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herry,后天新的报告单能出来了。”
“好。”米雪瑶长舒一口气,靠在办公椅上闭目养神,她连打了几个哈欠,干涩的眼尾晕出一股湿意。
还没到吃饭点办公室里就必须亮着灯行动,屋外整片天空完全被乌云笼盖,搞不好等会儿要下暴雨。
米雪瑶晚上约了徐圣明和几位资方吃饭,那几个人是人脉网上的最后结点。过了今天,她应该就可以安安心心准备男装作品。
她瞄了眼日历,正想着米家华的信怎么晚了一周还没到,nina就收了一个油黄色的信封放在她办公桌上。
米雪瑶笑吟吟掂量那封信封的质量,心想她哥这会儿怎么没寄明信片,反而寄了这么一沓纸片。
她拿起旁边的小刀,仔仔细细沿着折痕划开。
里面冒出一叠年代久远的照片,焦点都对准米家华一个人。他身型颀长,不管是夏天露着胳膊还是冬天裹着破旧的大棉袄,在哪个场景下都很引人注目。
米雪瑶捏着照片一张一张叠在最下面,猛地咯噔了一下,匆匆浏览完照片迅速把它们平摊在桌面上。
这些照片,她从未见过。
同时也记录着米家华刚出孤儿院那会儿的生活。
家政、服务员、捡破烂……他几乎什么都干过。
还有一张照片,背景是高楼大厦。一根根威亚从楼顶吊下几个人,手里都握着清洁用具清洗玻璃幕墙。
米雪瑶刷地一下子站了起来,两只手猛地撑在办公桌上,不敢置信地重复扫视这些图像。
怎么会?他哥不是计算机天才吗?怎么连这么危险的高空作业都接?
惊愕、慌乱、无助……多种情绪一起喷涌爆发,她茫然无措地抚摸着照片里那道身影。
夺命的铃声在寂静的办公室里格外响亮,过了好一会儿米雪瑶才发觉手机的震动,接起电话。
“收到照片了吧。”
是路谭岩。
米雪瑶一双眸子黯淡无光,没有回话。
“现在,可以让我进去了吗?”
米雪瑶一口气从鼻子里喷了出来,快捷键拨通了前台的电话,“小玲,放他进来。”
小玲带领着一个中年男人到米雪瑶办公室,将一杯温水放在屋内的茶几上。
路谭岩头发蓬松竖直,衣身整洁,目光傲慢地四周扫视,颇有股巡视的意味。
多么可笑,他们一个办公室被他整的鸡犬不宁,却让罪魁祸首大摇大摆走了进来。
米雪瑶重新站直身子,冷淡地回视。
路谭岩也并没有坐下来,等小玲关上门,视线落在那些照片上,单刀直入道:“如果按照计划,米家华早在十七岁那年就可以得到我们的资助,去加拿大进修。”
“你说什么!”
四肢顿时被抽走所有的力气,米雪瑶挫败地跌回办公椅。
路谭岩的话直截了当捅在她的心上,刀进刀出,留下了一个血窟窿。
“米小姐,这个名额很难得。”路谭岩难得称呼了她一声,说出的话却不这么礼貌,甚至有些咄咄逼人,“你哥哥为你放弃了一次,又想让路厘为你放弃一次吗?”
米雪瑶咬紧唇瓣,绝望地滑动椅子,背过身去,整片后背泛起冷汗。
屋外雷声轰响,米雪瑶睁大眼睛微微仰头,豆大的眼泪依旧夺眶而出,沿着下巴无声砸在衣襟上。
路谭岩抬起手指,从公文包里夹出一张明信片,叠在照片上面,下了最后通牒,“我来,是给你送贺卡的。”
试探完米雪瑶的反应,他满意地扣上金属按钮。
不用多说,她自然懂他的意思。
抽手前,默读一遍明信片上的文字,路谭岩又勾起嘴角,胜券在握。
不得不说,路厘和米家华在某些方面,还真是一致。可这相同点,也正是他最有力的武器。
路谭岩抓着公文包,没有再说什么,把空间留给了米雪瑶。
大颗大颗的雨点砸在窗户上,劈里啪啦炸碎米雪瑶的神经。
她记得米家华刚接走她那会儿,房子是租的,一到雨天就四处漏水。
雨滴此起彼伏落在几个盆子上,她扯着米家华的衣裳,“哥哥,我睡不着。”
米家华就起身翻衣柜,把破洞上缝着可爱图样的衣服都放到一边,捡出颜色发青的t恤,摊在盆子底部,这样接起水来就没了什么声音。
小小的米雪瑶撑不住眼皮,立马沉沉地昏睡过去。
而此刻她眼眸中留下的,只剩一片孤寂与寒凉。红色的血丝爬了上来,眼窝顿时陷了进去,露出藏了许久的倦意。
良久,米雪瑶才转过身,捡起那张迟到的明信片。
上面清隽的字体写着——
雪瑶,看到fingerlips店铺了。
哥哥也买了两件,做的真好。
明信片背面还贴着一张打印的照片,绣花图案和当年她缝在米家华衣服破洞上的纹样,如出一辙,连纱线的配色也完全一致。
撑了这么久,这会儿她是切切实实体会到了路谭岩的手段。
亲自送过来,无非是想告诉她,他可以截断贺卡来源。
毫不给人喘气的机会,够狠。
路谭岩可真是将她的弱点摊在面前,精准戳中她的死穴。
阵雨来得快,去得也快,临近与徐圣明约定的时间。
米雪瑶额头抵在手背上,等缓过那股凄凉的劲,才补了个妆收拾东西下楼。
等出旋转门,她才想起来自己忘带伞了。
她木然地伸出双手感受雨花。
空中飘下的细雨说大也不大,也没什么所谓。
恰好,一辆出租车停靠在路边,副驾上好似有人要下车,米雪瑶便带着近乎茫然的神情走进雨中。
乘客穿着一件简单的白t恤和黑色工装裤,转好钱后往窗外一瞥,急急忙忙下车撑开伞。
嶙峋的五指握着伞柄,往外一伸,大半边遮在了米雪瑶的头上。
“怎么不带伞?”
米雪瑶目不斜视,只见出租车后一辆黑色公务车也跟着停了下来,副驾上俨然坐着路谭岩。
腿上动作更快了一些,路厘只好握着伞跟着她回走,问道:“你去哪?”
他目光一瞥,也看见了那辆公务车。不悦地收回视线,以面对面的姿势拦住了米雪瑶,另一只手轻轻禁锢住她的肩膀,隔离路谭岩探过来的视线。
路厘想要为那天晚上以及路谭岩的事情道歉,他望着她,不禁吃了一惊。
米雪瑶脸瘦了一圈,写满疲倦,像一朵蔫了的玫瑰花。
路厘浑身僵硬,心上泛起心疼和悲酸,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他转身看了一眼路谭岩,问:“怎么不和我说。”
出租车停了一会儿就走了。
米雪瑶也没伸手拦,缓缓抬头看向路厘,“说什么。”
“fingerlips。”路厘头垂得更低,声音发颤,从未觉得如此愧悔过。
他知道,fingerlips和米家华对米雪瑶来说多么重要。可米雪瑶冷硬的态度,更刺得他难受。
米雪瑶顺着路厘的肩膀远远和路谭岩对上了视线,再转回到路厘的脸上。
嘴边泛起自嘲的苦笑,米雪瑶筋疲力尽,“说了有用吗?今天我还有个酒局,你想去帮我喝酒说好话吗?”
路厘咽下苦水,眉梢带着轻愁,“可我也是你男朋友。”
他似是迫切的想要一个答案,一个名分。
“是你一直不想承认。”他眼底泛着燥意,终于把心底的猜测倾倒而出。
米雪瑶心不在焉问了一句:“承认了你会和你爸断绝关系吗?”
这会儿,轮到路厘沉默了。
“我不想看见他。”米雪瑶咬着牙,几乎每个字都发着抖,“也不想看见你。”
米雪瑶这句话杀伤力十足,直接把路厘钉在原地。
一辆黑色房车略过路谭岩的公务车,停在原先出租车的位置。
徐圣明的助理坐在副驾上拉下车窗,喊道:“sherry,到点好走了。”
后方的推门也同时被打开,徐圣明一身正装坐在里面的位置,视线在车内的后视镜上瞟了一下,重新戴上墨镜。
“路厘。”米雪瑶踏了一步,再次喊了他全名。
“你太小了,也走得太顺。但很多时候,不是做梦就可以。”
一个血红的铁块烙在路厘的心上,他搭在米雪瑶肩上的手也无力地垂了下来,直愣愣侧身顺着她的视线看向徐圣明。喃喃道:“四岁,差很多吗?”
既是问她,也是问自己。
徐圣明两腿交叉,微靠在坐背上,一派气定神闲。
价值不菲的皮鞋旁,还立着用橘黄色纸张包裹着的花束。
路厘好似恍然大悟,神情冷峻,喉咙发酸,“根本不是年龄的问题。”
你只是,不想要我了。
她的男朋友,可以是他,也可以是另一个人。
他和米家华,她当然会选哥哥。
他理解,但他不服。
他们之间,不该是单纯的选择题。
明明是填空题的形式,米雪瑶也只填下“错”这一个字。
“是啊。”米雪瑶悠悠顺着路厘的话说,心如刀割。
好吧,她就是个胆小鬼。
是她太懦弱,她真的没有勇气再去承担别人为她所做的牺牲。
只要她提出来,这段初恋也就到此为止,路厘不可能死缠烂打。
他也不该局限于此,应该有更大的天地。
她累了,就这样结束吧。
她直直走向前,不再管身后的事情。
头上的伞本还跟着她的脚步移了几寸,再后面,细雨飘在她的脸上、颈上,凉飕飕地滑进衣领中。
一脚踩上踏板,她的手腕却被后面那人扯住了。
路厘自始自终保持着分寸,只把那股浓烈的情感团成一团,折腰剜下来摊给米雪瑶看,“不要离开我,行么。”
手腕的那股力道恰到好处,并没有逼迫她,她也做不到轻易甩开。
米雪瑶喉头咽住了,唇边和眼里都留着一股凄凉的微笑,她说——
“世界那么大,你会遇见更多的人,更优秀的人。”
这句话烧断路厘最后的臆想,他脸色煞白,绝望地放开了手。
她终究,没有懂他。
就像他也一直读不懂她一样。
在她和他爸眼里,他只不过是个该懂事的小孩罢了。
他太想反对,手中却没有筹码。
更何况,他确实还没有填补完米雪瑶那张卡划出去的金额,他没有资格。
他们全靠一根细绳维系着男女关系,但谁都能轻而易举掐断它。
她没有说分手,就像当初在一起,也没有亲口说过,也从未认可过他是她的男朋友。
暗哑的汽车引擎声由近至远,路厘伫立在原地,看着徐圣明的房车载着米雪瑶驶离他的视线。
大拇指指甲掐在食指指腹,指盖陷了进去,划出一道由白泛红的印记。
他另一手放在大腿根,紧紧抓着袋里的东西,印出一个正方形小盒的形状。
等他俩没有回旋的余地,路谭岩下车撑伞,停在路厘身边。
路厘眼眶通红,眼球依旧干涩。他咬紧牙关,脸颊的肌肉僵在一起,面部的一根青筋就突了出来。
路谭岩懵了一会儿,竟让他有一瞬间产生自己做错了的错觉。
他从未见过路厘这般模样。
他抬起大手放在路厘的肩上,“只要你去加拿大,我……。”
“我会去的。”路厘截断路谭岩的话语,语气恢复成淡淡的声调,“她已经很辛苦了,因为你和我,还要这么委屈。”
他闭上了眼睛,颓丧地吞下口水,颧骨上的肌肉猛然一颤,带动侧脸的一根青筋,一路穿过腮帮和下颚蔓至脖颈,与另一根突现的深青色经脉接在了一起。
他艰难地再张开眼睛,收好所有不甘的心情。
表情淡漠、镇静,侧在裤缝的手紧紧捏成一个拳头。
他抿着嘴喊出这几年第一声,“爸。”
他微微低头,孤独地伫立在那儿。身姿依旧挺拔,掩盖自己所有的心思。
“算我求你,不要再打扰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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