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月后,谢蕴华为谭家强举办了一场晚宴。

    在众人瞩目中,十岁的谭家强一身黑色西装,打着漂亮的红领结,登上了舞台。他为大家演奏了一首圣桑的《天鹅》。

    虽然谭家强有极好的天赋,但毕竟学琴不到一年,因此演奏的水平并不是很高。现场的宾客都不是等闲之辈,他们的孩子从小就接受各种高质量的素质教育,都能听出点门道。但是又如何呢?谭家强如今有谢蕴华这座靠山,谁也不敢小瞧他。

    演奏完毕,谭家强来到谢蕴华身边。

    谢蕴华一袭宝蓝色的旗袍,将高挑修长的身材表现得淋漓尽致,贵气逼人。她亲昵地拉着谭家强与宾客们应酬,秦复和苏晓也参与其中。

    “唉呀,家强,我家小马上次误会你了。”小马爸爸亲热地说着。“请你宽宏大量,别跟这臭小子一般见识。”

    嘴上这么说,却没把小马带来当面道歉,说明他还是偏心儿子。谭家强心里有数,他对这名肥胖的中年人说:“马叔叔,您太客气了,我也有错的地方。”

    小马爸爸笑得合不拢嘴,谢蕴华不着痕迹地白了他一眼。

    周思楠十分欣慰,悄悄对身旁的秦涛说:“谢谢。”

    秦涛温柔地笑了,搂了一下她的腰。

    这时候,人群中有一阵轻轻的骚动,好像是谁来了。

    周思楠一看,发现来人是一位身材高挑穿着红色小礼服的美人,这美人正径直走向谢蕴华与秦复。周思楠正想问秦涛那个人是谁,秦涛便拉着她走了过去。

    那位美人正与秦复拥抱。

    “秦叔叔,好久不见。”她说。“您可是越来越有款了。”

    “你这丫头就是嘴甜。”秦复开怀地笑了,接着揽过苏晓。“晓晓,这是谢蕴华的堂侄女,谢美麟。”

    苏晓谢美麟问好,同时悄悄观察她。

    其实这个圈子没有丑女人,长得抱歉的早去整形了,但是谢美麟没有一点“人工开凿”的痕迹。这种事情骗不了女人,尤其是苏晓这样眼尖的女人。这谢美麟当真对得起她的名字。

    与苏晓一样,谢美麟也在观察着对方。

    坦率地说,她并不认为苏晓是那种倾国倾城级别的美人,但是她有一种很特殊的气质,整个人很有灵气。个子虽然不高,但是身段纤细,比例很好,将一袭浅蓝紫色的丝质七分袖旗袍穿得清逸秀丽。她被高大健壮的秦复揽着,显得十分娇柔顺从。强势又老派的男人最吃这一款了。

    “你是那位美女绘本作家。”谢美麟饶富兴味地看着苏晓。“果然不同凡响,难怪秦叔叔为你费尽了心思。”

    苏晓没把这下马威放在心上,她微笑着说:“过奖了。”

    “好了,美麟,别调皮了。”秦复打圆场。“秦涛和思楠来了。”

    谢美麟一转身,果然看到了秦涛和周思楠。

    她快步走到秦涛面前,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秦涛,我真想你,真怀念我们在美国的日子。”

    “别闹了,美麟,我都回国两年了。”秦涛轻轻推开她。

    “真绝情,亏我们还是一起长大的呢。”

    “你呀,还是这脾气。”秦涛摇头苦笑,拉过周思楠。“思楠,美麟是谢阿姨的堂侄女。也在美国读书,刚刚才回来。”

    周思楠浅浅地笑了一下,“幸会,我是周思楠。”

    “果然不一般。”谢美麟说。“你和苏晓真是一对姐妹花。”

    周思楠微笑着,懒得多说。

    晚餐过会,浪漫温柔的舞会开始了。

    周思楠对跳舞没有兴趣,加这兴致不高,所以她只和秦涛跳了一支舞就离开舞池。她看到苏晓,沈明玉和王霖正聚在一起聊天,马上走过去加入她们。

    沈明玉打趣她:“怎么样,遇到对手了吧?”

    “开玩笑,我都懒得理她。”周思楠满不在乎。“她要是能把秦涛拿走最好。”

    苏晓摇头苦笑,“这谢美麟确实厉害。”

    “她就是势利眼,我最讨厌这种女人了,”周思楠很没好气。

    “成长在这种圈子里,想不势利也很难吧?”王霖开口了。“我还真是不习惯这种场合,以后能免则免。”

    周思楠说:“今天是强子的见面会。他是耿冰川托付的,你父亲又是耿冰川的朋友,你不来可说不过去。”

    王霖望着远处的谭家强,感慨地说:“你们看,强子真是大变样了。耿冰川如果泉下有知,一定很欣慰。”

    “有谢小姐背书,他不会再受欺负了。”苏晓说。“你们看他现在多受欢迎,尤其是胜男,一直围着他转。”

    沈明玉苦笑着说:“胜男可喜欢他了。她原本不喜欢这种宴会,但是听说谭哥哥是主角,吵着要来。”

    “你这个女儿真是不得了。”苏晓由衷说。“才四岁,好像什么都懂似的。”

    “天爱才厉害好吧?”沈明玉看得明白。“才六个多月就知道‘该出手时就出手’了。我一想到她伸着小胖手要强子的模样,真是佩服得不得了。”

    苏晓不由苦笑,“她长得像秦复,脾气也随秦复,闹腾起来可厉害了。”

    王霖听着到她们谈论孩子经,想起自己因为两次流产而难以生育的事实,心中难免苦涩。

    周思楠忙对苏晓和沈明玉说:“喂,你们两个肉麻够了没?考虑一下我这个尚无所出的人好吗?”

    苏晓和沈明玉心领神会。

    她们转而开起周思楠和秦涛的玩笑,王霖也加入其中。周思楠任由她们揶揄,只要大家伙开心就好。

    晚上九点,苏晓和秦复回到那富丽的家。

    迎接他们的女佣神色忧急地说:“先生,太太,你们回来了。天爱还没有入睡,正哭闹得厉害呢。”

    苏晓速速往育婴室走去。

    远远的在房门外,她就听到了女儿的哭声。她心疼不已地推门而进,果然看到何存知正抱着秦天爱来回走动,可秦天爱仍然哭闹不止。

    “天爱怎么了?”苏晓从何存知手中接过女儿。“是饿了,还是不舒服?”

    何存知无奈地说:“刚换完尿布喂完奶粉,但还是哭个不停。育婴师检查了一下,也不像是生病的样子。”

    苏晓赶忙哄女儿:“天爱乖,都怪妈妈出门不能陪你。你不要生气了,乖乖睡觉好不好?”

    然而秦天爱并不买帐,仍然大声地哭闹着。她被喂养得又胖又有劲,小手小脚一起扑腾的时候,苏晓还真是有点拿不住。

    何存知看着这般情景,又是心疼又是忧急。

    这时候,秦复进来了,他连西装都没来得及脱下。他说:“晓晓,把天爱给我。我来哄她。”

    苏晓却是犹豫。在她的刻板印象中,男人是没有哄孩子这项天赋的。

    “没问题,把她给我。”

    苏晓将信将疑地把哭闹着的秦天爱交给秦复。

    秦复接过女儿,熟练地抱在怀中,吻了一下她的额头说:“天爱乖,爸爸陪你。”

    果然,秦天爱的哭声立马小了许多。

    不出两分钟,她的哭闹停止了,人也安稳了,只是仍闭着眼睛轻轻地抽泣着,像是埋怨父亲为什么这么晚才回来似的。她粉扑扑的小圆脸上都是泪痕,长长的睫毛上挂着泪珠,一只小手还抓着秦复的领带,生怕爸爸跑了似的。这小模样别提多可怜,多招人心疼了。

    苏晓看着这一幕,既佩服女儿撒娇的本事,同时也想起了自己的父亲苏敏。小时候,她也是特别粘父亲。父亲也极其疼爱她,甚至在车祸中为她牺牲掉性命……

    过往的一幕幕又浮现在苏晓眼前,令她不胜唏嘘。

    这时候,秦复为女儿喝起歌来:

    忖起外婆桥,河塘里小船摇啊摇。

    宝宝摇篮里厢困晏觉。

    外婆看张宝宝咪咪笑,手推摇篮轻轻咯摇。

    忖起外婆桥,树高头小鸟叫啊叫。

    宝宝朝勒外婆嘎嘎咯笑。

    外婆抱起心肝小宝宝,对勒宝宝唱歌谣……

    凤凰造窠海中央,鸦雀造窠树中央。

    老鹰做窠山里厢,黄莺做窠搭凉棚。

    燕子造窠二步梁,麻雀做窠瓦缝帐,黄鳝做窠田塍埂……

    小路亭人下茄秧,观海卫人燕话打,东山头人泥螺起蟹酱。

    宁波江潮两梗生,桥下船来撑,桥上人来行……

    这首歌叫《外婆谣》,秦复是用宁波话给秦天爱唱的。这样一位两鬓微霜西装革履的大人物耐心地哄抱着一个小婴儿,画面不可谓不震撼。苏晓觉得自己的运气太好了,简直好到她心虚。

    何存知对她竖大拇指,不知道是赞她运气好还是赞秦复。

    这时候,秦天爱已经完全熟睡。苏晓走过去,将她手里抓着的领带轻轻取下。秦复温柔地将女儿放到婴儿床上,给她盖好了被子。

    何存知赶忙过来接手,让主人解放。

    “你也太厉害了,连摇篮曲也会唱。”

    苏晓一进卧室就这么说。

    “那可不?”秦复扯下被女儿抓得歪七扭八的领带。“当爸爸容易吗?”

    苏晓帮他脱下西装外套,松开衬衣领口的扣子,接着把袖扣取下并挽好袖子。她边做边说:“你这首歌唱得真好听。人说宁波话硬,被称为‘石骨方言’,甚至说:宁可跟苏州人吵架,也不和宁波人讲话。可是你却唱得那么温柔。”

    “这首歌叫《外婆谣》。秦涛很小的时候,晚云就是唱这个哄他睡觉的。”秦复拉着她到沙发坐下。“晚云唱得比我好听,很绵软。”

    苏晓好奇地问:“秦涛会说宁波话吗?”

    “他连听都听不懂几句,更别提说了。”秦复很遗憾的样子。“也不怪他。四岁就离开宁波来到这里,平时只有我和晚云在家才讲宁波话,他听不懂很正常。”

    苏晓点点头表示理解。

    秦复忽然问:“你呢?就刚才那首歌,你能听懂多少?”

    苏晓把歌词大意说了一下。

    “哈哈,厉害。”他搂了搂她。

    苏晓谦虚地说:“我虽然不是宁波人,但也属于吴语区,听个大概意思不是太难。”

    秦复来了兴致,他问:“要不我考你几句宁波话,看你能听懂多少?”

    “好啊。”

    他说:“休宁。”

    “这个简单。”苏晓笑了。“小孩子。”

    “尔近昶咋活啦?”

    苏晓想了一下,说:“近来可好?”

    “可以啊!”他似乎很高兴。“我来个难度大点的。”

    “请说。”

    “那雾。”

    这个苏晓就不懂了。

    “这是‘玩耍’的意思。”他解释着。“再说一个,瓦僧。”

    “花生?”

    “错。”他哈哈一笑。“这是‘猢狲’,不过是个骂人的话。”

    苏晓佯怒:“讨厌,你就爱捉弄我。”

    “我不是这个意思嘛。”他将她搂进怀里。“所谓:‘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能和你说两句宁波话,我很高兴。现在的宁波年轻人,能熟练使用宁波话的少之又少,能说个灵桥牌就不错了。”

    “什么是灵桥牌?”苏晓问。

    “就是‘灵桥牌普通话’。”秦复说。“宁波口音的普通话,与粤普同理。”

    “那为什么不叫‘甬普’呢?”

    “因为灵桥在宁波人心中的地位太重要了。”他解说着。“唐朝时,官府在东渡门外奉化江口架桥,由于江深水急,桥基很难下桩。正当一筹莫展之际,一场暴雨旋生旋灭。紧接着,天空出现一道彩虹,横跨两岸。桥工们极有智慧,他们当即照着彩虹下方的位置下桩,果然桥桩就打成了。因为造桥时有灵异显现,故取名“灵显桥”,简称灵桥。”

    苏晓听得津津有味,她一直认为世界上有许多事情是科学无法解释的。

    他说下去:“从前,宁波的孩子问父母:我是从哪里来的?父母们总是说:你是从灵桥下捡来的。我小时候很调皮,母亲常常扬言要把我扔到灵桥下,让别家捡去。”

    苏晓窝在他怀中笑了。

    “你觉得有意思吗?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他在她耳边厮磨。

    “有趣极了。”苏晓伸手去抚他的面颊。“其实我挺佩服你们宁波人的。说话的语气那么硬,可就是能将生意做到世界各地。”

    他自豪地说:“这就是阿拉宁波宁的本事了。宁波人吃苦耐劳,精明干练,这是刻入基因里的。”

    “难怪秦涛的生意上手这么快。”苏晓恍然大悟。

    “他从小就在这个圈子里成长,套路见得多,所以也不算零起步。”

    “环境在那里,难怪美麟也这么出色。”

    秦复笑着说:“我还没跟你讲呢,美麟可是秦涛的第一任女朋友。”

    苏晓十分意外。

    “是真的。”秦复扔抱着她。“美麟虽比秦涛小两岁,但是很厉害。小时候,她能追着秦涛打。后来两个人去美国读书,居然谈起恋爱来。那时候,两家都很高兴,这简直是天生一对嘛。可我就是觉得他们没戏。果然,不出半年,他们就分手了。”

    “你这眼光不得了。”

    “所以才找上你啊。”

    “讨厌。”苏晓推他。“……美麟好像和谢小姐挺亲的。”

    秦复感慨地说:“美麟的母亲在她十岁的时候病逝,之后她的父亲就移民加拿大享受生活去了。美麟一直跟着蕴华生活,直到高中才去的美国。”

    “谢小姐真厉害,一个人扛起那么大家业。”苏晓真心佩服。

    “她也是被逼的没办法。”秦复说。“她父亲就她一个孩子,她家家族的男性大多不争气,而且人丁凋零,下一代中也就美麟像个样子了。”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这话总是没错。”秦复吻她的面颊。“对了,有件事想告诉你。”

    “请说。”

    秦复笑着说:“前阵子蕴华和我开了个玩笑。她说,强子是她的养子,如果将来他出落得一表人材,能不能娶天爱呢?”

    “这很好啊!”苏晓由衷说。“强子跟着她不会差的。而且我们也算是看着他长大,知根知底。如果他们两个能看对眼,这是最好不过的了。”

    “我就知道你会同意的。”他得意地笑了。

    “你呀。”苏晓嗔他。“说到这个话题,我也想起一件趣事呢。”

    “说来听听。”

    苏晓说:“上次我和明玉她们聚会,胜男拿了一块蛋糕让强子吃。强子刚接过来,天爱就吵着要他抱。最后,强子抱着天爱溜达了好一会儿,蛋糕一口也没吃上。”

    “哈哈,果然是我的女儿,够霸道!”秦复好不骄傲。“晓晓,既然天爱也喜欢强子,我们搬回别墅好不好?”

    这个事情,苏晓也不算意外。

    秦复解释说:“别墅花园大,环境也比市区好,天爱在那里活动空间会大得多。而且蕴华也住在那边,和我们算是邻居,大家往来也方便。”

    “好,听你的。”苏晓欲挣开他。

    他不撒手,“你想干嘛?”

    “我去把盘发解开。”

    “我来帮你。”

    他真的一点一点地将她的盘发解开。她的发质柔顺,不必用发胶,因而发卡一拿下,乌亮的长发便如绸缎般抖落下来,衬得她愈加楚楚动人。

    他不可能放开这样的她……

    另一头的周思楠和秦涛就没这么和谐了。

    从回家的路上,周思楠就一直给秦涛臭脸。进了家门后,她看都不看秦涛一眼,径直朝自己的房间走去。

    “思楠,”秦涛拉住她。“你听我解释。”

    周思楠冷脸以对,“解释什么?”

    “虽然我和美麟从小一起长大,曾经谈过一次短暂的恋爱,但是我现在和她没什么。”秦涛知道这些事周思楠早晚会知道,倒不如他自己先招了。

    “谁管你和她曾经怎么样了?”周思楠挣脱他的手。“我对你们的事情一点兴趣也没有。”

    秦涛凝视着她问:“那你怎么气呼呼的?”

    “谁说我气呼呼了?”周思楠玩起了废话文学。

    秦涛有自己的处事哲学,比如不做无谓的拉锯战。他温柔地说:“思楠,你先不要生气,且去好好休息。我和美麟只是朋友,这件事,我会给你一个交待的。”

    见他如此温柔又低姿态,周思楠心软了。她瞪了他一眼,扭头走进自己的房间。

    秦涛望着她离去的背影,嘴角泛起丝丝笑意。其实一段时间下来,他渐渐摸清了周思楠的脾性。他并非不渴望她,他只是不想霸王硬上弓,他要的是你情我愿。

    他尊重她,也尊重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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