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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聆第一次见到赵伽睿是在建升帝四年九月的北宁府,早在这之前,她就已经在别人口中认识了这位身经百战的巾帼女将。前几天时诩从夏侯铮那里新得了一个埙,他觉得音质不错便让景聆教他,景聆刚把那埙摸到手中,就听到营房外传来了一句中气十足的唤声。
“时子定呢?”
“哟,赵将军,您怎么来了?”回应赵伽睿的是荣英的客套。
赵伽睿的声音不似寻常女子尖细,她道:“我找时子定。”
“侯爷在营房里呢,我带您去。”
景聆闻声连忙推开了时诩,放下埙就准备离开。
“哎。”时诩拉住了景聆,调笑着看她,“走什么?”
恰在此时,荣英刚好带着赵伽睿从前门进入,一眼就看见了二人在拉拉扯扯。
景聆从荣英的对话中猜出眼前这位身披重甲,眉眼间泛着一股英气的女子就是礁川郡主赵伽睿,可她眼中流露出的审视目光,却让景聆感到不快。
“哟,我来得不巧,武安侯既不用带兵打仗,又有美人在怀,在盛安过得好滋润啊。”找伽睿盯着时诩手中拉扯的袖子笑道。
时诩手中松了松,景聆连忙扯回了衣袖,跟着荣英出了门。
赵伽睿把拧在手里的两个包袱朝木案上重重一放,拿起桌上的茶壶就往杯子里倒茶,还一边揶揄道:“眼睛都长在人家身上去了吧你。”
时诩冲她笑了笑,转而看向赵伽睿搁在桌上的那两个包袱吗,说:“这是什么?”
“商州的特产。”赵伽睿随意道,“前些天杜仆射给我哥来信说念家了,我哥就让我带点商州的特产过来给他,这些是顺便给你的。”
“承蒙赵大帅挂念了。”时诩爽朗一笑,就开始拆包袱,里面放的都是些糖糕之类的东西,时诩便想到了景聆,她对糖食似乎情有独钟。
时诩又道:“赵大帅怎么没回来?”
赵伽睿灌了口冷茶,道:“稷齐在后面咬得狠,回不来。”
“怎么了?”时诩的神色认真起来,“这两年稷齐不是不敢犯境吗?”
赵伽睿摇了摇头,说:“就这个月开始的,稷齐不知道怎么,跟疯狗似的时不时就来一次,礁川不能没人驻守,我哥现在都还在图兰山后边呢,不像侯爷,啧,清闲啊……”
“你少来!”时诩笑道。
“那个。”赵伽睿朝外边扬了扬下巴,“景聆?”
“嗯。”
“好上了?”赵伽睿挑起眉峰,八卦地看着时诩。
“嗯。”
“嚯!”赵伽睿顿时拍案而起,指着时诩恨铁不成钢地说:“老娘就知道你小子是个禁不住美色诱惑的!亏当时你拒婚的壮举传到礁川时,我还夸了你一顿呢,这才几个月啊?我他妈自己打自己的脸了!”
“伽睿姐,这不是美色不美色的事儿……”时诩连忙赔笑。
“那是什么?”赵伽睿话里带着打趣的意味,“我们都以为你至少能坚持个一年呢。”
“爱上了呗……”时诩尽量装得云淡风轻,却藏不住耳尖的红晕。
赵伽睿眼睛都瞪圆了,她急忙喝了口水压压惊,又被水呛到咳嗽了几声。
她用袖口擦着水渍,连连摆手道:“我不跟你这小屁孩扯这些情啊爱的了,我找你来还有正事儿。”
赵伽睿把地图铺上桌,在上面比划起来。
“稷齐侵扰礁川也不是一两天了,前些日子,礁川府有一队府兵到图兰山上巡逻,突然就遇到了稷齐人的偷袭,就跑了一个人回来,听他说,稷齐人埋伏在图兰山上神不知鬼不觉,像是要翻山过来。”
“翻山?”
“是。”赵伽睿下巴轻点,“往日稷齐人也只敢埋伏在山里抢点东西,可这回却是实在地要了人命,我看了那个小兵身上的伤,是稷齐正规军队用的槊。”
赵伽睿又继续道:“稷齐不知道在搞什么鬼,派着小股军队想进礁川,所以我哥才驻扎在了图兰山脚下,防止有人闯入。”
“先前与礁川小打小闹了这么多年,也该到清算的时候了。”时诩眯眼看着地图,目光在两条水路上逡巡。
“我哥也是这么说的。”赵伽睿又转而叹息,“不过礁川和商州今年的收成都不好,如果朝廷愿意拨粮下来,倒还有望一战,若是拨不下来,就只能跟稷齐僵持过年了。”
时诩轻轻叹了声气:“可眼下入了秋,远伦道那边还得防着满丘,粮食的事情也急不来。”
二人正焦灼着,门口突然传来了敲门声,时诩抬眼一看,是景聆沏了新茶。
时诩敛了严肃的神色扯出一抹笑意示意景聆进来,赵伽睿一扫到景聆的身影,目光就变得锋利起来。
景聆往时诩和赵伽睿杯子里添了热茶,目光瞟到桌上的礁川布防图,便没忍住多看了两眼。
而一只大手却突然重重拍到了地图上,景聆虽然已经起身,可茶壶还在手里,手臂一颤倒让滚热的茶渍从壶口涌了两滴出来。
景聆能察觉到赵伽睿面对着自己不善的目光,便也不想多待,把茶壶搁到案上就准备走。
“手上擦点药。”时诩轻声道。
景聆点着头却没回头,直到景聆的身影从门口消失,赵伽睿才挪开了手。
“伽睿姐,你何必这样紧张?”时诩心里还挂念着景聆手上的烫伤,“她懂什么?”
“我倒是希望她真的什么都不懂。”赵伽睿冷声道,她抬眼看向时诩,“可她刚刚那个眼神,我看她什么都懂。”
“就算懂也没什么吧……”
赵伽睿冷哼一声卷起了地图,道:“我原本也是把她当花瓶来看,若她真是个花瓶,待在你身边我倒放心,怕就怕她装了一瓶子坏水。”
赵伽睿晃悠着茶杯,将茶水灌入喉中。
夜里,时诩翻了几卷兵书出来摊在眼前,脸颊蹭在手腕上,微垂的眼睛里呆滞无光,看似在看书,实则一个字都没有看进去。
这几年来,他鲜少在盛安度过秋天,秋日初冬,满丘最爱进犯嶆城,今年嶆城尚未传来一封战报,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时诩仰靠在椅背上闭了闭眼,忽而一阵悲凉的埙声却从屋外传来。
那人吹的似乎是嶆城一带的民乐,时诩顿时睁开了眼,挪开椅子就往屋外走。
今天的月亮又亮又圆,映在湖面让天地间都变得明朗。
时诩循着埙声朝湖边走,远远地就望见景聆坐在河边的巨石上,背对着时诩。
她似是刚洗过了头发,靛青的长发坠在后背仅用一根烟粉的发带系着,河风一吹,那摇摇欲坠的发带便依依不舍地从她发间松了,与此同时,那如瀑的发也跟着散开,被风向带着朝一边跑。
在时诩看来,此刻的景聆像极了月下的谪仙。
他的脚步更轻,拾起了吹落在地的发带。
恰好此时景聆的曲子也吹完了,回首之间,二人正在银辉中相视,一眼万年。
景聆的眼是微眯着的,看上去像是带着早有预知的笑意。
“你怎么一点都不惊讶?”时诩笑着两步跨到了景聆身侧,拿过她的手看着她手上擦了药的烫伤痕迹。
景聆笑了笑,轻声说:“我觉得你会来。”
时诩拉着景聆再次坐到石头上,景聆试探着问道:“礁川,要打仗了吗?”
时诩手里的动作一顿,抬眼看向景聆,脑子里突然想起了赵伽睿今天说的话。
时诩顿了顿,看向前方,说:“还没打起来,不过快了。”
“哦……”
“怎么了?”
景聆笑着摇头:“没事,只是今天去给你们送茶的时候,看到你和赵将军都是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
时诩不由自主地拨弄着景聆的头发,道:“稷齐国土小,却很爱钻空子,赵家这些年驻守在礁川,就没有个安宁的时候。”
“我有一个想法。”景聆轻捏着埙,望着天边的月,“你要不要听听?”
时诩微微挑眉:“你说。”
景聆道:“稷齐被礁川和商州两面环绕,我看了一下,商州和稷齐之间虽然隔了一座梅山,但梅山山谷有条溪涧是桃花江的支流,这条支流经过了清塞县,我觉得可以从这条支流绕进稷齐境内,届时一路兵马从图兰山入稷齐,一路兵马从梅山入稷齐,便可形成掎角之势。”
“读过兵书?”时诩看她越说越兴奋,都不想打断她。
“看过一点点。”景聆回道。
时诩垂下手撑在石头上,道:“你说的都没错,但有一个问题。”
时诩缓缓看向景聆:“太理想了。”
景聆微微偏头,渴望后文。
时诩道:“今年收成不好,兵分两路横跨了两个州,需要耗费更多人力物力。届时若满丘来犯,皇上更会举全国兵力抵御满丘,到了礁川这边就厚此薄彼了。”
景聆微微垂眸,道:“是我浅薄了。”
时诩笑着摸了摸景聆的头,说:“以前满丘和稷齐同时犯境的时候,我跟着兄长到礁川支援过赵大帅几次,唉,难打啊……”
景聆睁圆了眼:“连你都觉得难打?”
在她的印象中,时诩年少挂帅,一路顺风顺水,这世上仿佛就没有他打不赢的仗。
“满丘是朝廷重点攻克的对象,好的物资装备,各道的兵马都派去远伦道了,礁川本就偏远,驰援的军队到礁川都要走很久。”时诩轻轻叹气,“赵大帅每打一次仗,都说自己要老十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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