赢回来,你等着!”

    昨夜他被豆腐脑撑着了,前去找顾平野练手,二人一时兴起,一路奔到城外的山林间练武比试,凌晨时分方归。

    顾平野:“随时可以,对了,昨夜府衙发通告,说有贼人潜入安临,搜了一夜,你出门记得上锁。”

    “我没事。”不过倒是需要多注意一下牛牛家一老一小。

    醒酒药见效很快,叶浮沉起身洗漱换衣服,收拾妥当正要一同出门,院中忽然飞来一枚信鸽。

    叶浮沉面色一凛,对顾平野说:“顾大哥先行一步。”

    他打了个口哨,信鸽扑闪着翅膀落上手腕,定睛一瞧,脚踝处果然绑着小圆筒。

    叶浮沉的心微微一沉,这是他在京城时养的信鸽,平时极少用上,知道的人也不多,死遁离开京城前他再三叮嘱,不到万不得已不得启用信鸽,今日忽然出现,必定是到迫在眉睫的时候了。

    他定了定心神,解下圆筒,取出字条展开。

    上头唯有两行字:

    林间坟土似被翻动

    人于十日前离宫

    叶浮沉盯着字条,黑色遒劲的字体仿佛化作寒风,刮进他剧烈震颤的瞳中,有一瞬间,似乎连灵魂都在发抖。

    林间土被翻本不是大事,齐望山离宫亦同他无关,可这两件事前后发生,实在不能不令他多思。

    脑中有个声音告诉他,齐望山待他从来都是可有可无,即便知道他假死,或许也未必会追究;可另一层思虑说,他假死欺骗齐望山实属欺君,若罪名被落实,整个叶府都会受牵连,到时他真的以死谢罪也无用了。

    几乎在两重声音响起的同时,叶浮沉就选择了后者,易地而处若他被人这样欺骗,大抵也不会善罢甘休。

    无关喜欢不喜欢,单纯只是讨厌被骗,何况齐望山是皇上。

    叶浮沉深深吸了口气,将纸条扔进刚刚洗完脸的清水中,转身到卧室,拿起挂在墙上的一柄玉箫,直接从后窗翻出去,来到岳大娘的酒楼。

    他将顾平野和岳大娘拖到后厨,说自己有急事需要离开一段时间。

    岳大娘大惊,想要问个仔细,顾平野一摆手制止,点头道:“知道了,我和大娘会好好跟牛牛说,你自己当心。”

    叶浮沉点头:“日后如有机会,我会再回来。”

    这时,外面传来牛牛的哭声,岳大娘着急忙慌冲出去,叶浮沉放心不下,也跟过去,一见,原来是牛牛摔了一跤,被岳大娘哄了几句就破涕为笑了。

    叶浮沉知道不能再耽搁下去,压了压斗笠,当即要走。

    忽然,酒楼的角落位置有人出声:“小兄弟请留步。”

    门两侧闪出两个人,一左一右拦在他身前:“我家少爷有请。”

    叶浮沉这才知道那人说的是自己,正要回头,另一道声音徐徐加入:“回过头来。”

    简单四个字如惊雷一般直直逼入耳朵,叶浮沉一下僵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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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皇帝逼得死遁之后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一本书只为原作者加九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 第30章 【思念】,被皇帝逼得死遁之后,一本书并收藏被皇帝逼得死遁之后最新章节 伏天记一本书最新章节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