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8日,星期一。

    这一天是六月初六,也是宝琳村苗族的传统节日“新禾节”。新禾节,也叫吃新节,是苗人仅次于春节的重要节日。苗人用“新禾节”来纪念稻种来之不易,同时也提前庆祝稻谷的丰收。

    一大早,周思楠便来到陆琼花的家,由陆琼花的母亲为她穿上苗衣,戴上装满银饰的引头帽和银项圈。没错,周思楠今天也要参加坡会,她将和陆琼花跳踩堂舞。

    周思楠望着镜中苗女打扮的自己,想起了秦涛的母亲宋晚云。

    那张照片中,宋晚云笑意盈盈,眼中是绵绵的爱意。秦复望着这样美丽又深情的妻子,他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态呢?如今虽然斯人已逝,但秦复对她的爱与感激无疑仍在。虽然这些爱与感激是应该的,合理的,但是作为一个女人,要完全地理解和接受丈夫对亡妻有这样深厚的感情,多少还是需要一定胸怀的。

    万幸,耿冰川没有前任。

    可是秦涛呢?

    秦涛的前女友们想必不是简单人物。虽然已经分手,但未必就永不再见。周思楠知道自己占有欲强,眼里容不得沙子,她不想与那些女人有任何关联,更无法接受自己和别人被放在一处比较……

    这时候,她好像些理解苏晓的心境了。

    “思楠,发什么愣呢?”

    陆琼花纳闷地问。

    “没有,只是想起了一些事情。”周思楠摇摇头,“坡会几点开始?”

    “快到中午,因为要等邻村的人到齐。”

    周思楠一愣,“不光是宝琳村的人参加吗?”

    “当然不是啦。”陆琼花笑了。“还有隔壁两个村寨的人也来参加。也就是夏天,如果是春节的‘十一坡’,得有好几个村寨来要来呢!”

    “什么叫‘十一坡’?”

    “苗人在正月十一日举行的坡会,所以叫‘十一坡’,这是一年中最盛大的坡会。”

    “为什么别的村子都来参加呢,图热闹吗?”周思楠如好奇宝宝般。

    陆琼花解释说:“苗族有村寨结拜的传统,这样有利于生存。而且坡会能促进交流,让苗人更团结。”

    “原来如此。”周思楠恍然大悟。“我们现在怎么办,在家里等坡会开始吗?”

    “不,我们现在就去会场。”

    就这样,十分钟后,她们来到坡会的会场。

    坡会会场是一片空地,它位于宝琳村北岸的一个山坡,总面积相当于一个足球场,整体上却是一个正方形。空地中央,高大气派的芦笙柱竖立着。芦笙柱有十几米之高,由木头制造,下粗上细,底部直径约五十厘米。柱顶立着一只神鸟,那是苗族人的图腾崇拜。神鸟踩着堆叠着的两只巨蛋,巨蛋下是稻禾。稻禾下方是两只横向的刀刃状的牛角——牛角是苗族的吉祥物。再往下,是沿着柱体盘旋而上的金龙,象征着团结向上。

    巨大的芦笙柱下,身着苗衣的人们开始聚集。周思楠发现摄影师出现在这里。他们举着相机,对着身着苗衣的年轻女子拍照。那些姑娘并不排斥,反而很高兴。坡会的一个重要目的就是为未婚的男女青年寻找对象。这种时候,谁都希望自己能成为众人的焦点。

    周思楠望着那些摄影师问:“怎么有外人在这里?”

    “怎么叫外人呢?”陆琼花觉得好笑。“在我们看来,只要来了都就是客人,我们不像你们城里人想法这么多。”

    这时候,扛着单反相机的老何出现了。

    “老何,你想干嘛?”周思楠纳罕。

    老何笑眯眯地说:“周小姐扮苗女煞是好看,有无兴趣拍照留念?”

    周思楠直觉他是受秦涛指使。可是秦涛要她的照片做什么?难道是要和同样扮过苗女的宋晚云比较吗?

    莫名地,一股逆反心理在周思楠的心里油然而生。

    她悍然对老何说:“我对拍照素无兴趣。你有功夫的话,不如拍拍琼花,她今天格外漂亮。”

    “思楠,你在别扭什么?”陆琼花纳罕。

    “反正我不拍。”

    陆琼花不知道那些恩恩怨怨,是以一头雾水。

    老何忙说:“没关系,陆校长,请允许我为你拍摄几张照片。”

    陆琼花大方地接受老何的善意。

    拍完照片,参加坡会的人们也都到齐了。

    苗人们围着芦笙柱摆好煮熟的鸡鸭猪等祭品,对着芦笙柱焚香跪拜,十分虔诚。祭拜结束会,芦笙踩堂正式开始。苗人从农历二月开始禁止吹奏芦笙,以免惹怒上天,带来风灾雨灾影响农业生产,直到六月初六的新禾节才重新开禁。

    宝琳村的坡会是覃荣兵的祖先创立的,也一直由覃家主办,所有细节也都由覃家决定。父亲去世后,身为长子的覃荣兵便成了坡会的主办人,也就是所谓的“头家”。

    覃荣兵第一个领着芦笙队进场。

    周思楠在他那支芦笙队伍中看到了苗民打扮的秦涛和耿冰川,村支书余合生也在里面。周思楠是真佩服余合生。这村支书是啥活都得干,也啥活都会干。

    期待许久的芦笙终于吹响了,年轻的姑娘们也跳起了踩堂舞,周思楠和陆琼花也不例外。周思楠对舞蹈没有兴趣,所以她的“踩堂舞”也就是跟着陆琼花大差不差地比划着而已。

    周思楠望着秦涛和耿冰川说:“看他们两个,还挺像回事的。”

    “耿冰川是贵州的苗族人,本身就会吹芦笙。”陆琼花说。“秦涛是这几天现学的,吹成这样,也真是很厉害了。”

    “你怎么一有机会就夸他?”周思楠逗她。“是因为他的身份特殊吗?”

    “你们城里人真复杂。”陆琼花皱眉。“在我心里,秦涛和耿冰川一样,都是宝琳村的客人。他那些身份对我们山里人来说,其实虚无缥缈,遥不可及。”

    “这还差不多。”

    蓦地,周思楠在围观的人群中看到了老何。

    他正对着她举着相机,显然是想拍照。看到这情形,她的无名火腾地上来了,于是立马停止踩堂舞的动作,双手叉腰,冷冷地瞪着老何。

    他想怎么样?她不是说过不要拍她了吗?

    “思楠,你这是怎么了?”

    陆琼花完全不知道周思楠这是怎么回事。

    “我不跳了!”

    丢下这句话,周思楠扭头就走。

    她离开踩堂舞的队伍,径直朝场外走去,老何这才见识到周思楠的厉害。但是后悔已经晚了,这位千金大小姐和苏晓不同,优越的家庭背景让她有随时翻脸的底气。

    周思楠穿过人群往场外走去。

    由于她身材高挑又气质高贵,因而无人敢拦她,只敢悄悄侧目。但也有不识相的,比如那些外地来的摄影师。他们以为她只是寻常的山里姑娘,于是纷纷举起相机对着她,试图拍下这名美丽的苗族女子。

    周思楠对他们厉声叫喝:

    “你他妈再举着相机对着我试试?”

    标准的普通话与不同凡响的气势瞬间让那些个摄影师们消停下来。

    到得校舍,周思楠换上t恤和牛裤,把脸洗得干干净净。她把苗衣和饰物一一叠好,准备晚上给陆琼花送去。一切收拾妥当后,她百无聊赖地躺在床上想着这段时间发生的种种事件。

    过了一会儿,她拔通了苏晓的电话。

    “晓晓,你在哪里呢?方便接电话吗?”

    “方便,我在工作室呢。”苏晓说。“你又在哪里?怎么这样安静?”

    周思楠懒洋洋地说:“宿舍。”

    “宿舍?”苏晓很意外。“今天不是坡会,你不是应该跟大伙一起热闹的吗?”

    “中途回来了。”

    “为什么?”

    “我被秦涛摆了一道。”周思楠冷哼。“原来这小子让我参加坡会,是想让我扮成苗女,也拍一张宋晚云那样的照片。”

    “这……”苏晓没想到还能有这一出。“我想,秦涛没有恶意。”

    “他要我扮苗女是什么意思?拿来跟宋晚云比吗?”周思楠好不气恼。“我才不给他机会呢,我周思楠绝不和任何女人比!”

    苏晓笑出来,“你不会是在吃宋晚云的醋吧?”

    “你会吃宋晚云的醋吗?”周思楠反问。

    “我不。”

    “可是那天看到宋晚云的照片,你明明是有点伤心的啊!”周思楠懊悔不已。“我那时候做错了,我不该和秦复一唱一和地刺激你。”

    苏晓叹息着说:“思楠,我知道你和秦复是一番好心,你们想用激将法逼我把心里的不痛快表达出来。”

    “可是你为什么不说,仍旧憋在心里呢?”

    “思楠,我和你不同,我没有随便发脾气的底气。”苏晓的声音低下去。“他是那样的一个大人物,我只是一个孤儿,什么背景也没有。我和他相差太悬殊了……”

    周思楠摇摇头,“他不会以势压人的。”

    “我没有自信去考验他。”苏晓似在苦笑。“宋晚云有这般美貌与出身,尚且对他百依百顺,何况是我?”

    “晓晓,你太妄自菲薄了。”

    “你不是我,又不在我这个位置上,有些滋味是很难体会的。”

    周思楠思忖片刻,又问:“你真的能接受他爱宋晚云吗?”

    “秦复如何爱她都是应该的,”苏晓又在叹息。“但是要我对此毫无感觉……坦白说,我做不到。”

    周思楠忙说:“你这种感受是很正常的。我连自己被秦涛拿来与宋晚云比较都受不了,何况是你这般境况?”

    “你为什么受不了他把你和宋晚云比较呢?”苏晓笑了。“如果你对他毫不在意的话。”

    周思楠气顿时不打一处来。

    苏晓忙说:“思楠,你不要生气。我只是觉得,也许你的真心并不是你以为的那个样子。还记得王霖妈妈说过的那句话没有?她说:男女之间的感情是很复杂的。我们往往会被一些表面的情绪所迷惑。”

    “你这家伙,说起别人来就头头是道。”

    “思楠,你现在还生气吗?”

    “不了。”周思楠松了口气。

    “继续参加坡会吧?”

    “不去了,”周思楠在床上翻个身。“我已经换回衣服舒舒服服地躺在床上,哪里也不想去。”

    苏晓不勉强她,只是叮嘱说:“不要在村民们面前发脾气好吗?免得人家误会。”

    “知道了。”周思楠乖乖听话。“晓晓,你的这些心事,找个机会跟秦复说吧?”

    苏晓叹了口气,“不用了,我自己慢慢消化,时间长了,也就释然了。”

    “要不我来跟他说?”

    苏晓忙说:“不要,我自己的事情我自己来。”

    “那你可不能憋出病来,你还是个孕妇呢!”

    “知道了,你放心。”

    通话结束了。

    周思楠将手机扔到一边,锁好房门开好空调,舒舒服服地睡了一下午。

    梦里,她又打扮成苗女的模样。

    她跟随一群年轻的苗女,慢悠悠地行走在碧绿的田埂上。她们穿过一片又一片层层叠叠的梯田,来到了坡会现场。这里欢歌笑语,喜气洋洋。年轻的苗女们围着巨大的芦笙柱跳着踩堂舞,年轻的男子吹奏着芦笙,围观的人们蜂拥在四周。

    周思楠一边跳着踩堂舞,一边在芦笙队中寻找着什么。

    渐渐地,她在那队伍中看到了心仪之人。他正站在队伍中央背对着她吹芦笙。他的身形随着音乐微微摆动,优美又不失野性。那分明是耿冰川的模样……

    周思楠微笑着朝那名男子走去。

    她穿过重重人群,终于到得他的身后。当她拍拍他的背想要叫出他的名字时,他突然丢下芦笙,转过身来。

    四周的画面静止了,声音也随之凝固。

    周思楠看得真切,这名男子不是耿冰川,他是秦涛。

    她猛地从梦中惊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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