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唯知道,周伯礼是故意等爸爸回来的时候才提及这件事的。要不然为什么之前那么长时间,他有一万次机会可以问她。
却偏偏等到今天才问。
周唯麻木地嚼着米饭,几乎是以粒为单位将米饭送进嘴里。她只是想掩饰自己的委屈和软弱的一面。
这种时候,怎么能轻易低头?
周唯说:“那些人我不认识。”
“不认识吗?我当时见你在和他们中的两个男生说话,以为你认识的。”周伯礼语气平淡,说完这句话就没有下文了。
显然,他不会再接着往下说了。因为他已经开了一个好头。
“唯唯,你和妈妈说,你是不是又被外面一些不三不四的男孩子缠上啦?”妈妈毕竟是妈妈,心细,而且对周唯也是关心的。
“那下次你去学舞蹈的话,还是找个司机送你去吧。现在的高中生,也乱得很……”妈妈忧心忡忡地皱起眉头。
周唯想要否认,可是话还没说出口。就被爸爸打断:“你说清楚,是不是你又乱交一些朋友,才碰上这种人的?”
其实初中的周唯,也并没有交过狐朋狗友。只是那个时候周唯和学校轮滑社的朋友玩得好,疏于学习。
从周伯礼的口中传到爸爸耳中,就变成了不务正业,和一些不三不四的朋友鬼混。那时的爸爸和妈妈要比现在更忙碌,很少过问周唯的学习生活。
只关心她的成绩。
初二之后,爸妈就开始限制周唯出门玩的次数以及时间,那时的周唯没有手机。除去教材规定和老师要求的推荐书目,周唯甚至没有看其他课外书的权力。
她像是一个小兽,被重重的枷锁,困在一个精致而华美的金色笼子里。
而在爸爸的印象中,周唯就是这样一个不听话,交朋友不过脑子的人。永远都在叛逆期,没有丝毫长进。
而那天晚上最让周唯感到伤心的话是爸爸说,“你以后是要做姐姐的人了,不要带坏弟弟妹妹。”
爸爸对那个未出生的孩子,充满了期待。
对她,只有失望。
可是爸爸从没认真地聆听过,周唯心里的声音。哪怕她在心里已经喊得歇斯底里,也没有被听到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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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爸爸没有再逼问周唯那些所谓朋友是什么人,只是再一次警告周唯不要和外面那些不三不四的朋友相处,不要给他丢人。
周唯沉默点头。等到所有人都吃完了饭,离开了饭桌,周唯才磨磨蹭蹭地将碗筷放下,回了卧室。
阿姨收拾餐桌时发现,周唯的碗里大半的米饭都没动过。但碗筷被摆放得很整齐。
回到卧室后,周唯小心翼翼地拆开了邮寄过来的信件和礼品。信件上写着恭喜周唯的摄影作品通过了初筛。后续的结果将在12月之前逐步通知。
幸好现在她还有这个好消息,不然今晚还真是难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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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周唯和周伯礼分别之后,去校门等待周坤。
每次周唯和周伯礼出门都是很早的,所以周唯只要这个时候出现在校门口,一定能等到总是迟到的周坤。
果不其然,在早读铃声响起的时候,背上松松垮垮地背着书包,手上拿着俩大肉包子边走边吃的周坤出现在马路对面。
周坤视力很好,眼见着校门口站着周唯。正常情况下,早读课铃声打过之后,校门口的自动闸门就要关闭了。
周坤平时都是不走寻常路,从围墙翻进去的。
但是今天他见到周唯还傻站在校门口不进去,他也不管保安的催促,走到周唯面前。和她一起站在校门口,此时校门已经关闭了。
“你怎么不进学校?”他几口就解决俩大包子,问周唯。
周唯说:“我今天有点事,不能去学校了。想让你帮我给老师带个假条。”
她说完,周坤才意识到周唯也没有穿校服。周坤平常校服都是塞在书包里,等进了学校才掏出来套上的,没有老师管他的时候,他就肆无忌惮地穿着自己的衣服。
周坤在校服裤子上蹭干净自己吃完包子的手,接过周唯手里的假条。看看上面家长的签名,笑了,“这签名是你自己仿的?”
周唯无所谓地说:“对,很明显吗?”
“有点。”
“无所谓,我反正今天不想去学校。”周唯把假条给出去之后,就转身要离开。她之所以会来学校给假条,是不想老师通知她爸妈。
否则她就走不了了。
“你去哪啊?要不要我跟你一块?”周坤在后面喊。
周唯没好气地回头,“你跟我一起,谁把我假条带给老师啊!笨比。”
周坤挠挠头,把假条随手揣进兜里。绕过保安室,去他经常翻墙的地方翻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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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上去外公家的车,周唯的心情顿时开朗了起来。
此时她的包里背着带给外公的茶叶和昨天杂志寄过来的信件。她要把那个好消息给外公分享。
外公一定会为她感到骄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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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家时,周唯却没法进去。她没有带钥匙,而今天很不巧的是,外公不在家。
到了下午,天空开始下雨。即将步入11月,一场秋雨一场寒。估计下完这场雨,临南的温度就要降到0-10摄氏度了。
周唯在小院外面等了一下午,也没有等到外公回来。今晚她是回不去了,因为这个时候镇上的末班车已经发车了。
周唯不清楚外公这个时候会去哪里,但是如果外公到晚上一直都没有回来,她只能去别家住一晚了。
院子门廊下,骤雨愈盛,周唯的外套下只有一件短袖。秋风肆虐,雨水打在她的衣袖上,裤脚上,周唯冷得近乎瑟瑟发抖。
她看着雨雾蒙蒙的山体,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周围一盏亮的灯都没有。
最近的人家,除了程山家,就是李奶奶家,可是没伞,等周唯走到时已经淋成落汤鸡了。
她只能退而求其次,冒雨跑去程山家。
他家的院子门没有锁,周唯走到别墅前,门前有一块大大的地毯,周唯鞋底的雨水都被尽数吸了干净。
周唯站在门前踟蹰,犹豫是否要按响门铃。因为她和程山,一直都是似友非友的,更何况程山不惜说谎也要打击到周唯。
果然,他和周唯一样,都不是什么好人。
程山正在客厅里,借着蜡烛微弱的光线在看电影。家里停电了,投影仪是充电款的,剩下的电量还够他看完一部《阿甘正传》。
正看了个开头,门铃被按响。此时偌大的别墅里,只有程山和阿姨。这个点,阿姨已经睡着了。
程山把电影暂停,趿拉着拖鞋去开门。
打开门,肆虐的秋风迅猛地钻进来,裹挟着雨水。程山看见站在门口,全身都是雨水的周唯。
他略显惊讶,但神色仍旧是淡淡的。他退后一步,示意周唯进来。他问:“你怎么会在这?”
周唯微微蹙了眉,“你是鬼吗,人在家里也不开着灯。”
走进来,虽然屋里昏暗,但足够温暖舒适。周唯冷得不住打寒噤。
只听程山冷淡的声音说道:“忍耐一下吧,私生子的家里就是这样见不得光的。”
他虽然嘴上这样说着,但还是摸着黑给周唯拿来了干净的浴巾和热水,“去洗澡吧,你可以用手机开着手电。”
周唯这才意识到,是停电了。怪不得这附近的人家,都没有亮灯呢。感受到程山的善意,周唯没有再回怼回去,而是老老实实去洗澡了。
“那衣服呢?”走出几步之后周唯又想到,她这次回来没有带干净的换洗衣物。因为外公家都有,但是程山家是没有的。
程山正打算打开电影接着看,被周唯这样一说,他停顿了一会儿,说:“我去拿给你,我的衣服。你穿着可能有些大。”
周唯站在原地,一味点头。
室内无风,烛火安静燃烧。周唯看不清,却听得很清楚,程山起身的声音,行进间他的衣物摩擦的声音,一声一声都敲击在周唯的心头。
她第一次穿别的男生的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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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山的衣服很柔软,带着一股淡淡的清香。周唯总能在程山的身上闻到这股香味。
衣服很大,裤子也很肥大。她不得不把裤脚挽了好几道,才不至于走路是踩到裤脚。
洗完澡她来到客厅,程山的电影才看了一小段。
她熟络地在茶几的抽屉里翻找到一袋饼干,这还是她暑假的时候和陆杰杰囤的。程山不爱吃零食,果然没有吃完。
周唯心满意足地拆开饼干充饥,一整天她只有早晨吃了早饭。中午和晚上都没有吃。
“你什么时候来的?”程山目不转睛地看着电影,问她。
周唯嘴里嚼着饼干,听声音很酥脆,“中午就到了,一直到现在都没吃东西,饿死了。”
程山看了她一眼,“下午就下雨了,你怎么不早点来?”
周唯却挑眉,不屑道:“不想来。”
程山默不作声,又翻找出几包吃的,有坚果,又去冰箱里拿出果汁,还有薯片,都堆在周唯面前的茶几上。
“看电影的时候吃吧。”
周唯看着他这一顿操作,有些惊讶地点点头。
“你知道我外公去哪了吗?”周唯问。
程山思索了一会儿才说,“不知道,去朋友家了吧。你来之前,为什么不给他打电话说一声。”
“我就是,突然很想他。”
她说的时候,声音竟有些哽咽。外公是周唯最硬的盔甲,也是她最大的软肋。
和所有受了委屈的孩子一样,在外公面前,周唯才敢袒露心中的委屈。所以在昨晚那一场宛如鸿门宴一样的晚餐之后,周唯再也不想在那个家里待着了。
外公这里,是周唯唯一的避风港,乌托邦。
周唯没有在程山面前掉眼泪,此时的她,仍旧像是个刺猬,轻易不会卸下防备。
而程山向来对于他人不愿说出的事情,都不会多问。但是他原本看着电影的目光,久久地停留在垂着头的周唯身上,欲言又止。
他其实知道,周唯的外公不是去朋友家了。是住院了。
但通过周唯的话来看,程山猜她不知道。外公没有告诉周唯,应该是不希望周唯为他担心。所以程山没有告诉她。
过了一会儿,周唯大概是缓过来了,她从自己湿漉漉的包里摸出来一个信封。
略显自豪地在程山面前展示着,“我之前给一家杂志社投稿摄影作品,现在通过了第一轮的筛选。这是通知的信封,我来就是想告诉外公这件事的。”
程山接过信封,展开来一字一字地看着,看完之后程山难得地微微一笑,“我会帮你告诉他的。他如果知道,肯定会很开心的。”
周唯嘟囔着,“我就知道。”
任何一个人都不支持她的时候,她也知道,外公会站在她的身后,一直做她成长的依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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