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唯对着她和程山聊天框里她输入的一串文字出神,犹豫着是否要发出去。
“周三我的比赛,你来看吗?”
但输入完她才反应过来,观众席的报名,周二就截止了,也就是今天放学之前,表要交上去了。无论她说什么,都没办法改变的。
而且她期盼已久的省赛,评委当中有徐晴。如果她有幸获奖,那么这个奖项在别人眼里是否又会变了味道?
最终她删去了那行字,熄灭手机,睡觉。
次日,周唯站在大礼堂的后台准备室里,看见楼下观众鱼贯而入。乌压压一片,看不清谁是谁。
不出片刻,大礼堂里坐满了人,现场一片喧闹。大家都不想上自习课,特别是暂时比较清闲的高一学生。
当主持人念到周唯的名字时,她长吁一口气,缓缓走上舞台。
观众席一片黑暗,聚光灯对着周唯打,她看不清台下观众的脸,只听得见自己的心跳声和呼吸声。主持人站在舞台下问她:
“准备好了吗?”
周唯只觉得聚光灯晃得她眼晕。很奇怪,在舞台表演的次数不少,但从未有过今天这种不确定感。昨天徐晴的话萦绕在周唯心头,她开始动摇自己参加省赛的决心。
她闭了闭眼,转过头对主持人微微笑着点头。
她准备了很久
她准备好了
吗?
熟悉的芭蕾舞曲想起,旋律悠然荡漾在周唯脑海,破开迷蒙,直抵周唯的内心。这个旋律她听了不下百遍,形成了肌肉记忆,身体在旋律的引导下缓缓舒展开。
慢慢地她抛开了疑虑与游移。
眼前铺展开一片欧洲乡间田园画卷,夕阳普照田野,周唯往前一步,转一圈,倏地一下又跳进了亮堂堂的舞厅里。
那里金碧辉煌,屋顶是欧洲中世纪的壁画,或许是哪个艺术家画上去的;地板铺了一张手工编织的大地毯,巧夺天工。
在舞厅里有一位妙龄少女,坐在钢琴后弹奏这首曲子。而在舞台中央飘然起舞的,是周唯。她的脑海世界,已然离开这个赛场。
不用思考下一个动作该如何,身体已经先意识一步行动了。
但事情总是很奇怪,越去想越容易事与愿违。好比失眠,越去想失眠这两个字,越容易失眠。
周唯睁眼一瞥,瞥见了舞台下的徐晴。她穿着一身得体的大衣,安静地站在舞台侧面的阴影处。在看周唯的舞蹈。
周唯有一瞬分神。
“下一个动作,我应该向右转还是向左?”周唯努力回忆着。
可是大脑仿佛宕机,怎么都想不起来。
一时紧张,已经过了节奏点。她渐渐与音乐脱了节。
最后,周唯的比赛匆匆结尾,最后一节,她漏掉了一个节拍,乱了节奏。只匆匆踩上结尾的一拍。
她站在舞台中央,大汗淋漓。往台下望去时,徐晴已经离开了刚刚的位置,不见踪影。
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听见他人的声音。
“她刚刚是不是慢了?”
“没有吧?我没仔细看,我在写作业。”
“不知道,好像是的,最后动作乱了。”
“她明显慢了啊~最后一下才踩到点。”
坐在周唯正对面的四个评委交流着什么,在考虑给周唯一个合适的分数。
她站在台上,无数双眼睛盯着她,她等待着老师们的点评,差点忘了鞠躬。
“总体表现不错,前面的节奏感都把握地很好,动作优美,但是你发现没有?你最后一节出了一点小问题。”老师微笑着说。
此时的周唯无论老师说什么,都只是点头。她心脏几乎要跳出来。
妈妈刚刚看到了吧。
她那么专业,自己的失误她肯定看到了吧。
自己给她丢脸了吧?她心下紧张,自己偷偷参赛却暴露出了能力不足。她应该是觉得,如果没有她,我肯定去不了省赛吧周唯的思绪很乱。
她失魂落魄地走下台去。主持人的声音响起:“下一位,叶朗。”
与叶朗擦肩而过时,她低声问周唯,“你刚刚?”
“你加油吧。”周唯扯了扯嘴角。叶朗也看出来了。
与此同时,观众席上一位穿校服的男生艰难穿过人群从后门离开。
周唯换回校服,走出了大礼堂。本以为会在门口碰见徐晴,既担心又抱着“关妈妈什么事,有什么好担心的”的心态。
“小乌龟吗?走路头埋那么深,也不怕摔死。”
周唯诧异抬头,视野里闯入一张熟悉的面孔,“程山?你来看比赛的吗?”
“嗯。”
程山递过来一瓶水,顺手给周唯拧开了,瓶子上挂着水珠,刚刚从贩卖机里拿出来的。
周唯点头,“怎么才来,不过没事了,我已经跳完了。现在是叶朗,你现在进去的话,应该还能赶上全场最有看点的选手跳舞。”
程山挑眉,“是吗,那你带我进去。我看看,比周唯更有看点的选手。”
“直走,右拐,不送。”周唯宛如泄了气的皮球,没有多余的力气跟程山在这打口水仗。她只想立刻回到教室坐下休息。
“怎么走?你带我去。”
“?”周唯差点白他一眼,却在程山的校服口袋里瞥见了一样东西,“直线走过去,能迷路?”
“我是笨比。”程山说得面不改色,比他骂周唯的时候还要冷静。
“程山,你撒谎的伎俩和一年前一样烂。”周唯从程山的兜里拿出小手拍,用来代替鼓掌的二逼玩意儿。
“你看到了对吗?”周唯看向他,“我最后乱了节奏,跳得很失败吧。我妈妈也看到了。”
“我现在不知道自己要不要去省赛”
“我想去的,可是我妈妈是评委。”
“我不想借着她的光。”
周唯静静地自顾自地说着。
忽然,程山抬手,顺了顺她的毛,“想这么多做什么?”
周唯感受到有一份温柔的重量,在她脑袋上轻轻柔柔地抚摸。
“我是小狗嘛?”周唯小声嘟囔。
比起安慰她,程山这样子更像是安慰她养的那只小黄狗。
程山听到,轻拍下她的脑门:“少废话,有人安慰你要懂得知足。”
片刻后,他语气认真:
“你喜欢什么,就去做,享受过程。”
“有句话叫但行好事,莫问前程。你的努力,会开花的。”
周唯望向他。
程山低下头来,“遇到解决不了的问题,记得找我。”
遇到解决不了的问题,找我。
周唯的心脏忽然像被什么东西猛地一下击中。重重地跳动着。
妈的!
她有点感动。
“少爷,呜呜呜呜……果然,我外公这小徒弟没白养!”
程山像看傻子一样地看着她这情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
周唯和程山翘了晚自习,去看昨天那窝小猫。
“你说我们一天不在,她们会不会搬走啊?”
“下雨,应该不会乱跑。”外面在下雨,程山为两人撑着伞。
他刚说完下雨,周唯接连三个喷嚏打出来。
程山瞥她,从校服口袋里拿出一张纸给她,“谢谢,不用这么捧场。”
“不客气,日行一善。”周唯逞强,嘴比金刚钻还硬。
周唯只穿了一件夏季校服短袖,外面套件单薄校服外套,秋风簌簌往她衣服里钻。
刚比完赛,汗水刚干,这会儿冷得不行,她瑟缩着拢紧了衣服。
可没走出几步,她听见上方传来一道声音:“拿着伞。”
“冷漠的男人,你才拿了几分钟啊?”周唯一边抱怨,一边接过伞。
旋即,周唯的视线被程山的校服挡住,眼前忽的一黑,“哎呀!”
却听他说:“穿上,弱鸡。”
周唯拿下衣服的一瞬,瞥见程山冷峻的侧脸,下颌瘦削,隐隐可见细碎黑发的遮盖下,一颗小小的耳钉。他现在只剩下一件短袖,单薄中透着冷酷。
以及校服外套上淡淡的无名香。
微雨的路上,鲜有路人,周唯程山并肩走在伞下,程山的伞微微倾向周唯。
“那你冷吗?”
“我不像你。”程山淡淡地说。
周唯撇撇嘴,“你牛。”
一楼楼道里那窝小猫惬意地窝在一起睡觉。
程山收伞的功夫,住在一楼的老奶奶推开家门,奶奶一头花白的头发,冷天穿了一件厚实的毛衣,行动缓慢,一手端食盆,里面是刚刚拆开的猫罐头,一手拿小板凳,整个人都透着良善与和蔼。
“这母猫饿得太瘦了,没有奶水。”奶奶说。
“是啊,看着好可怜。”周唯蹲在一旁,怯生生地想摸又不敢摸。
可是她见奶奶粗糙的手在母猫身上抚摸也没事,心痒痒的:“奶奶,我能摸摸它么?”
“可以呀。”
“奶奶,您认识这母猫嘛?”
“几个月前在这附近晃悠过,我遇见了就弄点吃的给它。隔好久没见,它竟然带了一窝小猫回来。”奶奶问,“这小窝是你们俩弄的?”
“不是我,是他。”周唯指了指身后的程山。
奶奶端详半天,“哦~你是住楼上的小男生是吧?”
程山点头。
“难得见到这么细心的小男生。”奶奶说,“你们要不要带只小猫回去,没人养以后还是得跟它们老妈一样流浪。”
周唯念及自己家,有个刚出生的周盼,况且徐晴向来爱干净,不喜欢家里有猫猫狗狗这些动物。她轻轻摇了摇头,“我妈妈不会同意的。”
“我一个人住,养着一窝也行。”程山说。
“你一个人住啊?”奶奶诧异,“你才多大,一个人住哪能行啊?我那个小孙子看着跟你们差不多大,他爸妈为了陪他读书,特意陪他搬去了学校旁边。”
奶奶不经意的话像刀子,戳在周唯心上。她和程山灵魂有一部分很像,所以此刻她担心地看向程山。
只见程山浅浅地笑着,“没事。”
“是爸妈在外地工作吗?”
“嗯。”
“那你没事可以来奶奶家,我反正一个人做饭,做少了不好做,做多了又吃不完。你正好来帮奶奶吃点儿。”奶奶和蔼地说。
“好。”程山摸了摸小奶猫,瘦削的手看得到骨节。
奶奶不禁说:“太瘦了,正是长身体的年纪”
周唯蹲在程山身边,悄悄地去看他,彼时少年的眼眸被碎发遮挡,唯有黑色小钻的耳钉反射出楼道声控灯暖黄色的光。
“你喜欢哪只?”周唯小声问他,蠢问题。明明刚刚程山说了养一窝都行。但其实她想说,“你还好吗?”
“这只。”他捞过一只抢不到奶的纯黑小奶猫,只有右眼那里有一块圆溜溜的白。
“嗯,它好特别。”
你也很特别,程山。周唯在心底默默地说。
“谢谢你今天安慰我。”
“还算有点良心。”程山嘴角勾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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