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5年6月8日,宁波市外滩天主堂。
一场盛大的婚礼正在这里举行。新郎高大英俊,他穿黑色西装白衬衣,打着在那个时代称得上是十分时髦的银色领结,法式衬衣上的袖扣银光闪闪。新娘端庄美丽,一袭华丽的白色婚纱与她的高贵气质相得益彰。毋庸置疑,这一对年轻的新人极其般配。
仪式结束后,新郎挽着新娘的手在缤纷的花瓣雨中步出教堂。这时候,新娘该抛花束了。只见她细长的玉臂一挥,以白玫瑰为主,搭配少许粉紫色洋桔梗的花束竟然准确地落入苏晓的手中……
是的,苏晓又在梦中回到了1985年的宁波。
这一次,她不但亲眼观看了秦复与宋晚云的婚礼,而且竟然接住了宋晚云抛出的花束。这难道是预示着多年以后她与秦复的相遇吗?
苏晓捧着花束,怔怔地站在教堂前,望着大门前那一对璧人。
“就是你。”宋晚云竟然对她说话了。“我在梦里见过你。我知道,多年以后你会出现在他的生命里。”
苏晓不语,她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宋晚云的话。
说来也怪,好像所有人包括秦复都没有看见她。于是苏晓便捧着那花束安静地站在一旁,看着这新婚热闹的场面。现在是合影环节,新娘宋晚云被她的姐妹团簇拥着,摄影师们扛着器材对着她们一通“咔嚓咔嚓”。
苏晓察觉有一位女子似乎不太合群,容貌秀丽的她明显不如其他人那么高兴,而且还特意站在一个离宋晚云最远的位置。
不知道为什么,苏晓觉得这位女子是个有故事的人。会是什么故事呢?她想啊想,渐渐地,世界变成一片黑暗,接着又慢慢变成一片光明……
苏晓在晨光中醒来。
她抓过床头上的手机一看,正是早上六点半。她麻利地起床,仍是先收拾好自己整理好床铺,接着去厨房做早餐。和之前不同的是,今天她特意从秦复送过来的首饰盒中取出那枚鸽子蛋戴到指上。
到得厨房,梁自得不出所料地等在那里。
苏晓忙问:“梁大哥,怎么不多睡一会儿?我还没做早饭呢!”
“七点了,我也该起床了。”梁自得搓着手。“晓晓,早饭我能帮上什么忙吗?”
“我自己来就可以,你在一边等着吧。”
梁逢得乖乖听话,他坐在岛台旁的椅子看苏晓忙活。
今天的早餐是白粥,煎饺,卤鸡翅和凉拌莴笋丝。白粥早已用预约功能煮好,不用管。卤鸡翅是昨晚做好的,上锅蒸热就可以了。饺子也是昨晚包好的,待会下锅煎一下即可。凉拌莴笋丝得现做,但是这个菜简单,有刀功即可。
不知道是因为贵妇当久了刀功退步,还是因为早晨的梦境分心,在切莴笋丝的时候,苏晓不小心切到了左手食指,她下意识地呼痛。
“晓晓,怎么了?”梁自得赶忙冲到她面前。“天哪,竟然切到手了!”
苏晓还没来得及说话,梁自得就把她拉出了厨房,紧接着搬来药箱。梁自得做家务不行,处理伤口的技术倒是不错。
“早饭用不着那么丰盛嘛!切什么莴笋丝呢,随便煮碗面条就好啦。”梁自得小心翼翼地为她上药。“看看你这手,秦复知道得找我算帐了。”
苏晓笑了,“等到隔离结束,这伤口早就痊愈了,他不会知道的。”
“万幸。”梁自得松了口气。“但是莴笋丝就不要做了,我们吃其他的就好。”
苏晓乖乖答应。
这还真是梁自得第一次在肢体上接触苏晓。起初他握着那只绵软的小手,心下是十分激动的。但是当他看到苏晓将那只没有受伤的右手很自然地搭在一边,亮出那颗如星辰般耀眼的鸽子蛋时,他的心凉了。
“刘阮信非仙洞客,嫦娥终是月中人,此生无路访东邻。”
梁自得想起了阎选的这句词。
他这才意识到,眼前这位美人对他而言是水月镜花,她早被那位英雄纳入囊中。那位英雄所给予她的,是他梁自得这辈子都给不起的。即便她和自己同居一室,他与她也仍然隔着鸿沟……
苏晓观察着梁自得的微表情,知道他正在想什么。
她真的不想用这种残忍的方式来提醒梁自得,但是为了他和王霖,她不得不出此下策。隔离根本用不着首饰,秦复特地将这枚钻戒送过来,目的就是提醒梁自得。换言之,秦复知道梁自得对她的心思。至于他是否支持梁自得和王霖,另说。
苏晓柔声说:“梁大哥,王霖已经知道照片的事情了。”
“……好。”梁自得觉得自己好似卸下一块大石。“谢谢你,晓晓。”
“都是好朋友,不用客气。”
梁自得已经包扎好伤口,但是他仍握着苏晓那受伤的左手,真诚地问:“晓晓,你能把我当大哥哥看待吗?”
有些人像美丽的星辰,不必拥有,远远观之即是幸福。
“我可是一直叫你梁大哥的啊!”苏晓温柔地笑着。“我还等着哪天能叫上‘梁大嫂’呢!”
梁自得摸摸头说:“还真别说,居家这几天,我发现两个人过日子也不错。当然,我不是说我和你,别误会。”
“我明白,”苏晓也松了口气。“待会吃完早餐,你赶紧给王霖打个电话吧?”
梁自得点点头,灵机一动说:“今天的早餐由你来指挥我做吧?”
苏晓当然没问题。
于是梁自得在苏晓的指挥下,学会了做凉拌莴笋丝和煎饺子。虽然效果很不理想,但是也能吃得下去。早餐过后,梁自得又学习了如何打扫房子,颇有婚前培训的意味。
忙完所有家务,已经是早上九点半了。苏晓照例回自己的房间忙活,梁自得仍去他的书房。他正要给王霖打电话,没想到她先找过来了。
梁自得忙问:“王霖,什么情况?”
电话那头的王霖焦急地说:“思楠还没有来上班呢!她的手机还关机。”
“这丫头一向敬业,很少迟到的啊!”梁自得纳罕。“你且稍等,我去问问秦涛,搞不好这两个人又吵架了。”
秦涛很快就接到了梁自得的电话。
“梁大哥,怎么了?”
“思楠还没有来上班呢,而且手机还是关机。”梁自得不知道昨晚发生了什么。“你知道她到哪里去了吗?”
秦涛马上说:“我知道思楠在哪里,我这就去找她。”
“你俩不会又闹别扭了吧?”
“梁大哥,我和思楠结束分房睡的时代了。”
不等梁自得说恭喜,秦涛就挂断了电话,接着驱车前往西郊墓园。
早上起床的时候,秦涛就发现了周思楠的不对劲。早餐的时候,过来人的梁自如也发现了这小两口的不对劲,她知道,“事成了”。然而她没有察觉到周思楠的微妙心态。秦涛虽然知道,但是他按兵不动。
果然,在西郊墓园,秦涛找到了周思楠。
周思楠站在耿冰川的墓碑前,望着碑上黑白照片中的英俊面孔,泪水在她的眼眶里打转。
“冰川,你在那边好吗?”她轻轻说着。“我好想你……”
照片中的耿冰川对她微笑着。
“冰川,强子跟了谢小姐,他一定前途光明。”周思楠自言自语。“我和秦涛也在一起了。你放心,我会好好生活下去的。”
耿冰川温柔地望着她。
周思楠抚着那英俊的面庞,深情地说:“冰川,美麟喜欢你。如果你在天有灵,给她一点回应好不好?”
这时候,一阵微风吹过,温柔地抚着周思楠的面庞。
“冰川,是你吗?”她闭上双眼。“我就知道,你一定在天有灵的。你是那么纯洁美好的人……”
周思楠说不下去了,她扶着墓碑哭了起来。
不多时,一双温热的大手扶住了她的肩。
“思楠,”秦涛将她拥进自己的怀中。“昨晚的事情,我们都没有错。”
周思楠并不意外他的到来。她抱住他,低低地说:“我没有怪你,我只是想来看看冰川。秦涛,以后我还能随时来看他吗?”
“当然。”秦涛抚着她的秀发。“我也想念他,他永远都在我的心里。”
周思楠忽然问:“秦涛,你相信念念不忘,必有回响吗?”
“具体怎么说?”
“你看,晓晓那么思念她的父亲苏敏,后来她就遇到和苏敏很像的你父亲。”周思楠说。“我们这样思念冰川,那么是否有一天,也有一个和他很像的人出现呢?”
“也许吧,机缘的事情很玄妙。”秦涛这是真心话。
周思楠说:“如果真有一个和耿冰川很像的人,我一定会努力让他幸福。当然,我没有那种意思。”
“我明白。”秦涛吻着她的秀发。“思楠,我也会帮他的。”
“秦涛,谢谢你。”
“傻瓜,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周思楠笑了,秦涛拭去她脸上的泪。
两个人看望完冰川,接着又到旁边李秋冰的墓碑前站了一晌,这才手拉手地下山。在即将步出墓园的时候,他们遇上一位刚进墓园的女士。
起初周思楠并没有留意到这位女士,因为在她看来这就是一位寻常贵妇,这种人她见得多了。由于是户外,大家都没戴口罩,但是这位贵妇人戴了一副墨镜。她约莫四五十岁,仅凭墨镜以外的半张脸就能断定,她是一个美丽的女人。
然而周思楠留意到她并不是因为她的美丽,而是因为她对秦涛投去的一瞥。
周思楠望着那位远去的贵妇人,纳罕地说:“秦涛,刚刚那位贵妇好像特意看了你一眼,好像认识你似的。”
“我没有留意呢。”在他看来,那也是一位寻常妇人。
周思楠喃喃说:“可能是我多心了。”
“你这两天是想得太多,”秦涛仍拖着她的小手,“从前那个大大咧咧的傻姑娘哪里去了?”
“不知道呢,就像从前那个傻小子不见了一样。”
“哈哈。”
愉快的气氛终于回到了这对小冤家之间。
此时李秀龄正站在一个高处,一边望着这对年轻人出了墓园,一边在打电话。
电话那头的苏晓兴奋地说:“秀龄姐,你的画稿非常不错,我决定由你来绘制绘本《庄子》。等我隔离结束,我们签约吧?”
“还要签约?这么正式?”李秀龄不由苦笑。
“当然啦,这可是对我们双方的保障。”
“可是我还没想好到底要不要干这行呢?”李秀龄说实话。“我原本就是想帮你个忙,搞定这本《庄子》就算了。”
“那就太可惜你的才华了!”苏晓痛心不已。
“不差钱就是这样啦,没动力。”李秀龄也拿自己没辙。“晓晓,我能否签约做个低产作者?”
苏晓大方地说:“没问题。量多不如质高。”
“那好,我考虑一下。”
“我静候佳音。”
通话结束,李秀龄朝老朋友的墓碑走去。
那一边,苏晓刚放下手机,秦复的电话就来了。
“晓晓,脸怎么样了?”他问,“能让我看看吗?”
苏晓打开视频,让他看到了那受伤的左脸颊。两天下来,红肿已然消退,但是毛细血管破裂造成的紫色印子仍在,这个得要好几天才能完全下去。
“美麟这个死丫头!”秦复火大了。“怎么有这么凶狠的女人?”
苏晓笑了,“现在可是女汉子的时代啦!”
“我可欣赏不来。”
“你霸道嘛。”
这时候,苏晓的左鬓有一缕发丝滑落下来,她本能地用左手一捋,就这样被秦复看到了那受伤的手指。
他忙问:“晓晓,你的手指怎么了?”
“切菜的时候被刀划破的,”苏晓有点懊恼自己的不小心。“只是一道小小的口子,没事的。”
他咬牙切齿地说:“旧伤未愈,又添新伤!这还有十天呢,你还得添多少伤?”
“不会再有啦!”苏晓说,“今天早上我做了一个好玩的梦,切菜的时候回想以致分心,这才被切到手的。”
“什么好玩的梦?”
“1985年,你和秦涛妈妈的外滩天主堂婚礼。”
“你竟然梦见这个?”秦复来了兴致喜,“说说,你在婚礼上都看到了什么?”
苏晓不可能把她接住宋晚云花束的事情说出来,所以她说:“只看到英俊的新郎和美丽的新娘。”
“肯定没有这么简单,”秦复说。“求你告诉我,你还看到了什么?”
苏晓只好搬出一些细节:“秦涛妈妈和姐妹团合影的时候,有一位女子似乎不是很合群,而且没有其他人那么高兴。”
秦复先是一愣,旋即欣喜地说:“晓晓,你真的很灵。”
“这有什么灵的?”她娇嗔。“只是做了一个奇奇怪怪的梦而已。”
“我说灵就灵。”
“你这个霸王!”
他在屏幕中得意地笑了。
莫名地,苏晓问:“秦复,你认识那名不合群的女子吗?”
“为什么这么问?”
“我直觉她是个有故事的人。”苏晓不禁去想象她。“你还记得她是谁吗?”
他摇头苦笑说:“这都多少年前的事情了,谁还记得住?”
“……也是。”
苏晓不再多问,毕竟那与她无关。
可若是与她无关,为何又会做这样一个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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