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贵妃问起陈得宝,  甘棠就差发誓保证了:“娘娘,陈公公落了难,才更不敢牵扯咱们翊坤宫一点半点。他还要指着咱们呢!如今他判了重罪流放,  这些年攒的银子必然都被慎刑司搜罗了去,正是山穷水尽的时候,  只好盼着咱们宫里伸手拉拔一些,  送他点钱财傍身。否则这一路漫长,他怎么熬的过来。”

    流放路上,有没有银子,  是能不能活下来的关键。

    贵妃闻言:“叫人去慎刑司悄悄告诉他,若是他闭着嘴,  出宫前,  必有银钱送他傍身,若他管不住自己那张嘴,  倒也省事,  长痛不如短痛——这趟流放之路他都不必走了!”

    甘棠忙答应下来。

    而贵妃却越想烦恼,信贵人如今这样,简直就像她刚进王府的时候:因为皇上心里有她,所以得罪了她的人,就等于得罪了皇上。她告状就没有告不倒的人。

    那时候她虽然是侧福晋,后来也只是贵妃不是皇后,但在王府和宫里却一直能跟乌拉那拉氏分庭抗礼。

    如今信贵人在皇上心里也有这样的地位了吗?

    甘棠见贵妃的眉越皱越紧,  就在旁小心问道:“娘娘,  咱们要不要想法子将那宫女送去安乐堂处置了?杀鸡儆猴,起码叫信贵人知道个惧怕,  别让她以为咱们翊坤宫好欺负似的。”

    安乐堂听起来是个吉祥和乐的所在,  但在宫人眼里,  进了安乐堂却等同于半只脚进了地府。

    在宫中服侍的宫女太监,凡得了会过人的病都会送到安乐堂去集中‘养病’。明面上,安乐堂有太医院拨过来的低等医官医治,但其实不过虚设,且依靠寻常宫人的月例,哪怕有了方子也多买不起药,只好靠自己扛着。

    身体好抗得过疾病,之前伺候的主子又心善还肯让他们回去的,就还能从安乐堂爬出去。但这种幸运儿十中无一,一般都是‘不幸病逝’。

    因宫里会给病逝的宫人发棺材银子,但人死都死了,这棺材银子就直接落到安乐堂掌司太监手里。所以这安乐堂的掌司们当然是盼着人死,而不盼着人活。所以那些侥幸活下来的人,拿银子给太医院买药还是其次,主要是收买这些掌司高抬贵手,才是最要紧的事儿。

    这安乐堂又正好挨着北安门,开门一拐就是管焚尸的净乐堂——死人被一条麻布裹了焚烧的干干净净,拿到棺材本的掌司快快乐乐是为净乐。

    甘棠的意思,就是想个法,把引桥往安乐堂一塞,然后小银子给安乐堂掌司一送,人活着进去,死着出门,就完了。

    ==

    姜恒并不知贵妃心里认定自己可以影响皇上的判断,要知道必然要说一句:您抬举了。

    雍正帝是什么人,那真是谛听转世似的眼力。他是会偏心,但前提是那人值得他偏心,还得一直值得,不能半分辜负他的信任。

    比如十三爷现在状告朝臣,肯定是一告一个准,举荐亦然。

    可那是因为十三爷一切从公出发,一切也为了皇上考量,皇上全然信他,所以才偏听他的。

    要是换一个人,拥有皇上的偏心滥用皇上的信任,借着皇上的信任铲除异己。一旦被皇上发现,那肯定要连本带利还回去的。

    说起来这种例子也不是外人。历史上的年贵妃亲哥哥,年大将军年羹尧就是这样的典范。皇上也曾分外信重他,但他开始党同伐异,专擅贪蠹后,皇上也会将他从重治罪,比旁的官员违背国法更加愤怒。

    姜恒虽未想到贵妃给她提升到了这样的高度上。但她想到了或许会有人为难引桥。

    如今慎刑司还在查这件事,引桥属于当事受害人,不会有人现在去害她,顶风作案。但这件事过去后,或许就有动作。

    姜恒不想自己提前出手干预剧情,反而害了引桥。

    此事已经过了皇上跟前,姜恒也不去私下绞尽脑汁,而是当日直接就跟皇上提起:“这被陈内监欺负的宫女倒是无辜,据臣妾所知,她被发落到景祺阁去,原就是被坑害的。”

    皇上便命苏培盛将这无辜受害的宫女,调到内务府去当差,将她交给内务府的管事嬷嬷照看。

    皇上吩咐,苏培盛亲自经手办的事儿,也算是引桥的护身符了。

    姜恒想以引桥的能力,可能这一世走上内务府女官的路,不需要那么坎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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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说那宫女妖里妖气的……是有几分姿色?”甘棠在提出要不要想个法子处置引桥时,忽然听贵妃这么问。

    甘棠确认:“是有几分姿色,只是那眉眼,一瞧就带着不安分的样子,不是个好的。”

    在后宫里,姿色也分好与不好。

    其实年贵妃生的虽美,但就属于不太入长辈的眼的美。

    叫太后看,这宫里姿色最好的就是熹妃那种稳重秀美型的,抑或是信贵人这种甜美乖巧型的。

    引桥这种眉眼天然带媚的,就属于有姿色,却是‘不好姿色’的姑娘。

    贵妃冷冷一笑:“如今这事儿刚过了皇上的耳朵,立时找人处置这宫女就太显眼了。说不得信贵人就等着咱们处置那宫女,她好继续告状呢。咱们偏不动那宫女,还格外要抬举她!”贵妃看了眼甘棠:“你去跟那宫女说说话,看她到底为人如何,如果她愿意伺候皇上,本宫也不是不能抬举她。”

    甘棠立刻就懂了:“娘娘果然好见识。信贵人自个儿笼络的宫女,要是反过来咬她一口,还跟她抢皇上的恩宠,想必她要怄死了,奴婢这就去。”

    见甘棠立刻就要去,贵妃蹙眉:“急什么。如今多少人盯着这宫女呢,你现赶着去做什么?!”

    “等圣驾出宫往承德去,信贵人也离了宫再说。”提起这件事,贵妃连冷笑也笑不出了:“这才不辜负咱们皇后娘娘,特意把我留下来‘看家’!”

    甘棠一声不敢吭。

    这是皇上登基来,第一回起驾去承德猎苑,贵妃当然是想要随驾的:换一个茫茫草原的环境,换个氛围,周围没了这些碍眼的女人。说不得她跟皇上就能和好如初。

    熟料皇后居然釜底抽薪,说要让贵妃留下跟她一起看家!

    反而贵妃眼里那群碍事的女人,去了个七七八八——太后点了十个年轻嫔妃随驾呢。

    贵妃简直要被皇后气死过去,最近请安的时候,每回给皇后屈膝,贵妃都觉得膝盖不想弯,恨得不得了。

    如今说起这事儿来,还是有几分咬牙切齿的味道。

    甘棠也就屏气敛声不敢再说话,生怕触霉头,然后在心里想着:这回陈得宝的事儿有些弄巧成拙,自己可不能再犯错了,必得把那个叫什么引弟的宫女弄到手里,让她乖乖听话,去服侍皇上,打脸下信贵人。

    甭管信贵人是笼络了这宫女,还是路见不平帮这宫女,只要这宫女反水成了宫里的小主,信贵人都会很丢脸,那贵妃娘娘的气儿估计就顺了。

    甘棠在下决心的时候,还有点嫉妒。

    说来贵妃娘娘之前一直把圣宠看的跟眼珠子似的,决不允许别人碰自己眼珠子。从来也没想过要提拔宫里的宫女服侍皇上。

    谁料这种好事,倒是落在一个卑微的景祺阁宫女身上!

    甘棠觉得自己比这宫女强多了。

    ==

    被太后选中随驾的年轻宫嫔,中秋佳节都没好生过。

    实在是宫里节庆宴席很多,再隆重的节宴,她们这些常在和答应,也只能当敬陪末座的背景板,没什么意思。

    但能跟着皇上出宫,往承德猎苑去玩的机会很少,她们也都指望着这回出头。

    贵妃对此不满又不屑,在圣驾即将启程的前一夜,贵妃拥衾而坐,只道:“她们以为能跟着圣驾出门,就能有出头之日了吗?一群废物。之前信贵人做出古怪的茶来得了皇上的意,本宫替她们将其中最要紧的枸橼查了出来,都不要她们费心,特意传了信儿给满宫人知道。可她们这一批新人也再没有一个做出能让皇上喜欢的新茶!”

    “倒是信贵人又想出什么活页册来,得了皇上的喜欢。她们又再上赶着学,自己在宫里给活页册绣各色封皮——又有什么用!”

    束蒲在旁听着娘娘的抱怨,也无话可说。

    且说那枸橼茶,还是贵妃命她去花了大价钱从御茶房小太监那里买到的消息,散的满宫都是,原以为信贵人失了秘方至少会懊恼一阵子,谁知道人家转头干别的去了。而这枸橼茶,据说皇上也过了新鲜劲,不太爱喝了,真是一阵白忙活。

    束蒲一向是负责翊坤宫情报工作的,信贵人做出什么新鲜东西,都得由她负责去打听。

    可信贵人这频率有点高,束蒲真是赶不上趟,弄得心力交瘁的。

    以至于现在她听到信贵人三个字就胆颤。这回信贵人随驾出宫,谁能想到,翊坤宫束蒲是宫里最高兴的人之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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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姜恒离宫前,张玉柱又来求见了一回,为姜恒带来了一个消息:陈得宝近来收买过永和宫一个普通小太监小六子的家人。

    姜恒听了就先问最关键的:“他供出是谁让他收买的吗?”

    张玉柱有些为难地摇摇头。

    甘棠说的没错,陈得宝是不敢供出贵妃的。他是个贪生怕死的人,供出贵妃,只怕他一出京城就会被人弄死。尤其是前往伊犁,可是会经过贵妃的兄长‘川陕总督’年总督的地盘。

    于是陈得宝熬住了慎刑司的刑罚,愣是没有供出一个字来。只咬死了自己收买永和宫的太监,是为了巴结皇上的新宠信贵人。别说,这还真是个说得过去的理由。

    没有陈得宝的口供,就没有贵妃指使的证据,单就陈得宝去过贵妃宫中请安,跟贵妃宫里宫女甘棠走的比较近,是没法定罪的。

    慎刑司当然不愿无凭无据招惹贵妃,陈得宝的罪状里,也只写了收买永和宫宫人小六子宫外家眷之事,混在陈得宝这几十年犯过的错里,一点儿都不显眼。要不是张玉柱跟陈得宝有仇,细细翻了他的罪状,他都发现不了。

    此时张玉柱就小心翼翼道:“这两日圣驾即要起驾前往木兰猎苑,慎刑司上报了陈得宝的罪状共七页,据说万岁爷就没空看,只道内监犯事,让慎刑司遵旧例,加等重罚即可。”

    “若是贵人想再查,最好趁着陈得宝还没出京城,跟皇上提一句,有皇上的话,慎刑司再审,也不用顾忌……说不得陈得宝能吐出来更多话。”

    姜恒只道:“张公公有心了。这事儿我会再斟酌的。倒是我马上要随皇上出京,这永和宫本来留下的宫人就少,张公公拨冗给我补个人来才是。”

    “娘娘放心,别的奴才不敢保证,但这回敬事房拨出来的小太监必是个机灵清白的,奴才拿脑袋担保!”

    姜恒要给走荷包的流程,张玉柱坚决不受:“这回是奴才敬事房的事儿得罪了娘娘,污了贵人的贵眼,再收贵人的银子,奴才的脸就不要了!”

    张玉柱告退后,姜恒坐着想了片刻,要不要深挖一下陈得宝,引向贵妃,最终还是决定求稳不动。她遇到引桥,在皇上眼里只是个巧合,若这个巧合,正好又引向贵妃,皇上会不会多想,姜恒拿不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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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刚到这里的两三个月,姜恒非常纳闷,为什么皇上对贵妃的态度跟书里差的这么多。直到发现皇上本人的蹊跷,这个疑惑才迎刃而解。

    此时她试着带入揣测下皇上的心理,就觉得皇上对这里的贵妃大概有种很复杂的不忍心情。

    一个皇帝的不忍,其实要比宠爱更难办。

    《信妃录》里的皇帝似乎是个深情的人,但有句话说得好,深情的人一旦无情起来也最薄情。

    到几年后年羹尧逐渐坐大,又凭借平定青海之功开始走出西北,直接在京城行僭越不法事后,皇上跟年贵妃感情也随之破裂。

    破裂后皇上是完全不再管贵妃了,当真是有情时深似海,无情时帝心似狱。

    但问题是现在的皇帝已经换了芯子。

    就姜恒这些日子观察体悟领导心思来看,皇上对贵妃态度颇为复杂,大约是历史上贵妃所有孩子的夭折,与贵妃本人的青年早逝,让他伤怀。所以他虽再不翻贵妃的牌子,也不再给她违背礼制的殊荣,但也曾说过,不要苛待了贵妃,一应仍旧按照贵妃的品级给她该有的。

    姜恒拿捏下领导的态度,就决定对贵妃持一种敬而远之的态度:贵妃自己作可以,她消磨的是皇上的耐性。

    但其余人最好不要在没有铁证的情况下,主动去针对贵妃。

    于是姜恒只让秋露秋雾看好家。因秋雪秋霜都是跟她走的,所以这宫里贵重物品都要锁起来。姜恒就提前备出二百两银子放在妆台匣子上:“你们在家里,有要用银子的地方就自己取用,记好账目即可。凡有内务府的份例出入,也依着原来的规矩记账。”

    并再次嘱咐她们,无事不要出门。

    她不在宫里,可贵妃在宫里。

    这时候就越发觉得永和宫地段的重要性——就在皇后承乾宫旁边,承乾宫就是天然的屏障。

    =

    圣驾离开紫禁城是个漫长的过程。

    据说皇上的御前侍卫銮仪队已经出了最前头的宫门,然而后宫的马车还排着队没动呢。姜恒坐在车上等着,觉得车程应当是挺无聊的。

    因她爱惜现在的视力,路上马车总有颠簸,也就不能看书,免得伤眼睛。正不知道这一路怎么打发时间呢,苏培盛身边的小徒弟,就送了来一个半人高的巨大版俄罗斯套娃。

    苏培盛的小徒弟白白净净,非常讨喜的小圆脸,说话也特别动听:“万岁爷吩咐奴才师傅给贵人送来的,说是路上无聊,贵人可以拿这个新鲜玩意儿解闷”。

    姜恒不期在这里能见到俄罗斯套娃。

    姜恒仔细回想了下脑海中的历史知识,才记起,也是,现在京中已经是有了俄国商馆的——康熙帝跟沙皇俄国签过尼布楚条约后,两国持有路票的商人便能来往通商。

    姜恒原想着,俄罗斯套娃是她小时候都玩熟了的,估计没法消磨时间。

    但很快,姜恒就发现,皇上果然是皇上,说话非常灵验,这俄罗斯套娃在路上消磨了她很多时间:她拆开套娃一一摆开倒是不费事,但马车一个颠簸,所有的小号的套娃就都轱辘滚走了,马车里遍地是半截的各种型号套娃。

    姜恒这一路光跟秋雪秋霜三个人低头找乱跑的娃娃了,很消磨了些时间。

    直到后来把所有娃儿找齐了,姜恒把它们都关了起来才松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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