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晚上,米雪瑶并没有去。

    这明晃晃的暗示,她去了就有鬼了。

    这年头竟还有人这么明目张胆递房卡的。

    但也从侧面说明,主动权已经到她手上了,不用她再费尽心思找他见面。

    既然如此,就等他送上门来好了。

    可米雪瑶没想到,第三天那助理又上门送了封信。

    里面装着的,除了一模一样的房卡外,还额外叠着一张明信片。

    明信片的规格和那枚海外邮票她再熟悉不过,空白处透明胶完整地封存着一片枫叶,左边写着——

    「最后一张,两周后哥哥亲自递给你。」

    赫然是米家华的字迹。

    “两周后。”米雪瑶喃喃自语,食指轻轻拂过那三个字。

    脸上短暂的空白顿时被巨大的喜悦之情冲刷得干干净净。

    她将这张明信片颠来倒去,顺着视线跟着笔画重绘每一个字体。

    与米家华生活的一幕幕走马观花地在她脑海里迅速闪过,那日日夜夜铺开的孤寂感顿时卷作一团,将他缺席的这几年时间全都包了进去,一再压缩,几乎只剩下两周的厚度。

    这股愉悦的心情持续地击打着她的心脏,她谨慎地把那张明信片轻轻贴回桌面,眸光一闪,才想起来那张房卡。

    「202655」的日期落款与房卡上的「2021」正好拼成一排,叫米雪瑶不得不在已知范围内重新整理那位新股东的资料。

    他的个人信息被藏得很好,硬是叫人挖不出来一点有用的线索。

    她过滤了一遍联系人,着实想不出来还有谁竟能截断米家华的信源,又有本事将致臻散在别人手里的股份笼到一起。

    算了,不想了。

    反正哥哥快回来了,凭他的本事,处理这件事根本不在话下。

    她倒是好奇究竟是哪号人物,这大费周章绕上一圈来约她的劲,总不至于是哪位法国酒庄的vip客户邀她一起品酒的吧。

    但心情好,自然可以会会他。

    米雪瑶再一次仔仔细细观摩了一遍那张明信片,心满意足地将它存进专格抽屉。再随意捏起房卡,在手心里转了两圈才扔进手提包里,接续今天的工作。

    临近下班点,nina拎着一包生煎到办公室,说道:“老板,你外卖。”

    她把那外卖袋提到眼前,有些嫌弃道:“你怎么还没吃腻。”

    “常吃常新,今天有事儿。”米雪瑶头也没抬,继续看流行趋势报告。

    nina敏捷地捕捉到米雪瑶言语中的轻快,侧头看了她几眼,“签完字的放这了。”

    然后顺手把外卖也放在一侧,如往常打了个招呼:“我下班咯。”

    “嗯哼。”米雪瑶勾过那袋外卖,熟练地先把里面的粉丝汤端出来,再拆开生煎的包装,点开一个视频吞了两口。

    在吃到第二个生煎的时候眉头一皱,她低头看了眼肉馅,重新咬了一口,依旧觉得索然无味。

    打开外卖软件,滑了两行,也没找到什么想吃的。

    这种大喜日子应该出去吃顿豪华套餐!

    米雪瑶想到什么是什么,立马翻开通讯录约人吃饭。

    向蓉要照顾孩子,柏杨他爸妈这两天来上海了,池蓝馨在赶通告,陈岱纬不提前说好绝对找不到人……应该留住nina的。

    居然找不到人一起吃晚饭,等会儿吃点夜宵好了。

    米雪瑶按灭手机屏幕,把笔记本直接摁了下去,不甘愿地再喝了两口粉丝汤,就匆匆封回盖子。

    等时间显示18:30,她才悠悠然穿上小外套,从包里抽出那两张房卡塞进口袋,额外只揣了一个手机和一串钥匙。

    办公室外有些许昏暗,只外面几幢摩天大楼的灯光微弱地分了三两进来,米雪瑶轻车熟路绕过工位,也不开夜灯,直接坐电梯去停车场。

    她已经很久没来了,但和酒店经理也算熟稔。

    “2021,谁预定的。”米雪瑶靠在前台,慵懒地打了个哈欠,将其中一张房卡递给酒店经理,“我忘了当时叫谁帮我办的。”

    “陈允。”酒店经理快速查到名字,双手将那张房卡递给米雪瑶,“米小姐这次住七天?”

    “哦?”

    做事可真滴水不漏,竟然用助理的名字。

    米雪瑶站直身子,两根手指抽出兜里的房卡回道:“不用了,我还有一张。”

    电梯直通二十楼,米雪瑶闭着眼睛也能找到房间的位置。

    廊灯一路打在厚地毯上,细跟着地的声音全被吸进静寂的夜里。米雪瑶无意识地踩在菱形图案的正中位置,沿着纹样走成一条直线。

    门牌号边上的四键按钮排成一列,黑线勾勒的简笔画符号正散发着微光。

    她是打铃呢还是直接刷卡进去呢。

    脑子还没有做出选择,手却已经伸了过去。

    房卡一贴近门锁,发出转圈的咔哒声响,米雪瑶后知后觉——

    「2021」四个数字,像在冥冥之中预示着什么。牵着她的记忆,跨过时间厚度,重返那一年。

    那从心底冒出来的别样思绪很快被米雪瑶摁了回去,她扯了扯略微不自然的嘴角,调动所有的感官,堆成一个灿烂的笑容,在推门而入的时候先发制人——

    “哪位贵客将办公地点移到黄浦江边。”

    如她所预料的那样,毛玻璃门后,沙发上早已坐着一个瘦削的身影。

    以防万一,米雪瑶并未将门合上,等她再前进两步……

    滑门感应着自动打开,显露出整个套间的完整结构。

    “倒是个……”

    好地方。

    声线戛然而止。

    米雪瑶摒住了呼吸,全身的寒气都往脚底冲,冻住她前进的脚步。

    沙发上坐着的那人,一如既往的矜贵高傲。只不过西装革履,摇身一变成为了她哥科技公司最大的股东。

    那张她只能在网络上回忆的脸蛋,伙同屋内熟悉的清香和那门牌号,共同唤醒她锁在角落里的细微记忆。

    容貌五官没有什么变化,但整个人的气质和记忆中的他判若两人。

    以往散落在眉间的细发也被发胶精心打理过,露出额头来。

    他变得更加沉稳,更加内敛,连衣品也提升许多,一身合体的高定西装整整齐齐。也不再挺直腰板坐在那,而是双腿交叠,微微靠在椅背上,交叉的十指随意搭在膝盖,姿态却依旧得体。

    一双眸子异常冷淡,即使和米雪瑶对上了视线,却让人读不出他的心情。

    四年过去了,也学会藏表情了。

    米雪瑶心想。

    “不觉得这里很熟悉吗?”

    路厘微微起身,好似在说什么无关紧要的事情。

    熟悉,当然熟悉。

    那是他们故事的开始。

    米雪瑶一直盯着路厘的那张脸,却没有回他。

    千万种思绪萦绕在心头,撞作一团产生一系列化学反应。

    路厘迈着步伐,微黄的灯光下,彼此之间的距离步步紧缩。

    最终,却没有半分的犹豫和停顿,在他们只有半寸距离的时候,也未分给米雪瑶视线,错身路过了她。

    那团心情最后形成一种名为“委屈”的酸味产物,一股脑冲向米雪瑶的鼻尖。

    他为什么失联?分手后继续当朋友不可以吗?现在又为什么回来?为什么要她到这里?

    门锁“咔哒”落下,房间内再次陷入沉寂。

    记忆进度条倏地拉到了最后,米雪瑶猛然想起——

    是她提的分手,是她说的再见,她凭什么还要委屈。

    于是一开口,便是生硬的话题。

    “你怎么会有我哥的明信片。”

    一道晦涩不明的视线投了过来,米雪瑶好似听到了路厘压在喉间的闷哼声。

    路厘自顾自地泡咖啡,不紧不慢地说道:“自然是与米先生有合作关系。”

    言语中全是礼貌。

    米雪瑶重新整理表情,也全是客气,“那路先生约我到这,也是来谈合作的吧。”

    那双倾注废水的手仿佛偏了一下,漏了两滴在亮白的大理石上。

    “自然。”路厘语气淡然,而后又平静地强调了一遍,“我是来和米小姐谈合作的。”

    “米小姐”这三个字也彻底浇灭米雪瑶所有的情绪。

    她松开捏紧的拳头,跺步到沙发边上,不在意道:“说来听听。”

    “应该和你提过的。”路厘端着两杯速溶咖啡,再次走进卧室,“c。”

    “战略投资者。”米雪瑶喃喃道,“是你啊。”

    沙发隔壁凹陷一小块,独属于路厘的干净气息登时飘了过来,又重新搅得米雪瑶心绪不宁。

    米雪瑶毫不客气端起茶碟,像是掩盖什么似的抿了一口咖啡,“我拒绝了。”

    “为何?”路厘问。

    “就,不想做。”

    “现在还是不想接么?”路厘平淡的视线望了过来。

    米雪瑶回道:“没什么想法。”

    “也是。”淡漠的声线停顿了一会儿,才不紧不慢亮出背鞘,“毕竟,你可以说不喜欢就不喜欢。”

    米雪瑶还没来得及品出他话里的意思,又听他说——

    “我还以为米小姐会对米先生的事感兴趣呢。”

    “什么意思?”米雪瑶眉头微微一蹙。

    “没什么意思。”路厘一口咖啡也没有喝,平视前方,也不知道在看什么。

    只慢条斯理道:“毕竟我和米小姐没什么关系,也无法向你透露合作的细节。”

    “前女友也不算关系么。”

    米雪瑶冷不丁扔下一个炸弹,路厘脸上的面具顿时被炸得四分五裂。

    他倏地从沙发上弹了起来,濒临爆发的情绪硬生生被他压了回去,咬紧牙关只憋出一句话,“我以为米小姐早就忘了。”

    米雪瑶脸上早已蒙了一层霜,重逢的那一丝喜悦也被路厘一口一句“米小姐”抽拔得一干二净,只剩一股无名火。

    当年,路谭岩拿她哥来压她。现在,路厘居然也会拿她哥来要挟她点头。

    不愧是父子。

    “路厘。”米雪瑶也站起来,不再端着虚假的笑容,诚恳道,“我们之间的事是我不对,那晚在这里,我不该那么没有分寸,也就不会有后来的事了。你想要什么补偿都行,但不要拿致臻和我开玩笑,行么。”

    一番话落,路厘愣住了。

    他机械地转头看向米雪瑶,刮过去的视线犹如锐利的刀锋,又夹携着经历过晴天霹雳的呆滞,活像一把生锈的刀口。

    “你后悔了。”他吐出四个字来,终究还是被米雪瑶撕开那张平稳的面具,变了颜色。

    他睁大眼睛,咬着牙补充道:“但我没有。”

    “哦?那你现在是做什么。”

    米雪瑶每说一句话,就向路厘走一步。

    “以你的资产,一次就能还清所有的借款。一个月一条短信逼我记得你,却不接我电话不回微信。”

    “偷偷收购致臻的股份约我到酒店,却说要和我谈合作。”

    米雪瑶站在路厘跟前,一把摸上他佩戴整齐的领带,将它从路厘的马甲中扯了出来,“你这样,很矛盾,容易让人误会。”

    她松开路厘的领带,快速地重新打了一个结型,“这种细款配这衬衫领型,适合亚伯特王子结。”

    米雪瑶重新拎起领带的末端,想抵着马甲塞进他的胸口,却——

    被路厘抓住了手腕。

    路厘先是僵着身子,再从米雪瑶的手里一寸寸抽出领带,说道:“我没有后悔,是因为米小姐教会我许多。也该谢谢你,让我知道如何拥有自主选择的权力。借款是两年前设定好的,收购的致臻股份只是我计划的一部分,谈合作也是因为你的设计能力确实不错。”

    “并不矛盾,米小姐也不需要误会。”

    “我刚到上海,房子还没装修好,本要在这住一星期的。但米小姐的话确实提醒我,在这里见面的确不合适,我会让助理重新约个时间商谈。”

    米雪瑶从未见过路厘连着说这么多话,若她仔细分辨,也能找出漏洞再次逼问他。

    只不过,被路厘后面的话钉在了原地,烧掉仅存的希冀。

    “你会同意的。毕竟,米家华回国的机票是我定的。”

    见米雪瑶万年不变的神情终于有了一丝裂缝,路厘扯出一个凉薄的笑容——

    “现在,是你离不开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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