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以南洗完澡下楼时, 张嫂已经在厨房里忙活开了。方浩和司机李叔在宅子大门口,搬着凳子在贴白头对联。
白头联就是对联的红纸上有一截白纸头,以此来惦念曾经的南江百姓为了抗战牺牲的革命英雄们。
院子里的红砖小墙上覆了厚厚一层白雪, 像安徒生童话里的丹麦村庄。
廊檐下,青玉色的台阶上蹲了团白绵绵的雪团子。
小姑娘抱着个碗,蹲坐在台阶角落里, 套了件粉色的斗篷,外面缀了一层雪白的獭兔毛边, 前面还垂下来两个小雪球,可爱极了。
她神色却有些呆滞, 碗里的年糕一口没动, 望着天空不知在想什么。
纤长的睫毛眨了眨,她突然低下头去, 从斗篷里探出一只小手,攥了攥毛衣的袖子, 在眼角边飞快的擦了一下。
顾以南目光一偏, 看到她身后不远处的客厅窗户里,藏叶几人围坐在一起边看电视边笑着聊天。
他心里像是被什么细小的刺布不轻不重刺了一下。
冰天雪地,他的小姑娘独自一人坐在屋外的台阶上捧着块冷透了的年糕, 悄悄抹眼泪。
她的手又小又软, 在冷风里抱着个碗, 冻得关节处都微微泛着红色。
顾以南想起外界对藏岭的传言,藏家小小姐骄纵刁蛮, 丑陋至极,甚至在高中的时候还强迫人家小男生做她的男朋友, 不答应就给人家的家里施压。
他越想, 内心就像长风掠过的湖面, 泛起一圈圈的涟漪,搅动成旋涡。
他的小姑娘,这些年,受了多少不为人知的委屈。
她那么小小一只,坐在那里,外界纷纷扰扰的喧闹喜庆仿佛与她无关。
顾以南看着,眼里的心痛宛如丝丝缕缕的荧芒,从湛蓝的眸子里宣泄出来。
“泠泠。”男人清儒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他的呼吸慢慢往下。
藏岭一抬头,顾以南已经在她上一级台阶蹲下。
他刚刚洗过澡,身上带着丝丝缕缕她的沐浴露香味。
桃子的奶香味。
“你这么快啊。”她一惊,低下头快速,用袖子蹭了蹭眼睛。
他轻笑一声:“我快不快,你要不要实践一下?嗯?”
“啊?”她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明白他指得是什么,只觉得一股热气流顺着脖颈往脸上窜,像烧水沸腾的水壶,脑袋顶上差一点就要冒出蒸腾的热气来。
“不不行的”她语气都结巴起来。
男人歪着头看她,边将她手里捧着的碗拿出来放在一边,将她的小手拢在掌中,低下头去。
她一惊,用力把手往外抽,却被他微微用力,大掌与她的小手十指交叉,一低头,口中呼出的热气喷洒在她的手背上。
她的手被他护着,掌心掌心相对,一片温热。
他低着头,纤长的睫毛落下遮住湖水般湛蓝的眼眸。
她看着他认真的给自己捂手,抿了抿唇,一种说不清的温热感,顺着手指尖,涌动进心脏。
仿佛屋外的寒风冰雪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温暖融化。
“手还冷吗?” 他问。
她小声道:“不冷了。”
心底里某个地方也被捂得温热。
他拉着她的手,放开,从十指相扣转为把她柔弱无骨的小手捏在掌心里,微微一用力,将人带着站起来。
客厅里,陈玉正依偎在藏叶身边说着东城发生的趣事,藏叶边听边笑呵呵的评价。
房门被人从外面打开,外头的冷风吹进来,撩得人面上一凉。
顾以南将只及自己胸膛高度的小姑娘带进来,看到屋子里的人,冲藏叶微微颔首:“藏爷爷。”
“以南和泠泠来了啊。”藏叶笑着招手:“快过来坐。”
“姥爷,我跟你说,我实习的公司主管夸我翻译做的好呢。”陈玉扯着藏叶的袖子拽了拽,示意他听自己说。
“玉玉上次翻译的诗歌,还登在东城晚报上了呢。”藏白杰说了句。
藏叶的注意力很快被吸引过去,有些惊讶,却还是欣喜的问:“我们家玉玉这么厉害了?”
“哎呀,妈妈你又总提。”陈玉坐去藏白杰身边,挽着她的手臂撒娇。
顾以南感觉自己身边的小姑娘身子僵硬了一瞬。
屋子里暖气烧的很足,藏岭坐在柔软的沙发上,手里拿着个橘子,无意识的用指尖戳着橘子皮,一下又一下,戳的指甲盖缝隙里满是橘黄色的汁液,她也浑然不觉。
院子外突然传来“噼里啪啦”的鞭炮声。
张嫂招呼着大家去餐厅吃午饭。
藏岭思绪还在飘着,下意识地跟着起身。
沙发上坐着的男人一抬手,拽住她的手腕,往后一用力。
藏岭整个人被拽得往后跌过去。
她甚至来不及惊呼出声,就跌坐在他腿上。
顾以南另一只手臂一搂,好整以暇的将跌坐下来的让人扶稳。
她手里的橘子也骨碌碌地滚在地上。
“喂。”她人坐在他腿上,上半身还不老实的扭过去,视线追随着被她抠得稀烂的橘子,在羊毛地毯上骨碌出一道色泽鲜艳的痕迹,然后消失在沙发底下。
“怎么这么不专注?”一只大手轻巧地捏住她的下巴,将人的小脑袋转过来。
藏岭被迫扭过脸来看他,这才意识到两人这个姿势有多暧昧。
她怒气冲冲瞪他一眼,张口刚要说话,本来捏住她下巴的手指忽然往上一移,改为揉了揉她粉嘟嘟的脸蛋。
小姑娘被他揉得口齿不清:“里房受!”(你放手)
她伸出两手攀上他作恶的手腕,企图挽救自己的被□□摧残的脸。
怎么掰也掰不开他的手。
这个老男人怎么和臭唐诗一样,喜欢揉她的脸,真是臭味相投。
眼见着她蹙着眉,一副被逼急的样子,顾以南眼眸里的笑意一掠而过,松了手。
她目光落在他的衣领处,这个男人是花孔雀吗?怎么这么多套衣服,而且审美似乎还好巧不巧地戳到了她的点上。
浮岚色的外套露出一截皓白色的衬衫袖口,皑皑如檐上雪,白胡椒色的长裤,裤腿的前线熨烫的笔直而带着棱角。
衬得他清清冷冷,宛如白松覆雪。
被顾以南这么一搅和,刚刚被藏白杰她们搅乱的孤独感似乎烟消云散。
“去吃饭。”男人看着她,双臂从身体两侧自然的垂下来。
一副斯文绅士地好好先生模样。
藏岭咬牙,搞得好像是她自己爬到他腿上一样。
“二公子。”方浩推门进来,就看到这一幕,小姑娘坐在男人的腿上,咬牙切齿的狰狞小表情。
他连忙后退一步,低下头,素质良好的当做什么都没看见。
藏岭的脸霎时就红了,连忙从顾以南腿上爬下来。
“怎么了?”顾以南整了整袖口,问道。
方浩:“《东城周刊》的采访备份录音出了问题,周记者来电话问能不能补录一份?”
顾以南:“推了。”
男人的声线毫无起伏,藏岭偷偷拿眼睛看他,真是冷漠至极的语气,他抬眼,她不经意撞了进去,冷到极致。
“好的,我知道了。”方浩点头。
“等下。”顾以南不紧不慢地出声,站起身来。
站在他旁边的藏岭往侧面缩了缩,他一站起来,压迫感铺天盖地袭来。
顾以南:“下次遇到直接推了。”
方浩:“明白了。”
藏岭咽了咽口水,这个男人无情起来有些可怕。
-
午饭是藏岭自己去的餐厅,半路上顾以南接了个电话,似乎是工作上遇到了什么事情,回房间开紧急会议去了。
本来顾以南是让她稍等下,跟藏叶说一声,等会儿和他一起吃。
却被小姑娘义正言辞的拒绝了。
她知道他是怕她在饭桌上受冷落和刁难。
餐厅里,陈玉和藏白杰坐在藏叶的左右位置,藏岭进来时只剩下门口的位置。
张嫂正在盛线面,看到藏岭一个人进来“咦”了一声:“二少没跟你一起吗?”
“他临时有点事,一会儿来吃。”
“行,我做的菜多,一会儿让他叫我,给他热一下就行。”
藏岭笑笑:“好。”
张嫂做的蒜香虾仁就在她面前,藏岭还真是饿了,咽了咽口水,伸着筷子去夹。
“姥爷您多吃点虾仁,补补身子。”陈玉突然出手,将那盘子虾仁端到藏叶面前。
藏岭伸出的的筷子还直愣愣地悬在半空中。
藏叶眯了眯眼:“让泠泠吃吧,她爱吃虾仁。”
陈玉:“姥爷,孙女外甥女都是要孝敬您的,还是您先吃。”
她边说着边把盛着虾仁的盘子放到藏叶面前。
“姐姐说的是。”藏岭和和气气的笑着,漂亮的杏眼一弯,格外讨人喜欢。
她站起来,拿着勺子和餐盘倾着身子去盛了几勺子虾仁,端着碗的手回来时,被陈玉不轻不重地碰了下,本是她能承受的力度,谁知道藏岭突然撒了手,连碗带着浇了蒜蓉汁的虾仁,一股脑扣在了陈玉的脑袋上,黄色的粘稠汁液粘在陈玉的头发上。
陈玉反应过来,虾仁黏连着大蒜味道的汁液往下流淌,她“啊!”的尖叫出声,怎么也没有想到唯唯诺诺惯了的藏岭敢来这一出。
(。手机版阅读网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