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林初平迷迷糊糊地醒来,总感觉身子下面触感不对,他忽地坐起,随即又感觉背后有点凉,猛地一凉。
林初平伸手一摸,后背上湿了个透。
“呼——”林初平意识到,他好像是做噩梦了。
然而这个时候,林初平的眼睛突然伸直了,四个蓝漆铁艺上下床,斑白脱落的墙皮腻子,还有淡淡的脚臭汗臭味……
不!不是噩梦!他开车回家祭拜双亲的路上,被一辆失控的油罐车撞上。
可……林初平举目四望,咣当咣当在门框前后摇摆的破旧门板在响——这不是他曾经大学时候的宿舍吗?
林初平不可置信地缓慢转移脖子,把眼睛带去桌子上。
古朴老旧的木制桌子,整个宿舍就两张,算是公用的,上面摆满了各式各样的杂货东西。
他浑身一个激灵,只见日历上赫然写着01/06/1996。
今天是1996的6月1号!
林初平长吸一口气,思绪久久不能平静。
林初平,他打出生,母亲就没了,是父亲辛苦把他拉扯长大。
林初平倒也争气,小学时候成绩就名列前茅。六年级没上,直接去县城读中学,在县城一初中时更是没下过前十。
他成绩好,初二那边又被县一高破格录取。虽说跳了两级,但成绩依旧没落下,高中毕业林初平顺利考上盛海大学,就读计算机专业。
后来,林初平的人生顺风顺水。他大学毕业前夕,因成绩优异,被导师推荐去了当时盛名的外资企业工作。
再往后,乘着华国互联网的东风,林初平接连跳槽,过得相当不错,还在盛海买了房子车子。
看似是完美无缺的人生,但实则独行踽踽。
回头想来,林初平最愧疚的,还是自己的老父亲。
父亲辛苦把他拉扯长大,供他读书考大学。虽有母亲留下上千亩农场,可父亲他确实个老黄牛的性子,特别能干,但却不会赚钱。
01年,林初平在盛海站稳脚跟,买了第一套房子,把父亲接过去住。
可父亲表示不喜欢跟年轻人住在一起,更不喜欢住楼房。他说他在老家能名副其实地脚踏实地的生活。
第一次没能留住父亲。林初平也是十年后才知道,一生要强的父亲,原来是跟人合作生意被骗,他欠了一大笔钱,急需还清,那次回老家就是为了好好侍弄农场,希望赶紧把欠的三百万外债还了。
再往后,林初平每每往家里打电话,父亲总是笑盈盈地说债都差不多要还完了。当时林初平也就相信了。
只是没想到,08年父亲的生意对象再次出现意外,导致他刚还完的债再次背在身上,这次是一千多万!最重要的是,母亲留给父亲的农场,也没了!
因为母亲遗留的农场被小叔翘走,父亲硬是被人生生气到呕血,被送去医院时发现肝癌晚期。
当林初平终于在盛海给父亲买了带露台的房子并装修好,只等接他进来享清福时,却接到舅舅这么个晴天噩耗的消息。
接下来的日子里,林初平把父亲接去盛海,用尽所有办法,想延长父亲的寿命。但也只是徒劳。
10年春,父亲要求放弃治疗。
10年秋,父亲彻底离世。
22年春天,小舅舅突然打电话,告诉林初平,4月7日是父亲母亲的结婚纪念日,恰好距离清明没多久,希望林初平能回去看看他们两口子。
林初平踏上回家之路,然而快到林岗镇时,意外遭遇交通事故,林初平的车子被失控的油罐车撞上……
天可怜见!
老天竟把他送回96年,林初平重新回到命运的岔路口。
这次,林初平发誓,一定要好好儿奉养父亲!
林初平转身,去宿舍楼下找宿管阿姨打电话。
大学宿舍楼下就有固定电话,只是要交钱的,两毛钱一分钟,多打了等会还得补钱。
林初平家承包的农场面积在整个镇上也算大的,跟几个大厂食堂都有合作,是以装的有固定电话。
电话拨过去,没一会儿高继东便接了电话,见是儿子宿舍的号码,高继东还挺纳闷,接电话时就先琢磨是不是儿子手里钱不够使了。
高继东:“儿子!是不是生活费不够了?爸爸今天晚上就给你汇过去。”
自打工作以后,林初平几乎都没从父亲口中听过“是不是生活费不够”这句话。
陡然听见,他心中一酸。
高继东没听见回答,他兀自琢磨:“是不是要去上班,想买一身好行头?没问题!爸爸这次多给你汇五百块,你买身儿好的西装,去外资上班肯定不能埋汰……”
“不是的爸,”林初平吸吸鼻子,声音闷闷地道:“我不想留盛海了,我想回家。”
“啊?留盛海不是你一直都希望的吗?”高继东急了,他开始掰扯:“你想想,为了给老师留个好印象,你过年都没回家帮老师写那什么代妈。”
林初平又突然好笑的道:“不是代妈,是代码,爸爸!”
高继东:“好好,是代马。”他纳闷起来,问:“是不是谁在你跟前说了什么,怎么好好儿的要回来?林岗穷乡僻壤的,留在盛海多好。”
林初平:“你不会做生意,留你在家里我不放心。你把我屋子拾掇拾掇,等我回去。”
高继东仍是不解,他又劝了两句,见儿子实在态度坚决,“那你回来吧,你屋子我周周都打扫,干净着呢。”
林初平更是心中一痛。
挂电话前,他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忙叫住父亲,问:“最近小叔来找你没?”
高继东老实道:“来了几次。”
林初平忙说:“小叔说什么你都别答应……不对,别人找你说什么你也都别答应,等我回家再说!”
高继东纳闷,虽说不清楚儿子怎么知道他小叔上门来想采购他家的菜,但还是老实道:“人家上门来买菜,我干吗不答应?再不卖,地里的菜都要老了。”
最重要的是,今年他们农场合作的又一大工厂破产,地里的菜实在愁人。
林初平急了:“别!老了也不能卖出去,你等我回去!你想啊,平时都得你出去找销路,怎么可能人家好心好意地上来买你的菜?”
这么一提,高继东也多少明白了,俗话说找上门儿的没好事儿嘛。他点点头,答应儿子:“那行,那生意我不做了,等你回来。”
林初平这才松出一口气,跟父亲挂了电话,宿管阿姨过来,瞧他眼神奇奇怪怪。
可不是么!现在能去外企工作的,那可都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这个学生竟然还不乐意去?
见阿姨过来要收电话,林初平忙冲她笑:“阿姨别急,我再打个。”
宿管阿姨凑过来看看电话显示屏,道:“你刚才超过五分钟了,正好一块钱,你要是再打电话,就得再提前付一块。”
林初平又给阿姨摸出来一块钱,给那家外资企业打过去,客客气气地表示他有了别的打算,就不去他们那边工作了。
电话是个国人接的,听了林初平的意思,电话里直接骂了句“你有病吧?”。
被果断挂电话,林初平:“……”
就连过来收电话的宿管阿姨,都劝林初平再回去好好想想,千万不能错过机会。
林初平苦笑着应付两句,拿了剩下的八毛钱就往回走。
他回去收拾东西的时候,大脑里就在疯狂回忆当时父亲的生意……
回林岗的路并不好走,从市区到林岗镇中间还要经过一个名叫古溪的镇子,古溪镇是专做纺织业的,他们镇有钱,再加上市政扶持,把路修得阔阔的。
而到古溪-林岗这一截路,就差得多,坑坑洼洼不说,地面扬尘还特别大。
这个时候大巴车还是人们出行最常用的交通工具,小地方汽车站为了赚钱可不管什么超载不超载,只要能挤上车,一个不能落。
这也就导致车厢里面人挤人,还有人挤鸡鸭鹅的都有。天气热,各种脚臭狐臭粪便臭夹杂在一起,特别难闻,但开窗又是风沙漫天,路况最差的地方沙子能把人眼迷得睁不开。
林初平用个薄衫捂住口鼻,把脸往窗子外面迈。
林岗镇是西田市面积第一大镇,虽说面积大,但山地丘陵多,实际可用土地少。说是占用的源头水、水质好,但水流量较小,林岗镇当初是想学隔壁的发展纺织业、印染业,可惜水不够用。
至于林岗镇旁边临的几个镇,都是工业乡镇。这些乡镇要么土地平坦,适合盖工厂发展工业,要么是三川汇集处,水流量大,能发展化工、纺织产业,再不济也是土地平旷,陆地交通发达,临近铁路站,靠物流和存储也能捞上一笔。
林岗镇经济是嘉阳倒数第一。这些年来,人们都随着经济往外出走,渐渐地,林岗镇常住总人口也是西田市倒数第二。
好在,林岗别的没有,土地还是有的。早些年,林岗镇的一些大胆的人就大面积承包土地,搞农场养殖,响应国家“菜篮子工程”,把周边乡镇的餐饮问题解决了,也算是多少能赚点儿钱。
虽说不至于多赚钱,但至少是能糊口。林家就是这样。
可问题就在于周遭的乡镇一个个都在发展工业,不论是手工业还是纺织业,总之只要跟工业沾点边儿的,都比他们林岗镇有钱。
这也就导致市政在经济规划时,优先扶持那些经济发展好的乡镇。如此一来,林岗镇便是恶性循环了……
好容易忍过抵达林岗镇,林初平下车就长舒一口气。
父亲已经亲自来站口接他了,瞧见儿子,高继东咧开嘴直笑:“好小子,又长高了!”
高继东又手在自己头顶和儿子眉眼处比划了下,见儿子比他还要蹿上那么几公分,高兴得很。
林初平却见父亲年轻时的模样,差点眼泪涌出。
正当林初平憋眼泪呢,远处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声音传来:“呦!我说二哥怎么不理我呢,原来是初平回来了呀,怎么也不跟小叔叔说一声,小叔叔在县里订个大包厢给你接风洗尘呐!”
见害死父亲的始作俑者,林初平冷哼一声,讽道:“小叔叔你做什么发财了,居然有钱给我订大包厢?别不是说说玩的吧。”
高继聪今年才临近毕业,工作都还没分配上,此刻他兜里可是比他脸蛋子都光洁,听见林初平这话,他干巴巴地勉强笑了下:“初平这大学可没白上,嘴巴利。”
林初平意有所指,笑呵呵地说:“是呀,小叔上专科毕业,嘴皮子也特别会说道。”这句话,得把“特别”两个字儿加重了,声调延长了,味道才能出来。
听林初平内涵他吹牛装大款,高继聪瞬间脸色就沉下来了。
高继东虽说是个老实人,但儿子林初平可是他的宝贝疙瘩,这叔侄俩之间硝烟弥漫到底针锋相对说些什么他也不懂,但下意识地就劝和:“初平年纪小不懂事,继聪你这个当小叔的别跟他计较。”
“噗!”老爸这么一句神助攻,林初平一下没忍住,乐了。
高继聪留在原地,气得胸口一个劲起伏。
只有高继东站在原地迷茫,看看小弟,看看儿子,他挠头:“怎么?我哪里说得不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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