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小时前, 王处居所。
小区巡逻的保安只是在楼下经过时抬头多看了一眼,心里念叨了一句“怎么又不开灯”,便朝前方走了过去。
这套房子他很熟悉, 是特别行动处处长的住处, 十天前, 经过批准,这套房子被王处借住给了好友, 经由王处申请,各级批准,以及对被借住人的简单背调, 解除了这套房子的各类安保措施,就当是最普通的住处一样,邀请王处的好友住了进来。
小区本身并不是什么保密单位, 之所以安保措施这么严格, 只是为了工作人员及其家属的安全考虑——毕竟国属特别行动处面对的, 并不是“人”, 那些邪灵究竟会采用什么报复手段, 没有人知道。
所以表面上,这个小区看起来也就只是一个普通的家属大院, 除了工作人员之外,就连家属都不知道小区花坛下面埋着些什么。
保安也不清楚这些情况, 他只负责最基础的人员进出以及巡查工作,这十天内小区里一切正常, 也就是在路过王处家楼下时,好奇怎么又不开灯。
其实虞谋并不是不想开灯, 只是杰拉德喜怒无常, 一丁点异动就会惹得他大发雷霆。
他们来这里的当天, 是没开灯的,因此,这十天里,这套复式房就像是黑夜一样,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杰拉德用茧一般的结界把自己包围起来,修复那日虞王陵受到的惊吓。
管家不停在结界内外进进出出,承受着杰拉德的谩骂和虐打,因为小区无处不在的能量监控,只能把部分重要的物品通过各种手段运进来,很显然,杰拉德那些“玩具”和“收藏”并不属于重要物品,这也是他这些天里脾气愈发暴躁的原因。
这十天里,虞谋并没有过问这些事情,也没问杰拉德有何打算,他对结界内外发生的事情熟视无睹,仿佛把杰拉德藏在这里,就已经完成了所有的任务,他做简单的三餐,其余时间则多半在看书,几本是他带来的,几本则是杰拉德扔在外面的。
终于,在第十天的晚上,情况发生了变化。
晚上,虞谋和往常一样,在客厅开了一盏小灯看书,忽然,一股腥臭味传来,他低头一看,几股浓稠的血液从书房门缝处缓缓流出来。
虞谋皱了皱眉,放下手里的书。
房间里很安静,因为周围有了结界的缘故,杰拉德的大吼大叫并不会传出来,然而此刻,房间里却传来了杰拉德洋洋得意的笑声。
“我早就想弄死你了。”
他重重一脚像是踢在什么东西上,接着,里面又传出来一些奇怪的声音,更多的血从门缝里流出来,在客厅里汇流在一起,把地毯染红了一大片。
虞谋站起身来。
这是他们的一个临时住处,也是虞谋想到的唯一能躲过国属特别行动处搜捕的地方,但这也不代表杰拉德可以肆无忌惮,如果他们还能有下一个地方可去,虞谋是要好好把这处房子还给王处的。
他走到门口敲了敲门,里面的杰拉德没有应答,虞谋便去卫生间,拿出清洁工具开始处理地上的血迹。
很快,他就把地上打扫干净,然后又走回桌边,把地毯拉了出来。
就在这时,书房的门打开了,杰拉德走了出来,看到虞谋竟然在清理血迹,鼻子里哼了一声:“你这是想代替他的位置?当我的管家?”
虞谋埋头打扫:“打扫而已。”
杰拉德走了过来,后面的门随意开着,满屋子的血污足以让人触目惊心。
“你这人越来越无趣了。”
就连杰拉德自己都没发现,他和虞谋的关系越来越亲近了,从前他还会掩饰自己的身份,而如今,他根本不避讳自己隐藏的那一面了,在他眼里,虞谋是原生教未来虔诚的信徒,
是他的供养者,理应付出这一切。
看到虞谋躬身在地上清理血污,杰拉德心想,等回去后,还是给虞谋办一个隆重点的入教仪式,以嘉奖他这段时间做的事情。
他在沙发上坐下,随手拿过虞谋看的书:“撒旦黑经?你还对黑魔法感兴趣?”
虞谋说:“我什么书都看。”
杰拉德翻了两页,又放下来:“啧,也不知道哪个乡下人攒的伪经,召唤的恶魔恐怕也是什么下水道的臭虫吧?”
虞谋没说话,他把地毯拉出来后,又打算去清理书房,结果抬头一看,原本躺在地上身体支离破碎的管家已然消解了,只留下一地的血污。
“他不是人?”
“当然不是。”杰拉德拿过茶几上的镜子,满意地打量着身体里的新碎片,“他早就不是人了,他是我们盖特兰家族的奴隶,是我养的容器。”
杰拉德把手伸进身体里,满意地抚摸着灵魂上那几块新装上去的碎片:“一些不服的碎片,我就养在他身体里,养服了,再取出来。我这管家别的不行,当容器真的不错,我很久没享受过这么舒服的碎片了。”
在说这句话时,虞谋突然抬起头来,杰拉德在他眼里看到了亮光,就好像是一个瞎蒙的试题答案全部对上了的考生。
“你这是——恐惧?哦,你可以放心,你做不了容器。”杰拉德用手指敲了敲脑袋,“不,你这不是恐惧,这是怎么回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顷刻间,杰拉德也不知道被什么点燃,在房间里发起疯来,他把桌上的东西都扒拉到地上,对着空气大声咒骂,虞谋只有起身去把窗帘和窗户全部关上。
幸好这里建筑结构特殊,才没有让杰拉德突如其来的癫狂打扰到邻居,杰拉德发了一顿疯,瘫倒在地上喘着气笑起来。
“我现在的力量十分充沛。”杰拉德看着天花板,“虞王怎么也想不到,恐惧给了我力量。”
“对,恐惧给了我力量!”他又腾地站了起来,张开了双臂,“贪婪,自大,嫉妒,x欲——人类每一项罪恶,都是我的力量源泉,我从未有过如此强大的时刻。”
虞谋在一边附和道:“我感觉到了,你身体里肥沃的土壤。”
“土壤?”杰拉德回过头,看到虞谋站在窗帘的阴影处,“对,我身体里的土壤,给养着身体里神灵碎片的,又被这些灵魂碎片反哺力量。”
他身体里密密麻麻的灵魂碎片,似乎也受到了力量的鼓舞,登时躁动起来,杰拉德双手掐住自己的脖子:“我们出去。”
“不行,虞王很危险。”
“出去。”
“不行——”
杰拉德自问自答,又一次发起了疯,待他再一次清醒时,发现周围一片狼藉,桌子沙发东倒西歪地倒在地上,而虞谋在角落里,试图打开那几个行李箱。
“谁让你动这个的——”
箱子里放的都是重要的东西,有祖父留下的笔记,还有一些珍贵的草药和工具,杰拉德扑了过去,十指尖尖,摁住了虞谋的脖子,血红色的双眼盯着他。
“谁让你动这个的?把你肮脏的手拿开!”
虞谋猝不及防被扑倒在地上,他被杰拉德掐住了脖子,脸憋得通红,艰难地说道:“管家说里面有,有哲人之石,要好好保管——”
杰拉德逼视着他:“你知道哲人之石?”
虞谋用最后一丝力气说道:“是你告诉我的……是你,你说过的……”
杰拉德死死盯着虞谋,看到虞谋吐出舌头,快要晕过去,才放开了手。
虞谋坐在地上,大口呼吸着空气。
“对,哲人之石,我有力量让他复原了。”杰拉德像是想起什么,扑过去打开行李箱,“我需
要三原质,硫磺,水银,还有盐巴——还要梨形孵化器——”
他打开一个个箱子,在箱子里面乱翻,却根本没翻到炼金的设备,杰拉德暴跳如雷,想叫管家过来,又想起来管家已经被杀了。
“你,你去给我找这些东西,你知道我的宝贝都放在哪里。”杰拉德指着虞谋说道。
虞谋咳了两声,从地上爬起来。
“不,我是说,把哲人之石放在你身体里的土壤里孵化,而不是利用它去炼金。”虞谋慢吞吞地说,“就像是管家孵化神灵碎片一样,让哲人之石服从,让它得到给养,真正成为你的东西,而不是黑但丁留下的东西。”
“对啊,我可以孵化。”杰拉德恍然大悟,他冲过去,从行李箱里拿出一个木头盒子,用咒语打开盒子后,拿出一块鸽子蛋大小的红色石头,他细细摩挲这块石头,像是得到了最珍贵的神灵碎片,小心翼翼地镶嵌在了灵魂里。
剧烈的疼痛和排斥反应并没有让杰拉德成功,哲人之石从身体中掉了出来,落在了地上。
杰拉德因为疼痛抽搐着,虞谋走过来打算帮他捡起来,却被杰拉德一把掀开。
“滚开,这是我的东西。”
杰拉德捡起哲人之石,一口吞了下去。
刹那间,杰拉德发现身体的所有力量都在涌向这块哲人之石,他浑身洋溢着一种无与伦比的亢奋感,就像是春天种下了一粒种子,正在勃发的生长。
但他也同样僵化了,他想兴奋地大喊大叫,发出来的却是咯咯的声音。
这种感觉让他痛苦。
他的脑袋像是机器人一样转动,想叫过虞谋帮自己扯出口腔里萎缩的舌头。
然而他却看到虞谋弯腰在地上的行李箱中到处翻找,直到拿出祖父留下的笔记本,放到茶几上摊开。
“咯咯咯———(拿开你的脏手)”
“我早看完了,你忘了吗?之前我找你借过很多次书,你说随便拿。”
虞谋专注地把笔记本上的羊皮卷一张张撕下来,无视了一边的杰拉德。
杰拉德满腔愤怒,他看到祖父精心剪裁粘贴的羊皮卷被虞谋撕下来放在一边,箱子里的草药被虞谋挑挑拣拣,恨不得此刻过去将虞谋碎尸万段,身体却根本动弹不得。
他眼睁睁地看着虞谋从行李箱里拿出蜡烛,翻开了那本撒旦黑经,又去厕所拿了方才擦掉的一盆血水,在地板上画上了召唤恶魔的符文。
“你以为拿到这本笔记上的羊皮卷和哲人之石,就是黑但丁的继承人吗?”布置完这一切,虞谋戴上手套,走向了杰拉德,“你根本没有读懂这些羊皮卷,你和你的家族贪婪,盲目,自大,亵渎人类蜕变成神的完美进化,你不配成为他的继承人。”
虞谋双手交叉放在胸口前,信仰带来的满足和残忍的表情扭成一个奇怪的笑容。
“但是,你是一个很好的容器,一片肥沃的土壤,以及,一个已经成熟的祭品——”
地上的撒旦符文发出黑红色的光芒,杰拉德的惨叫声终于冲破了束缚,响彻整个房间。
在一声声的惨叫声中,杰拉德作为祭品完成了血祭,他灵魂里的碎片纷纷下坠,落在了地上的血泊里。
一个沉睡多年的声音响起。
“□□,我需要一具肉/体……”
虞谋虔诚地跪在地上,双手交叉放在肩膀,安详地闭上了眼:“我愿意奉上我的肉/体,直到您成为终极的——原生之神。”
他认识我?
这个声音听起来有些熟悉,虞渊肯定自己在哪里听过,但是这个人说出的话又让虞渊觉得有些奇怪。
他是虞王的身份,在凡间世界只有林启蜇等几个熟悉的人知道,对方又是
怎么知道的??
虞渊屏住呼吸,拦住了身后准备上前的林启蜇。
“阁下哪位?”
“君不知我,我却知君。”对方操着别扭的语调,黑夜中,那双青金色的眼瞳正在一步步逼近。
林启蜇悄悄拔出枪,而就在这时,虞渊右手向墙边一挥,空气被巨大的能量撞击,裹挟成一团撞在了墙壁的开关上,头顶的吊灯赫然亮起,离林启蜇和虞渊紧紧只有几步之远的“人”抬起手臂挡住双眼,似乎很不适应灯光。
虞渊看了那个“人”几眼,又低头看向脚下。
只见这间三十多平米的客厅里一片狼藉,干涸的血液凝固在地上,像是一个诡异的符号,地上还有不少残破的肢体,杰拉德的头颅就被钉在了符号的正中央,表情是从未见过的惊恐。
他还活着。
因为结了血盟印的缘故,杰拉德被虐杀后依然留了一口气,只是,这口气也不太多了,支撑不了他恢复成人形。
饶是林启蜇见多了这类血腥场面,也忍不住有种呕吐的欲望,他看向眼前的“人”,质问道:“你杀的?”
而虞渊看着眼前熟悉的身影和穿着,目光有些沉凝。
几秒钟后,对方应该适应了灯光,慢慢地放下手臂,在看到对方那张熟悉的脸时,林启蜇忍不住呼出声。
“虞谋?”
“不,他不是。”虞渊说,“看他的眼睛。”
林启蜇这才仔细去看对方的眼睛,这双明显不是亚洲人的双眼,在亚洲人的面孔上显得尤其突兀,而青色的虹膜在不同的角度也显示不同的色彩,有时候是青中带金色的光圈,有时候,看起来却是一片通红。
林启蜇有些紧张了。
——这是,恶魔?
虞渊看起来却淡定得多:“让我猜一下你的身份——黑但丁?”
对方哈哈大笑:“不愧是虞王。”
虞渊说;“你占了我三叔的身体。”
“不不不,他,他献出了身体,主动的。”黑但丁初醒,还没有彻底适应虞谋的身体和语言系统,他姿态怪异地走到沙发边坐下,又做了一个邀请的手势。
“他和你一样聪明,他献祭了一百多年,我养的祭品,他,虔诚且聪明。”
虞渊冷笑:“我就知道他不会干什么好事。”
“我们,需要一瓶酒。”黑但丁打了个响指,对虞渊身后的林启蜇说道,“这位警察先生,可不可以请你帮我们去取一瓶酒,我有很多事情要和虞王陛下聊聊。”
林启蜇看向虞渊,虞渊点点头,林启蜇绕过地上的血污,去餐柜边取酒。
他的手不着痕迹地握在抢把上,路过黑但丁时,突然被什么绊了一跤,手连忙撑住身边的墙壁,才没有摔倒在地上。
“警察先生,枪可不是你们的待客之道哟。”黑但丁背对着他说道。
林启蜇和虞渊对视一眼,抽出了枪,放在了地上。
气氛紧张得仿佛下一刻空气就要燃烧起来,面对这一个未知的敌人,林启蜇和虞渊选择了按兵不动,探探对方的底细。
王处养生,家里没有酒,林启蜇找了好一会儿,才从厨房里找出一瓶药酒,又去取了两个杯子,放在了茶几上。
他正打算倒酒,忽然,门口传来一声巨响,接着,王处浑厚的声音便在门口响起。
“虞谋,你他吗在我家里做什么??楼下邻居家的警报都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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