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庸关北门,身穿赤玄两色战甲的范广扶着墙垛而立,旁边站着的是镇抚官胡同,倚着城墙而坐半身染血的奋武营兵勇。
城墙上,横七竖八的躺着些尸首,有瓦剌兵的,有明军的, 但更多的,是粗布短打的百姓,被瓦剌兵携裹上城墙当炮灰的百姓。
老谢踩着血水走上关城,嘴里骂骂咧咧的,后面是他麾下的几个精锐夜不收,黑娃、马驹。
“老胡,侯爷有令,你还不去督军,这次的缴获不但有粮草辎重,还有不少金银铜钱,你再不去,就被乱兵给抢干净了。”
胡同闻言脸色一变,手臂一挥,关墙上的几个镇抚兵跟了上去,急匆匆的跟着胡同下了关墙。
老谢走到范广身边,语气唏嘘:
“好不容易的打了胜仗,把门抢了过来,却又不得不把人放了。”
“真他娘的让人气闷啊!”
老谢喋喋不休的说着,语气里满是恼火。
“还有一百息。”
一直不吭声的范广突然开口说着。
说着,范广从怀里掏出一块抹布,仔细的擦了擦手手上的血迹,然后拿起放在一旁的腰刀, 擦干了刀柄上的鲜血, 然后开始擦刀刃。
老谢抬头, 看向远处的香案,被众人围着的香案上,插着一小半信香, 现在已经燃烧了大半,只剩下一点点头子了。
杨信从关墙上走过来,目光越过还在从城门内向外撤走的瓦剌兵,语气讥讽:
“谁能想得到,咱们的皇帝陛下会被挟持着,逼咱们把虏贼放走,把这些马上就要被咱们砍死的虏贼放走。”
“八十息。”
擦拭着刀刃的范广抬头看了一眼远处的信香,又说了一句。
杨信奇怪的看了一眼信香的方向,脸上的讥讽更重了:
“范都督,你也不是三岁小孩了,你们家总兵更不是三岁小孩,半柱信香燃完,瓦剌人根本撤不走多少,你们总兵敢开始杀贼,也先就敢杀了皇帝。”
“也先不敢。”
范广把刀刃擦干净,开始擦刀鞘,刀鞘是皮革硝制做成, 上面的血干涸粘结, 不大好擦,范广擦的很仔细。
杨信闻言嗤之以鼻:
“范都督, 你也是老军伍,战场上被刀架在脖子上,你不砍就是死哪怕是天皇老子,这刀该砍也得砍。”
“那是你没见过侯爷领兵。”
擦着刀鞘的范广轻描淡写的说着,同时抬头看了一眼远处的信香,又说了一句:
“五十息。”
说着,范广收起了布条,缠在手上,用牙齿咬住,打了个结。
旁边的杨信惊讶了:
“范广你还真准备等香灭了就去杀人?”
范广已经转身开始向关墙下走去,语气里是压抑不住的兴奋:
“有个瓦剌贵族,他身上起码揣了不少于六根金条,我观察他很长时间了,他现在还没有出城。”
杨信三步并做两步,追上了范广:
“你还真准备听你们总兵的话,等香灭了就杀瓦剌人?”
范广把刀柄在手上缠好,目光盯着瓦剌兵群中的一个翻皮帽子兵,口中毫不犹豫的答了:
“为什么不?”
“我范广从军多年,自从追随侯爷,才发现打仗还能这么容易,只要令行禁止,听命杀敌,就能战无不胜,我为什么不听侯爷的军令。”
杨信站在楼梯上,看着范广向下走,脸上有些茫然:
“所以苏城能够让你们放下马上就要砍到瓦剌人头上的刀,所以你们刚才都已经准备好了,一等信香烧完,就开始杀瓦剌人。”
范广用没有拿刀的手指了指左近,然后扒住墙头,纵身一跳,跃入了奋武营兵之中。
杨信游目四顾,只见四武营的兵都在收拾手上的军器。
行动快的,刀、枪,都已经举了起来,尤其是满脸横肉的张石头,手里的钢刀已经快要递到从他前面逃走的瓦剌人身上了。
张勇突然跳上了香案,大吼一声:
“烧完了。”
“杀”
密集的喊杀声几乎同时响起,在城内的各个角落,明军挥舞着刀枪,看向逃命的瓦剌人。
“噗噗噗”
锐器刺入肉中的声音连绵响起,逃走的瓦剌兵几乎是成建制的被砍倒。
首领逃走、被限制携带抢夺的金银,牲畜与奴隶更是不准带走,瓦剌兵的士气本来就低的很,刚才还有着逃命的希望,更是一心只顾着向城门冲,根本没有想过要跟明军拼杀。
没有斗志的瓦剌人一心逃走,而苏城又下令不得关闭城门,有了逃命方向的瓦剌人根本不愿意反抗,身边的袍泽死伤再多,也不起反抗的心思,一心只顾着往北逃。
四万瓦剌兵,走掉的不过两万。
战斗结束的很快。
懵逼的杨信再次见到范广的时候,已经是在苏城的中军帐内。
卸甲的范广额头上裹着厚厚的纱布,左臂用布条挂在肩膀上,身上的武将常袍上也是血迹斑斑,不过他脸上满是得意,手里正拿着一块金条,向营帐内的将校们炫耀。
“……我盯着那孙子很久了,差点就让他跑了,挨了那孙子一刀,这几条金子到手,我在京城买宅子的钱就凑齐了,转头我就买在侯爷隔壁。”
“你孙子还真是一心求财啊,连命都不要了也要金子。”
杨信讽刺了范广几句,这才向坐在案几后面处置军务的苏城行礼:
“末将杨信,见过侯爷。”
苏城抬起头,看了杨信一眼,示意他坐下:
“先坐,我处置了这桩军务,张福从兵部讨要的饷银少了一半,分发的时候有几个营头拿了全额,下面的都督闹到我这儿了。”
说着,苏城在军务文书上划拉几下,把这桩事情给处置了,丢给旁边的文吏,这才起身,伸了个懒腰,从案几后面走了出来。
“我听范广说你的兵折损了不少,回头需不需要我写封信,到杨总兵那儿,给你解释一下。”
“居庸关隔绝南北,你我两军消息无法相通,消息传递不够及时,兵勇们有些折损是难免的。”
苏城絮絮叨叨的说着。
“哗啦”
营帐门被掀开,一股冷风吹了进来。
石头、老谢、孙勇、张义一干将校们就涌进了帐内,各自脸上都是得意的笑容,手里拿着的都是金条珠宝。
“我砍了十二个瓦剌兵,才得了这么一块金条,这次亏死老子了。”
张石头的大嗓门几乎要把帐篷顶给掀了,虽然说着亏死了,但脸上却满是得意,炫耀手里那块拳头大小的金条时更是脸上得意至极。
老谢手拎着两串珠宝:
“你那不如我这个,珠宝,看上去就让人喜欢,回头给婆娘戴上,别提多有福气了。”
孙勇提着一个包袱,里面是一兜子金豆子,见人就抓两个:
“我砍了一个大胡子,这孙子背上的包袱里竟然有这么多金豆子,哎,杨信?再给你一把,杨都督,在怀来的时候你没少帮我,这是谢礼。”
杨信手里握着两把金豆子,不解的看向旁边的苏城:
“侯爷,他们这样,您就不管管?”
苏城正在喝茶,温润的茶水让他心中颇为温润,闻言瞥了一眼旁边的杨信:
“万里当兵就为财,这是他们凭本事得来的,为什么要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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