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湿、阴暗、满是刺鼻味儿的牢房内。
成敬躺在一堆干草上,旁边有个小狱卒在服侍着他。
看到牢房外的牢头、指挥使跟一个年轻人,小狱卒吓了一跳,急忙靠着墙边站好了。
牢门打开,苏城踩着干草走了进去,看着奄奄一息的成敬,问着卢忠:
“若是陛下来了,卢忠你这指挥使就当到头了。”
“舒良怎么跟你说的,真以为咱们陛下是绝情之人,成公公虽然有错,但是与陛下主仆数十年,怎可能没有情谊。”
“王爷?”
昏睡中的成敬睁开了满是眼屎的双眼,昏黄的双眼看到了苏城,声音嘶哑。
“王爷来了。”
苏城蹲下,吩咐卢忠说了:
“拿清水毛巾来,卢忠你这个指挥使怎么当的,一点儿眼力价也没有。”
牢内又是一阵鸡飞狗跳。
清水毛巾拿来,苏城将毛巾打湿,拧干之后,亲自给成敬擦了擦脸。
成敬在苏城的搀扶下,直起身来,背靠墙壁坐好,有气无力的说着:
“王爷,是陛下让您来的吧?”
“我对不起陛下,对不起皇后,陛下不愿意来见我,我心中知道,是我对不起陛下啊。”
苏城任由成敬说着心中的后悔。
如成敬这般,是犯官净身后入宫,心中有自己的坚持,各种酷刑肯定能熬过去,但是若待之以神情,反倒是有可能让他把内情和盘托出。
可惜,因为年龄大了,成敬身体不好,再经昭狱这一遭,终究是要扼不住了。
成敬絮絮叨叨的说了好半天,最后浑浊的双眼看向苏城:
“王爷,到了今天这地步,我还不肯说出事情,你不会觉着我成敬冥顽不灵,虚伪不堪吧?”
苏城拍了拍成敬伸向自己的手,语气里满是惋惜:
“你没有错,成公公。”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坚持,有自己的风骨,我理解你,君子受人之恩,当涌泉相报,成公公的风骨,苏某只有佩服。”
成敬闻言枯瘦脸颊上飞起一抹笑容,他看着苏城,枯瘦的手掌重重拍着苏城的手:
“好啊,好啊,成某活了这么久,没想到王爷才是信人啊。王爷是人杰,是大明的栋梁,我原来对王爷还有些成见,现在看来,是我成敬眼界浅了。”
“皇子到。”
甬道内突然响起了一个尖锐的声音。
激动的成敬停了动作,他愕然的看向甬道,眼中闪过一丝畏惧,不过这畏惧一闪就消失了。
“是见济皇子来了,咱家虽然过去有恩于皇子,但是也害了皇子,皇子这次来,想来是找我寻仇来了啊。”
成敬语气里满是唏嘘。
苏城转头向外面看去,只见石大的身影率先出现在外面,紧接着就是黄杨,黄杨看到牢门口的张勇,明显愣了一下。
后面,朱见济跟在一个年纪颇大的老太监旁边,走进了甬道,看到了牢房内的苏城。
朱见济明显是第一次来昭狱,皱着眉头,瑟缩了脖子四下里看,见到苏城的时候,明显愣了一下,不过脸上随即就满是笑容。
几步进了牢房,朱见济向苏城行了一礼:
“见济见过宁王叔。”
苏城急忙放开成敬,起身扶住了朱见济:
“该当是我向皇子行礼才对,皇子这样向我行礼,明儿科道言官们不得把我给打成权臣,使着劲儿参劾我啊。”
朱见济也笑了:
“宁王叔不需要害怕被参劾,我在父皇的案头,看到过许多参劾王叔的折子,父皇都不带看的。”
苏城问着朱见济说了:
“怎么,你父皇命你来见成公公最后一面吗?”
朱见济愣了一下,不过随即小大人一样的说着:
“倒也不是父皇的命令,不过宁王叔这样说了,那就是了。”
“成公公于我还是颇有些恩典的,我该来送公公最后一程。”
朱见济一本正经的看着苏城。
苏城眉头微皱,就算是有恩情,没有皇帝的口谕,朱见济这刚断奶的皇子就有报恩的心思,难道长在皇家的孩子都这么心智早熟。
“臣谢皇子厚恩,谢陛下厚恩。”
成敬的声音在后面响起。
苏城转过身去,问着朱见济:
“皇子可还有什么事,要向成公公交代的?”
朱见济看到成敬的模样,有些害怕,向后面的老太监那儿靠了靠,语气有些畏惧:
“也没什么交代的,就是来看看。”
老太监低头跟朱见济说了两句。
朱见济眼珠子滴溜溜转了几圈,抿了抿嘴,语气有些失落:
“没想到成公公身体这么不好了,我回宫定会禀报父皇,给公公一个好的安置,虽然公公对不起父皇,但是对我有恩,见济定不会让公公再受这样的苦难。”
成敬闻言微微一滞,盯着朱见济看了会子,这才长出了一口气,努力挣扎着,在苏城的搀扶下起身,向朱见济的方向跪了下去:
“内臣给皇子磕头,给陛下磕头了。”
“请皇子转呈陛下,内臣有罪,死不足惜,无颜苟活于事,所虑者,惟有尚且存活的家人,望陛下能够看在内臣多年辛苦侍奉的份上,放过内臣的家人。”
说完,成敬向朱见济深深叩首。
……
苏城是跟着朱见济一块离开的,两人出了昭狱,在北镇抚司的门口分别。
朱见济上了马车,向苏城告别,就打道回宫了。
石大跟黄杨来向苏城告别,看两人的神情,明显在宫里呆的有些不自在,想要回来,却又不敢说,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苏城故作没看见,随口问了两人:
“皇子身边随侍的老太监是谁?怎么看上去,皇子对他信任有加,远超非常。”
石大一脸的懵逼。
黄杨回答着说了:
“那人叫王勤,是宫里的老人,皇后跟杭妃甄选了许久选出来的老人,上回东厂甄选,可吃了不少苦头,他脑袋上现在还有个伤口。”
苏城心道原来这位就是王勤,看样子也是个有手段的内档,这次来看成敬的心思少,来炫耀的心思怕是更多一些。
舒良想要把手伸进内廷二十四监,颇有难度啊。
“行了,过几日,等陛下那儿无事了,我就请陛下分任遥或者老王出来照看皇子,放你们几个回来。”
“对了,何三根呢?我去了宫里几次,怎么都没看到他人影。”
这次石大知道,他立即抢着说了:
“三根值夜勤,每天晚上趴皇子屋顶上,白天都是在睡觉,爷您都是白天去,见不到他才正常。”
苏城摆了摆手,示意两人去吧,再不走就追不上皇子的车队了。
卢忠看皇子走了,长出了一口气:
“王爷,成公公那儿,现在就这样放着吗?”
苏城看了看左近的锦衣卫,都离的挺远,于是吩咐了卢忠:
“好吃好喝的照应着吧,不过我看成敬今儿磕了那几个头,心气已经散了,怕也是熬不过这几日了,你多费点心,万一陛下动了心思,这两日要来了,你可要把牢内收拾干净。”
卢忠连连答应了。
苏城叹了口气,与卢忠拜别,骑在马上,想着成敬的身份,心中一时有些恍惚,原本的成敬也是位高权重,一朝落地,就成了这般模样。
朱祁钰心软,重情义,这是好事,也是坏事。
朱祁镇几次引起事端,搞的朝野不宁,朱祁钰都不舍得下手收拾了他,虽然杀了不少勋戚武将,但是一日不除朱祁镇,这朝堂就一日不得安宁。
若是朱祁钰早早的除了朱祁镇,成敬的事儿怕是不会发生,依着朱祁钰的性子,成敬肯定能够安享晚年,而不是如现在一般,死在冷冰冰的牢狱之内。
定国公那儿搜出的书信上,写了几个与太上皇勾搭的文臣,礼部尚书胡濙,新任大理寺卿薛瑄,还有几个不出名的官员。
胡濙是五朝老臣,不能轻动,仅凭一封书信,还动不了他,其余的几个文臣,也需要慢慢剪除。
宫内内宦的甄别虽然进行了一段时日,不过结果不大理想,一牵涉到慈宁宫,这甄别就要被拖上几日,线索往往就断了。
不说舒良对此无可奈何,就连朱祁钰对此都无可奈何,太后包庇那些个内宦,谁也不敢强闯太后寝宫抓人。
若是舒良敢这么干了,明儿科道言官们的奏折,就能把舒良给埋了。
马儿行到文华楼前的时候,突然走不动了。
楼前人头攒动,数不清的人热闹的在楼内外喧哗。
苏城勒住缰绳,问着前面的张勇:
“出什么事了?”
片刻之后,打探消息的陶成回来禀报着:
“今年开科取士,文华楼内挂出了状元榜眼和探花的赔率,大家都是挤着去楼内押注的。
苏城看向前方的文华楼,透过二楼开着的窗户,可以看到楼内觥筹交错,各种士子来回不绝。
“这次赔率最低的是哪位学子?”
苏城随口问着。
陶成恭敬的说了:
“一个叫柯潜的,似乎名气颇大,比咱宣府来的王越排名都要靠前许多。”
苏城闻言一愣,王越?
这小子终于要来参考了,原来还说他若高中,必来到自己麾下为官,不过自己南征北讨,大仗小仗无数,这小子竟然才来参加春闺。
苏城笑着说了:
“倒也正常,王越是半路就学,人家都是十年寒窗,比不过人家不奇怪。”
“你去替我投上一注,押柯潜为状元。”
陶成有些不解:
“王爷,咱们得支持自己人啊,投柯潜,岂不是长他人威风,不好不好。”
苏城笑骂了说着:
“老子押注是要赚钱,你个混蛋玩意是想让老子赔钱吗。”
旁边的巴图从怀里拿出了自己的银子:
“俺也押柯潜赢。”
陶成只得领着巴图进去押柯潜赢去了。
回去的路上,苏城问着巴图:
“你押了多少银子?”
巴图憨厚的说着:
“俺都押了。”
旁边的陶成气哼哼的说了:
“他个傻蛋不听俺劝,都押了柯潜,回头万一输了,往家里捎银子都捎不了。”
苏城这才想起来,巴图离家已经有些日子了,自己该给他放假回去探亲了。
“成了,等下个月发了俸禄,巴图你再支取半年的俸禄,回家省亲一趟,别让你家乡的人觉着你在京城当了大官,就不知道回家了。”
巴图嘿嘿笑了:
“俺听王爷的。”
接下来的日子里,京城最出名的事,就是春闺了。
苏城大半时间都留在府内研究长枪改短枪,不过因为有了几个关于长枪的灵感,又把长枪改了改,短枪倒是被搁置下来了。
这一日,殿试结束,朝廷放榜。
一大早的,陶成就吆喝着巴图去看榜去了,苏城吩咐他俩顺道把自己押中了的银子领回来。
几个亲卫刚刚出门,苏城正跟王妃在前厅慢走,前面就响起了嘈杂声音。
刘三脚步飞快的冲进了府内:
“王爷,皇上跟皇后来了。”
刘三激动的说着。
苏城闻言一愣,皇上跟皇后这时候来干吗?
不过天子夫妻到了,自家夫妻只能出去接驾了。
两人还没走几步,几个大汉将军就走进了院子,在道路两旁排开,显出了后面满面红光的朱祁钰跟汪皇后。
“拜见皇上皇后。”
苏城随口糊弄着。
朱祁钰哈哈一笑,快走两步,扶起了苏城,汪皇后也扶住了想要下拜的王妃。
“免了免了,王妃身子重,大礼就免了。”
“苏城,你知道我今天来找你是什么事吗?”
朱祁钰兴致勃勃的问了苏城。
苏城引着两人向正堂走,漫不经心的说了:
“我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怎么知道你怎么想的。”
旁边的王妃跟皇后一脸黑线,都有些担忧的看向朱祁钰,生怕他突然生气,斥责苏城。
朱祁钰不以为意,继续兴致勃勃的说了:
“今儿放榜,你可知今科状元是谁?”
苏城闻言捏了捏下巴,笑眯眯的看向朱祁钰:
“让你专门来跑一趟,那说明这个状元肯定得能跟我扯上点儿关系,王越这小子估计是不成的,这一科跟我能有点关联的,也就是我在文华楼押了一个柯潜为状元的庄。”
“难道,状元就是柯潜?”
苏城问着朱祁钰。
朱祁钰点了点头:
“这一科的卷子我都看了,王越、余子君、程宗,这些人都有可取之处,但是相比起来,柯潜的文章却是颇有水平,初读一般,仔细研读却是远超诸学子。”
“哈哈哈,要不是锦衣卫说你苏城押注柯潜为状元,我还想不起来仔细看柯潜的卷子,写的果不然不错。”
苏城闻言一脸黑线,柯潜这是沾了我的光才成状元了,他转过头,对旁边的刘三说了:
“你去告诉账房,不要给巴图支取俸禄了,他赢的银子应该够他带回家炫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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