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蕴华又来到了那片迷雾。
灰白色的迷雾仍然浓重。往前看是一片灰白,低头下去,连自己的双脚也看不到。这是一种难以言说的窒息感。谢蕴华并不害怕这迷雾,因为她知道这是自己的梦境。她纳闷的是,为何最近总做这个梦?
她下意识地朝前方走去。
走着走着,果然,前方传来轻轻的脚步声——那个女人又来了。她仍和上次一样没有走到谢蕴华跟前,而是站在不远处,让谢蕴华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影子。
谢蕴华停下脚步,冷冷地问:“你究竟躲在哪里?”
“我哪能这么容易让你找到呢?”迷雾中的女人笑了。“别以为就你的本事大。”
“你究竟想做什么?”
“这就看我的心情了。”那女人似在左右踱步。“对了,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你说。”
“如果我放过他,只对付她,你是不是就能消停了?”
谢蕴华知道她说的是谁跟谁,不由得一愣,“你为什么这么问?”
“别装蒜了。”女人在迷雾中冷笑。“你关心的只是他,别以为我不知道。”
谢蕴华也冷笑,“我没有你以为的那么无聊。”
“你不认识我,我可是很了解你。你这个人就是太要强,太嘴硬。”迷雾中的女人得意地笑着。“大家都是女人,岁数也都不小了,谁不知道谁呢?”
谢蕴华不语,只是冷冷地望着那模糊的身影。
女人忽然问:“你对他还是有想法的吧?”
“我没有。”
“要是没有,费这么大劲找我做什么?”
莫名的,谢蕴华动怒了。
“我就是没有!”
谢蕴华就这样从梦中惊醒。
她先是放空了两秒,接着拿起床头的手机一看,凌晨一点半。她不由得叹了口气。才睡了两个小时就被惊醒,而且睡意全没了。睡不着干躺着也没意思,她索性下床披上睡袍,往楼下的起居厅走去。
这次她和秦复来宁波出差,一行人入住的是秦复在宁波东部新城江澄南路的一处半岛别墅。这栋单价超十万元,建筑面积超一千平米的别墅紧邻宁波新行政服务中心和国际金融服务中心,独享繁华都市与幽静的宜人环境,住在这里比酒店舒服得多。
谢蕴华到一楼的起居厅,在落地窗前的单人沙发上坐下。她喜欢坐单人沙发,好似被一个宽厚的怀抱拥抱着。她的确是女强人,但这并不意味着她没有脆弱与渴望。只是这些寻常女人的想法,都被身上的责任压下去了。
也许只有在梦里,在意识的审查机制相对松懈的时候,内心深处的想法才得以浮出水面。所以,那个迷雾中的女人才会对她说:
“你对他还是有想法的吧?”
谢蕴华冷汗直流。
那个女人究竟在哪里?谢美麟怎么搞的,怎么到现在还没有她的确凿去处?
谢蕴华叹息着走到落地窗前,望向窗外的夜色。夜色并不漆黑,因为花园里的夜灯此起彼伏地亮着,室内也有几处暗黄的灯光,这使得玻璃窗上的光影梦幻起来。
渐渐地,谢蕴华在玻璃窗上看到一个高大的身影。
“秦复?”她转过身来。“你还没睡?”
秦复笑了,“你不也没睡?”
“我是睡到一半,突然醒了。”谢蕴华坐回到单人沙发上。“你呢?”
秦复在她旁边的长沙发上坐下,“我一直没睡。”
这时候,有值夜的佣人过来询问他们是否需要服务。秦复摆摆手,佣人识趣退下。
谢蕴华开他玩笑:“你是想小娇妻和宝贝女儿睡不着了?”
“你真是个小辣椒,不说我两句就难受。”秦复拿她没办法。“我在想着宁波东部新区的开发项目,有些细节还需要商榷。”
“你现在不但要做生意,还要教儿子,不容易了。”
“幸好秦涛谦虚,听得进老一辈的建议。”秦复老怀欣慰。“其实这一趟来宁波,我挺感慨的。自己的孩子长大了,自小生长的城市也大变模样。看到东部新城广阔的版图与林立的高楼,我当真是心潮澎湃。可以说,宁波的前程绝对不可限量。”
谢蕴华温柔地说:“这些年你只是不常来宁波,这边的生意也还是在做的啊。怎么给你说得二十多年一次也没来过似的?”
“不知道为什么,这次来的感受就是不一样。”
“明天没什么安排,要不你带我去老城区看看?”谢蕴华问。“我想看看你和晚云小时候住在哪里。”
秦复一口答应得,他说:“我和晚云当年都住在老城区,我家在江北,她家在海曙,早就拆迁了,只能带你去看看一些遗迹。”
“那也可以呀,”谢蕴华来了兴致。“你来开车,我们不要随从。”
“好家伙,我不单做导游,还得当司机?”
“我尽心尽力地帮你培养强子,你连这点本钱都不肯掏?”
秦复哈哈一笑,“就听你的,正好我也想去看看。”
谢蕴华却想起了那个梦,她试探地问:“秦复,晚云在宁波还有好朋友吗?”
“没有,至少我不知道。”秦复说。“你怎么突然问这个?”
谢蕴华忙说:“随便问问。”
秦复凝视着她问:“我感觉你最近精神不太好,是不是有什么事?”
“就是事情多,累着了。”谢蕴华被他瞧得心虚。“所以明天就由你带我去逛逛老城区,让我散散心。”
“没问题。”秦复站起身来。“现在我们都得回去睡觉,否则明天就没精力闲逛了。”
“行了,听你的。”
秦复送谢蕴华上楼,其实说不上送,他自己的卧室也在二楼。然而他和谢蕴华谁都没有发现,谢美麟在一楼走廊的转角处悄悄地观察着他们。
这两个人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嘛……
谢美麟再次为姑姑扼腕。
第二天,周五。
梁自得五点半就让周思楠和王霖下班,三个人前往王霖家吃晚饭。
见到梁自得,姚春林高兴得跟见了亲姑爷似的,“小梁小梁”地叫个没完。周思楠悄悄观察王霖的反应,结果发现她波澜不惊,仿佛母亲的热情和她一点关系也没有。
由于梁自得事先和周思楠商量好,不着急把王霖上次说谎的事情拆穿,所以周思楠在饭桌上一直不提这件事。但是姚春林不知情,她自然而然地提到此事。
“小梁,上次说好来家里吃晚饭,怎么突然又要去开会呢?”
王霖差点拿不住饭碗。
梁自得见她这般模样,一种莫名的快感油然而生。他说:“最近事情多,很多会议都是临时要开的。”
王霖明显松了口气,周思楠无奈地摇了摇头。
“小梁,你随时来家里,你有这个特权。”姚春林的意图很明显了。“你不用担心我累着,我有事情做身体才好呢!”
王霖马上说:“妈,人家可是单人汉,我们不能耽误人家找对象的。”
“我没说要找对象啊!”梁自得看着她。“我连自己喜欢什么样的姑娘都不知道,怎么找呢?”
姚春林看着这两个人一来一往,笑得合不拢嘴。
王霖想起在梁自得家中看到的那张照片,心中又是一阵刺痛。她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于是对周思楠说:“思楠,这个周日是你父亲的生日吧?”
“是啊。”周思楠吃着饭。“过完这个生日,他就五十六岁了。”
姚春林羡慕地说:“真看不出来你爸爸已经五十六岁了呢!他看上去又高大又潇洒。”
“花大钱保养的结果。”周思楠说。“您看,秦复比他有型多了。”
梁自得问她:“秦复带秦涛去了宁波,周日才回来。他们来得及参加你爸爸的生日宴吗?”
周思楠扒了口饭说:“他们下午六点到,届时直接从机场赶赴晚宴。”
王霖开她玩笑:“怎么样,几天不见秦涛,有没有想他?”
周思楠却说:“他不在家我不知道有多自在,仿佛又回到了单身时代。”
“上次的脚伤是怎么回事?”梁自得早就想问这个事情了。“在家好好的,怎么能把脚崴了呢?”
周思楠想起那些刺激的情节和感受,脸一下子就红了,当然,她的嘴还是那么硬:“家里地板滑,不小心摔倒了,有什么好奇怪的?”
“原来如此,我还以为是你和秦涛太拼命了呢!”
“我去你的!”周思楠拿纸巾扔他。“你满脑子装的都是什么?我真该去你家检查检查,说不定你藏着什么不三不四的东西。”
梁自得知道周思楠这些话是说给王霖的,于是他说:“我家里什么也没有,不怕你检查。不信你问王霖,上次她去我家看过。”
“王霖,是这样吗?”周思楠半开玩笑地问。“他家里真没见不得人的东西?”
王霖认为珍藏心仪之人的照片是人之常情,所以她说:“我在他家里没看到什么不合适的。”
梁自得和周思楠都知道她在说谎,但她执意不说,必有苦衷,所以他们也不勉强。
晚上十点,周思楠在家中给苏晓打电话。
她一五一十地向苏晓交待了王霖的异常,然后问:“晓晓,她这是怎么回事?”
“我也认为她是喜欢梁大哥的。”苏晓和周思楠的看法一样。“但是她害怕梁大哥在意她和程明远的过去。而且有一条,你可能没想到。”
“哪条?”
“……生孩子的事。”
周思楠恍然大悟:“对啊,我怎么没想到呢!她因为流产身体受损导致生育困难,她害怕梁自得接受不了这个。”
苏晓叹息说:“我看得出来,王霖很喜欢小孩子,但是她的身体……”
“都怪程明远那个畜生!”周思楠大骂。“我总算明白王霖为何一副心如死灰的模样了。原来她是放弃了,既是害怕梁自得在意自己的过去和不能生育的可能,还有她在梁自得家里看到的某样东西。”
苏晓忙问:“她在梁大哥家里看到了什么?”
“上次她去梁自得家里取文件,取完之后,她就开始回避梁自得了。”周思楠把事情经过讲了一遍。“我问梁自得家里藏了什么了?他说没有。他还特地检查了一下,没发现不对的地方。”
苏晓却说:“梁大哥有时候挺粗枝大叶的,未必就能检查到位了。可是又能有什么东西能让王霖有如此反应呢?”
“我也纳闷呢。”周思楠躺倒在沙发上。“我舅舅还是讲原则的,他绝对不是没品的人。”
“我相信梁大哥,这其中必定有误会。”话刚说过完,苏晓的微信就响了。“对不起,思楠,秦复要跟我视频通话。”
“咦,真肉麻。”周思楠故作嫌弃。“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讨厌,他只是想看看天爱啦!”
“得了,你俩我还不知道。”周思楠识趣。“不打扰你们了,拜拜。”
挂掉电话,周思楠继续躺在沙发上。
这个角度让她想起了那天的事情。她清晰地记得秦涛的气息,以及他带给她的那些刺激感受。渐渐地,她似乎发生了某种变化,她不由得腾地从沙发上坐了起来。
这时候,她的手机响了,竟然是秦涛。
周思楠不无期待地接了电话。
“思楠,你好吗?”
“我很好。”周思楠作漫不经心状。“自由自在,无拘无束。”
秦涛温柔地说:“我周日下午到,一定准时出席你爸爸的生日宴。”
“不会太赶,太累吗?”周思楠问。“你们这两天很忙吧?”
“还好,我今天还自己开车带强子逛了一圈市区呢。”秦涛说。“思楠,下次你陪我来宁波好不好?”
周思楠最怕他的温柔攻势:“等我们都有时间再说。”
“我等你。”秦涛这是一语双关。
周思楠焉能不懂,“你别再胡说了。”
秦涛开怀地笑了。
周思楠懒得理他,她说:“有件事情想问你,请你从男人的角度客观回答。”
“你说。”
周思楠认真地问:“男人会介意女人的过去吗?比如这个女人流产过,因此生不了孩子。”
“那就要看这个男人有多爱这个女人了。”秦涛说,“凭心而论,绝大多数男人都是想要自己的孩子的。当然不一定得是男孩,至少我无所谓。”
周思楠不由得为王霖悲叹一声,自然而然地说:“是啊,看到天爱那么可爱,我也会想象自己能否生出这么可爱的宝贝来?”
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她这是怎么了,这种话能在秦涛面前说?
果然,电话那头的秦涛开怀大笑。
“思楠,你想生孩子,我随时奉陪。”
“你胡说什么?!”她又羞又怒。“谁要跟你生孩子了?”
秦涛竟霸道起来:“你要生孩子,就只能跟我生。”
“你——”
“思楠,我爱你。”
秦涛马上挂掉电话。
周思楠握着手机,怔怔地看着空荡荡的客厅。
蓦地,她感到了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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