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两点,自得其乐工作室。
周思楠送完母亲回家之后,快马加鞭地赶到工作室。此时苏晓已经等待了一个小时,现在,她接着和周思楠等待陪周成岳打高尔夫的梁自得的到来。
枯等无聊,周思楠迫不及待地先盘问起苏晓。
“他不是宁波人吗?怎么会在这里?”
“确实是宁波人。”苏晓答。“但是他们家早在1991年移居至京,之后一直生活在这里。”
周思楠又问:“老婆孩子呢?”
“太太几年前病故,只有一个儿子,现居美国,这些倒不假。”苏晓答。
“这人到底什么来头?”
“做投资,有一些公司,再具体的我也没问。”
“他耗了两年时间兜这么大个圈子,就是为了娶你?”周思楠十分怀疑。“两年哪,他都五十多岁的人了,还有兴致磨洋工?”
“我也觉得这点很不合理。”
这时候,办公室的门被推开了,一个瘦高个子的男人走了进来。
他就是周思楠的舅舅梁自得。
梁自得今年三十八岁,是周思楠外婆中年生下的第二个孩子。梁自得比姐姐梁自如小了十四岁,只比外甥女周思楠大十岁。他从小就放荡不羁,不知道做过多少荒唐事,到现在快四张了还没有成家的打算。
正因如此,周思楠历来不拿梁自得当长辈看,对他也总是直呼其名,没正经叫过几次“舅舅”。梁自得对此毫不在意,舅甥俩就像好哥们一样。这也是苏晓称梁自得为“梁大哥”的原因。
“两位女士,下午好。”
梁自得有气无力。
“这么垂头丧气,一定是球场上被我爸杀得片甲不留。”周思楠打趣他。
“你爸何许人也?我焉能胜他。”
梁自得边着边脱掉运动外套扔到沙发上,接着瘫到办公椅上揉起了太阳穴。
松快些后,他说话了:“晓晓,上午是去见秦先生了吗?”
“是的,完事就到你这边了。”苏晓说。
周思楠埋怨起舅舅:“你也真是的,非要跟我爸打球,要不也能送晓晓呢。”
“你以为我乐意吗?”梁自得好不委屈。“我最怕跟你爸爸过招,是他硬要我去的。”
“他约的你?”周思楠很意外。“你们两个平时没这么要好啊?”
“他不是想跟我打球,而是要我当说客。”
“说客?”
周思楠不明所以,苏晓却是心中有数。
“对。”梁自得严肃起来。“他让我回来劝晓晓接受秦先生。”
果不其然,苏晓苦笑。
“等等,我爸怎么会知道晓晓和秦复的事情?”周思楠一头雾水。“这是怎么回事?”
“你啊,”梁自得看着外甥女。“长得漂漂亮亮,却恁地傻气。”
周思楠不理他,改问苏晓:“这是怎么回事?”
“我也是今天见了秦复,才知道周叔叔与他相识。”苏晓实话实说。
周思楠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楠楠,这些腌臜事还是由我来讲吧,”梁自得摆摆手,“别为难晓晓了。”
周思楠和苏晓认真聆听。
梁自得问:“楠楠,为什么当初你爸爸非要将晓晓捧成美女作家?”
“那时候‘自得其乐工作室’刚成立,我们需要一个有话题的作家打开知名度。”周思楠没有多想。“这样做对晓晓也有利,可谓双赢。”
“从前我也是这么想的。”梁自得苦笑。“但直到今天我才知道,你爸爸的真正用意,是让晓晓找到一个像秦先生这样的贵人,助他更上层楼。”
周思楠猛然想起父亲周成岳第一次见到苏晓时,说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
“楠楠,苏晓这个女孩子可堪大用。”
她原以为父亲只是随口说说,没想到他早就盘算开了。
利用美貌聪明的女人作为开疆拓土的工具,这种事情在名利圈中很常见。周思楠听过也见过,但她没有想到父亲会把手伸向她的好朋友。
“难怪我妈让他帮晓晓找对象,他总说没有合适的。”周思楠恍然大悟。“原来他早有人选。”
“秦先生在接触晓晓之前,已经和你爸爸谈妥一切。”梁自得也不免羞愧。“所以,晓晓和秦先生做笔友的事,你爸爸一直都知道。这两年我们工作室和晓晓的发展,也得益于秦先生的暗中助力。”
“真是好手段!”周思楠冷笑。“我爸就没想过这么做,你我该如何面对晓晓?”
苏晓忙说:“周叔叔的事情,与你和梁大哥都没有关系。”
“怎么没关系?他这么利用你,要我以后怎么面对你?”
“周叔叔这也谈不上利用。他捧红我,我名利双收。公正地说,他对我有恩。”
“你有实力,不需要走他那些歪门邪道。”
“这世道,酒香也怕巷子深哪!”苏晓很无奈。“有人捧,年纪轻轻便名利双收。无人捧,三十多岁才能拼出一小块地盘。届时青春已无,双手刨得见骨。”
梁自得用沉默表示对这番话的肯定。
“我爸就是贪得无厌!”周思楠是很愤怒的。“他已经很有钱了,还要怎么样?”
“很有钱不等于他不想更有钱啊!”梁自得摊摊手。“再说和秦先生一比,他就不算很有钱了。”
“这位秦某人很厉害吗?”周思楠很没好气。“怎么没有听说过?”
“大人物并不总是出名的。这方面,不用怀疑你爸爸的眼光。”
是啊,说周成岳是成精的老狐狸,他们谁都不会反对。
三个人同时陷入沉默。今天发生的事情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每个人都需要时间去缓和受到的冲击。
由于苏晓是事件的主角,所以,最后由她打破僵局。
“梁大哥,思楠,我想好了,我接受秦复。”语气平静得仿佛此事与她毫无关系。“我原本就对他有好感,再加上报答周叔叔,可谓两全其美。”
对于苏晓的决定,梁自得并不意外,但是周思楠接受不了。
“好个两全其美!”她几乎是吼出来的。“且不说他大你那么多,单凭他长达两年的布局,你就万万不能答应。”
“有什么办法呢?”苏晓问。“就凭我们三个,根本对抗不了他和周叔叔。”
“我去找我爸,我不信他这么没良心。”周思楠就要起身。
“徒劳。”苏晓拉住她。“事到如今,周叔叔不可能改变主意,你去了只能是父女大吵一架。梁阿姨已经和他这样了,难道我还能让你因为我的事情和他翻脸吗?周叔叔实实在在地帮助过我。他对我有恩,我不能这样对他。”
“你们看,金钱债,人情债,个人前途,他们方方面面都算进去了。”梁自得悲叹。
周思楠十分不忿:“晓晓,难道你就这么牺牲自己?”
“这不是选择题。”苏晓叹息。“秦复分明是志在必得,我跑不掉。我纳闷的是,以他的能力和地位,要什么女人没有?为什么是我呢?”
“你美丽,勤奋,有才华……”梁自得大方称赞。“够我写一篇《晓晓赋》。”
“那也不值得他耗时两年来设局。这两年,必有名堂。”苏晓笑得自嘲。“人贵有自知之明。”
“我爸会不会知道点什么?”
“不会。”梁自得否定周思楠的猜想。“那必定是秦先生的私密事。你爸爸不会这么不识趣,他只要攀附上秦先生即可。”
“是的。”苏晓点点头。“我有一种直觉,《遥远的天际》秦复绝对不是写着玩的,这里头应该另有故事。”
梁自得听明白了:“晓晓,你想通过婚姻去解开迷团?”
“是的。”
“像他这种层次的人,我们是很难看明白的。”梁自得泼她冷水。“探究他,恐怕会让你自己涉险。”
“谁让他那么像我的父亲?又谁让他对我设此迷局?我非要弄个水落石出不可。”
梁自得和周思楠同时叹气。
只要涉及苏敏,苏晓就变得格外偏执,没有理智。可是就这么让她去嫁给一个高深莫测的男人,他们怎么也接受不了。
“晓晓,先不要逼自己做决定。”梁自得使缓兵计。“我们先看看情况,再好好想想。”
“好的。”苏晓明白他的用意。“不早了,我得回去了,今天几乎没有工作。”
“我送你。”
“不用了,思楠。你今天也耽误了一天,我自己打个车就是。”
离开自得其乐工作室,苏晓直接回到自己的住处。
已经是晚上七点了,一整天几乎没吃东西的苏晓却毫无食欲。
她浏览微博,发现有人将她所有的绘本一一拆解分析。一会说,这画面与某画家相似;一会说,那台词与某作家雷同。如此牵强附会地证明她是抄袭惯犯,不用想,肯定出自秦复的手笔。
苏晓不想看到这脏水乱泼的场面。她关掉电脑,步行至工作室。
现在是四月下旬,暮春的夜晚仍是微凉的。轻轻的夜风拂在脸上,像是父亲的手在轻抚着她,多么温柔啊!完全不似那红色山丘上的风。它是冰冷的,无情的,刮得那流浪的可怜人伤痕累累……
苏晓边走边想。不出一个小时,她便到达与住处只有五公里之遥的工作室。
说来也怪,明明昨天才来看过一次,为什么今天再看,仍是那么激动呢?因为它是自己拼搏得来的吗?虽然地方不大,也不够华丽,但这是她的王国,她说了算。
然而又真是她说了算吗?
那个叫秦复的人,现在正拿捏着她的命脉……
“嘀嘀。”
指纹锁开门的声音响起。
苏晓一看,是助理安妮来了。
“老大,你怎么在这里?”安妮问。“都这么晚了。”
“一时兴起过来看看。你呢?怎么也这么晚过来?”
“我今天过来打扫新家,东西落在这里了。”安妮总是把她们的新工作室称为新家。“老大,真不敢相信,我们以后能在这么漂亮的地方干活!”
苏晓笑了。
过去了为了省钱,苏晓和安妮只能挤在租来的一套小公寓搞创作。那套公寓既是她们的画室,同时也是安妮的住处。如此一来,安妮的生活就有了诸多不便。苏晓觉得很对不起安妮,她暗下决心,将来一定要租个大点的地方自立门户。
今天,愿望终于实现了。
“是啊,我也觉得像在做梦。”苏晓说。
安妮期待地问:“老大,我们什么时候搬过来呢?”
“过一阵子吧,先散散味道。毕竟以后我们大部份时间都在这里。”
“还真是。”安妮笑了。“你要不要把家里的钢琴也搬过来?反正在家的时间肯定没有在这里的多。”
“好主意。”苏晓指向一个位置。“钢琴放在这里怎么样?”
“不错,就是不知道你能有多少时间弹琴。”
“空闲的时候敲几下放松身心即可。”
“也是,又不靠它吃饭。”说这到里,安妮犹豫了一下,“老大,网络上说你抄袭,这是怎么回事?”
“不用担心,很快就会澄清的。”
“那就好。”安妮松了口气。“老大你放心,我永远相信你。”
可我就是在抄袭啊……
苏晓真是有苦说不出。
“老大,怎么了?”
安妮见苏晓不说话,不放心地问。
苏晓看着她,忽而十分感慨:“安妮,这两年跟着我,你受委屈了。”
“一点也不委屈。”安妮笑了。“辞掉那个破杂志小编跑来给你当助理,是我这辈子做过的最正确的决定。”
“你真的这么想?”
“我承认起初工作辛苦钱又少,但我始终相信,你一定能成大事。”
安妮并不知道这番话对苏晓而言是何等的沉甸甸。
苏晓想到自己正在面临的威胁与抉择,各种想法在她的心头拼命折腾。一时间,她真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安妮的话。
她艰涩地问:“安妮,你对我有这么大的期待吗?”
“当然啦,跟你混肯定没错!”
这就是最后一根稻草,苏晓终于绷不住了。
“安妮,我该回家了,你也别待得太晚。”
“知道了,老大路上小心。”
安妮知道苏晓素来心事重,识趣地不多问。
苏晓走出工作室后并没有直接搭乘电梯,而是跑到了消防通道里。
她坐在冰冷的楼梯上,咬着自己的外套哭了起来。这漫长的一天中被压抑的所有情绪,此刻终于爆发了。
苏晓把衣服咬得很紧很紧,是以她的痛哭没有发出什么声音。在童年的无数个夜里,她思念父亲的时候,就是这样躲在被窝里咬着被子哭泣。如果哭出声音被母亲听到,那么等待她的将是母亲歇斯底里的抽打……
不知道过了多久,苏晓的哭泣渐渐停止。
她调整好呼吸,想好一些事情之后,给秦复发去了短信——她询问他现在是否方便通话,因为此时已是夜里十点了。
短信发出后不到两分钟,秦复的电话来了。
“晓晓?”
“是我,打扰了。”
“没事。”他察觉到她声音的异常。“你怎么了?”
“今天上午你说的事,我答应你。”
电话那边静默了一下。
“晓晓,我不会亏待你。”
苏晓不知道该如何回应这个许诺,她问了一个问题。
“为什么写那个故事?”
电话那边又静默了一下。
“晓晓,以后我会告诉你。”
苏晓叹息,挂掉了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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