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唯当然注意到了李依依时时朝她和程山投过来的目光,但是她向来不屑在众人艳羡的目光中展示自己的“战利品”,更何况程山于周唯而言,是朋友。
从不是用来炫耀的东西。
即便周唯很讨厌李依依和她的小团体,她也不会在这个时候做出什么来炫耀自己和程山的友情。如果她这么做了,无疑是沦为了和李依依一样的人。
她和程山并排站着,一副懒散的样子倚靠在车站广告牌上。“说吧,怎么今天突然来这了?”
“顺路。”程山给周唯递过去一听可乐。周唯接过来喝了两口又递还给程山。
程山手上的动作停顿了一下,因为看着周唯一脸正常的样子,她好像是没有意识到这听可乐其实只是程山提前开好了,但他并没有喝过。
“你知道楼上有个病人,昨天去世了么?”周唯低头问,声音很低,带着隐隐的悲伤,“她家属接受不了这个现实,最近一直在跟医院闹,觉得是医生医术不精,害死了他老婆。”
周唯表面上看着不近人情,毒舌。但其实她心思细腻,能够敏锐地去感受身边的人事物。
程山低低地应着,“嗯,知道。”
这样的事情,每一秒都在发生。
“你说,外公……”
周唯话没说完,却被程山迅速打断,“周唯,不要胡思乱想。”
周唯看向程山,扯了扯嘴角,旋即她说:“可乐,再喝一口。”
她都明白的。
程山又把只有周唯喝过的可乐给她递过去。此时的程山右手还夹着带火星子的烟蒂,左手一直帮周唯拿着可乐。
“周唯……”程山叫她。
周唯抬头,看他,“怎么了?”
“没什么。”
“有病。”周唯白他一眼。
程山笑笑,他刚刚想说,他觉得自己今天像周唯的保镖,兼职保姆的那种。一米八几的大个子,没穿校服,抽烟,在外人看来痞里痞气,很不好惹的样子,在周唯面前却很听话。
让递可乐就递可乐,让干嘛干嘛。
但是说出来太丢人了,一定会被周唯嘲笑。话到嘴边被他吞回去了。
程山此行回了趟乡下,帮徐爷爷拿了几本相册过来。在那个没有智能手机的年代,相册承载了许多人一生大部分重要的影像。
公交车来了,车上零零散散坐着几个人。这个点儿,在这辆车上的人多半是三中的学生,和几个加班的上班族。每停靠时,司机都会把车上的灯亮上,整辆车像是亮灯的玻璃瓶。
周唯和程山跟在人群后面上车,程山一米八几的大高个,在人群中特别显眼。
“滴,请充值。”前面的女生刷卡显示余额不足,她尴尬地给后面的周唯和程山让开位置,给他们先刷卡。
周唯上车后找了靠近车后门的位置,和程山一前一后地坐着。
“快点投币,大家都等着呢!”司机不耐烦地催促那个女生。
周唯认出这个女生是隔壁班的,独自一人坐公交车却没带零钱。看她这幅样子不仅是没有零钱,估计手机也给家里人收走了,没法手机支付。
周唯摸了摸自己的书包和口袋,她也没零钱。她转头就跟程山说,“有硬币吗?”
程山没有市民卡,所以向来他坐公交车都是投币。程山投币最主要的原因是在市区出门,很少需要坐公交,办市民卡没有用。
“有。”他从口袋里掏出两枚硬币递给周唯。
周唯走上前去帮那个女生投了币,她冷冷道:“开车吧师傅。”
“谢谢你。”女生向周唯道谢,“我认识你,你是隔壁班的周唯。”
“不客气。”周唯冲她微微一笑,补充道,“这司机太死脑筋了。”
虽然坐车要钱是理所应当,但是周唯就遇到过很多司机比较通情达理的,实在没带钱的,他们也不会为难人。不至于出现今天这种不给钱就耽误一车人时间的。
“对了,刚刚在车站,你们班好几个女生都在议论你和你男朋友。说得挺难听的。不过我觉得你不像她们说的那样,你人很好。”女生笑起来柔柔的,甜甜的。很善意地提醒了周唯。
“没事,我不在乎这些的。”周唯的回答很潇洒。
女生心里对周唯的赞赏更多了一分,她刚升入高一没多久就听说了隔壁班有个女混混周唯,孤僻又毒舌。今天一见,周唯只是个有点酷,但很善良的人。
但是好像没有捕捉到女生话里最重要的一个点。
-
外公的身体每况愈下,很悲伤的,在这个万物生长的春天,外公竟像脱水的植物一样,迅速枯萎。
快到周唯每天坐车往返十公里,也追赶不上。
这天外公坐在床上,被子上摊着之前程山拿过来的相册。一页一页地翻看着,他指着相册里的周唯笑,连消瘦脸上的皱纹都动容。
他说:“这是唯唯小学五年级六一儿童节,那次是她上台表演,跳了一支舞。她跳得特别好,她跳完之后台下掌声雷动,把她高兴地,跟我吹嘘了一年。”
周唯和程山一左一右地围坐在外公身边,程山静静地听着。
周唯也努力地回忆着这段记忆,“好像有这么回事。”
“何止有啊,你跳舞的兴趣就是从小学开始养成的。从小你就胆子大,不怕上台。我记得我带你到警局里上班,局里的老同事小同事,男男女女都爱逗你,哄你给他们跳舞。你是啥也不怕,就给他们跳,乐得呦~”
周唯忍俊不禁,“我都不记得了。我就记得小时候我比赛完,你去接我的时候,你都会带我去吃好吃的。”
“你小时候挑食,带你去吃肯德基,你吃汉堡不吃生菜,每次挑出来都是外公给你吃菜叶子。”外公看完这张指尖又往下挪,“看这张,这张是你跟家里的小狗玩,小狗被你紧紧抱在怀里。它当时在舔你脸,你也不嫌弃它脏,你在那笑得花一样,咯咯笑。”
周唯看过那张照片,“我记得我特别喜欢串串了,后来它走丢的时候我哭了一整天。”
“小狗叫串串?”程山问。
“对,她外婆给取的名字。”外公眼睛里流露出温柔和怀念。就连抚摸照片的动作都无比轻柔。
在那个没有智能手机的年代,相册承载了大部分人人生中难忘的影像。程山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影像留在妈妈那,但是妈妈没有给他看过。
他家的人,大多亲缘情感不重。
在众人看相册看得入神时,病房的门被敲响。走进来几个头发斑白的人,看上去和外公差不多年纪,有男人也有女人。
“老徐?”打头的男人目光震惊地看向徐爷爷。
徐爷爷眯着眼辨认了来人,这才艰难地让周唯将床调高,“老方,你们怎么来了?”
床缓慢上升,外公勉强能以坐着的姿态见众人。周唯握着外公的手,在周唯触碰到外公的一瞬,外公的骨头几乎要戳进周唯的心里。瘦的只剩一层皮。
她几乎要哭出来了。人怎么可以瘦成这幅模样?
方爷爷以及几个战友手上提着许多补品,人参燕窝各种都有。但是他们没有想到外公已经病到了无力回天的程度。
一众人走进来甚至没有认出来,“老徐,你怎么成了现在这幅样子了啊?要不是我那天碰见你女婿,你是不是不打算告诉我们几个老战友了?啊?”
方爷爷说着这话,几乎要落泪了。但是半辈子都是硬气的警察,此刻他并没有轻易地哭出来。
徐爷爷歉然地笑笑,“我就是怕你们这样,给我送这么些东西,还一副哭丧着脸的样子。”
“师傅,你这是何苦啊~”这人名为陆文鸣,是外公的徒弟,目前是市局的局长。他长叹一口气道。
“这是小周唯吧?”陆叔叔问。
周唯点点头,“陆叔叔。”
这个陆爷爷周唯认识,每年过年他都会来外公家拜年。今年过年因为市局有事,派他去了外地,他和家人吃完年夜饭就匆匆动身了。所以也给外公去了电话致歉。
外公一一向来人介绍了周唯和程山,外公逢人就说这是他最得意的外孙女和孙子。
“这小少年之前没见过啊,师傅,你什么时候冒了个孙子出来?”陆文鸣说。
“你今年过年没来不知道,他跟着我学做风筝,是我小徒弟,关门弟子!我把他当孙子看的。”外公因为营养不良,现在说一段话就喘得不得了,得歇好一会儿才能继续说。
“你们可别小瞧我这两个孩子,一个个都厉害着呢,好着呢!”外公夸赞道。
“周唯我们知道,都看着长大的,从小就讨喜得很。”方爷爷说,“你快躺着歇着吧,我现在看着你这样,我都快落泪了。”
“小周唯,快把你爷爷放下去,让他躺着舒服些。”
周唯照做了。
“现在还能吃东西吗?”
外公笑得豁达,“吃不了喽,你们今天拎这么些东西来,都白糟蹋了。怎么提回来的,都给我原样提回去。”
“唯唯,跟程山你们俩去给爷爷叔叔们泡点茶。”外公特意支开了周唯和程山才说,“我知道,我这个病撑不了多长时间了,现在放不下的就是我的女儿和这两个孩子。”
“听说小晴快生了,也在这个医院吧?”
“对,她嫁的这个男人还算不错,就是商人家庭复杂,我要是撒手人寰了,她以后在婆家不好立足。”
“师傅,这你不用担心。有我在,我不可能让谁把小晴欺负了的!”陆文鸣信誓旦旦地保证道。
“我们几个老家伙也不是吃素的,小晴跟这两个孩子放心交给我们。”方爷爷代表众人向外公保证道。
“对了师傅,程山这孩子是被家里人送到你身边学艺的么?”
“不是,他家庭比较复杂。”之后的时间,外公也将程山托付给了自己的几位战友。
陆文鸣叹道:“孩子是好孩子,就是摊上这么个家庭。唉,难怪你对他这么特别。”
“我要是能多活几年,等这两个孩子成年了,我也不至于这么担心。”
(。手机版阅读网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