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月后,西山墓园。
初夏的墓园一派翠绿,草木在阳光下泛着银色的光辉。林间时不时传来清脆的鸟鸣,与沙沙的风声相和。对于心灵纯明的人来说,这种环境倒是个适合独处的所在。
苏晓和周思楠就在这里。她们不是独处,但也和独处差不多,因为她们一个看着李秋冰一个看着耿冰川。微风拂过,她们的长发随之起舞,为这肃穆的墓园增添了几许温柔。
良久,苏晓问:“思楠,你的病现在治得怎么样了?”
“差不多了。医生说,这简直是个医学奇迹。”
“这是你用生命换来的奇迹。”
“我相信苍天有眼。”周思楠微笑,“所以在跳入洪水的那一刻,我毫不畏惧。”
苏晓点了点头,“是的。”
周思楠不语,她凝视着耿冰川的照片。
良久,她才开口。
“晓晓,我们回去吧!”
“好。”
她们并肩朝山下走去。
走着走着,周思楠问:“住院那几天,梁自得没去看你?”
“没有,”苏晓摇摇头,“他担心王霖有想法,改为电话问候,但这也足够了。”
周思楠苦笑,“但愿生完孩子,王霖能恢复正常。”
“一定会的,我们要相信她。”
“是的。对了,美麟呢?联系过你吗?”
“没有。”苏晓苦笑,“我想见她,她推说没有空,但也没有对我恶语相向。”
周思楠吁了口气,“也许过段时间她就能消气了。”
“她会的。”
对此,苏晓很有信心。
忽然,周思楠问:“秦复呢?你们最近见过面吗?”
“打从那天在医院见过一次,我就没有再见到他。”苏晓说,“我去秦家看天爱的时候,他总是不在。”
周思楠忙问:“天爱呢,好不好?”
“她既健康,又快乐。何存知将她照顾得很好,她自己也能接受妈妈不住在家里的事实。”
周思楠寻思了一会,小心地问:“那位高春玲呢?搬进秦家没?”
苏晓答:“暂时没有,但这也是迟早的事。”
“也是,秦复都为她举办生日宴了。”周思楠咬牙切齿,“说找新太太就找,男人真是冷酷。偏偏这个男人还是秦涛的爸爸,我的公公。”
“婚是我自己要离的,他再找新太太并没有错。”
嘴上这么说,心却是撕裂般的痛。
周思楠叹了口气,接着问:“今晚高春玲的生日宴,你真的要参加?”
“要的。”苏晓低头看路,“她将是天爱的继母,我不能不捧场。”
“这太残忍了!”
“这是我应该承受的。”
她答应过袁婉华,求仁得仁,又何怨?
周思楠不死心,她再次问:“晓晓,为什么非要和秦复离婚,非要这样折磨自己?”
苏晓摇摇头,“不要再问了,那只能是对我的再次伤害。”
周思楠只得作罢。
她拍拍苏晓的背,两个人继续往山下走去。
走着走着,她们看到了两个人。
是秦复和春玲,当然,徐斌跟在后面,他们正迎面而来。
苏晓平静地朝山下或者说朝他们走去,当然,周思楠跟在她身边。
到一定距离的时候,双方停下脚步。
周思楠先开口:“秦先生,高小姐,你们好。”
苏晓跟着说:“你们好。”
“你们好。”秦复颌首,“我带春玲来看望秦涛的妈妈。”
新太太必须要见过前妻的面,哪怕只是一座墓碑,由此可见宋晚云在他心中的地位。可是她呢?结婚后怀孕了,这才见到宋晚云的照片。
苏晓觉得自己好可笑。
这时候,高春玲说:“晓晓,请你赏光,一定出席今晚的生日宴。”
“高小姐,请你放心,我将准时到达。”苏晓微笑,“但是现在我必须回去了,公司里还有一些事情要处理。”
周思楠也说:“我也是,我们都是翘班出来看望故人。”
徐斌一直沉默,因为现在不是他说话的时候。
秦复笑了,“回去吧,事业要紧。”
苏晓回以礼貌的微笑。
周思楠说了两句道别的话,拉着苏晓走了。
上午十一点,苏晓回到公司。
原本她想专心工作,但是不经意看到了一个新闻,说是某学区的学区房一房难求,再仔细一看,这个学区正是自己那套小公寓所在的小区。那套公寓,苏晓曾经租住过两年,后来,秦复买下它作为礼物送给她,一直闲置着。
现在,到它发挥作用的时候了。
她和他已经离婚,那套公寓也没有必要再留着了。
她马上给徐斌打电话。
“……苏小姐?”徐斌还不太习惯这个称呼,“您找我有什么事?”
“徐斌,你熟悉卖房子的事情吗?”
“这个好办,您想卖房?”
“秦复送我的那套小公寓,我想卖掉它。”
徐斌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
他小心地问:“为什么?那套公寓,原先的业主并不想卖掉的,秦先生可是加了不少钱,这才买下来送给您的。”
苏晓说:“那是学区房,有人想买来解决孩子上学的问题,却一房难求。我用不着这个学位,倒不如卖给需要它的人。”
徐斌叹了一口气,“您是认真的。”
苏晓笑了,“很认真。”
徐斌知道劝不动,只好问:“你对购买方有什么要求?”
“我希望他们是真正需要这个房子的人,而不是搞房产投资的。”
“好说,我来为您物色人选。”
“徐斌,谢谢你。”
“苏小姐,跟我不用客气。”
通话结束了。
结束了,都结束了。
苏晓忽然觉得一切都是虚幻,包括她自己。
原以为合适的买家怎么也得好几天才能找到,没想到,下午两点,徐斌就给苏晓打来电话,说他已经找到合适的人选。
徐斌说:“那是一对年轻夫妇,妻子正怀孕,他们很喜欢那套公寓,可惜,他们的预算不够。”
苏晓忙问:“他们差多少?”
“即便是双方父母凑钱再加上货款,也要总价低个一百万,他们才能买得起。”徐斌叹息,“可是,房子总价还不到一千万。”
可是苏晓说:“没问题。”
徐斌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您的让步也太大了吧?”
“徐斌,我有一种强烈的直觉,那是一对值得让步的夫妇。但是在交易之前,我想和这对夫妇一起看看房子。时间由他们定,我这边什么时候都方便。”
徐斌知道她灵,于是答应了。
晚上,苏晓由虞新月陪同,来到高春玲的生日宴。
值得一提的是,虞新月坚持要为苏晓打扮,于是在她的猛虎操作下,苏晓的头发被烫成了披散的大波浪,耳朵和手上戴着夸张的钻石耳环与手镯,与身上那件全露背的简约黑色礼服十分相衬,看上既风情又高级。
不用说,她一出现,所有人都纷纷侧目,接着是窃窃私语。谁叫她是前任秦太太,谁叫她必须要参加未来秦太太的生日宴,还必须与前夫和平相处?
周思楠和沈明玉将她和虞新月拉了过来。
“那些八婆太讨厌了!”周思楠朝某处瞪了一眼,“看热闹也不必如此明目张胆吧?”
苏晓无所谓地说:“随他们吧。”
“晓晓,你今天晚上可真美。”沈明玉打量着她,“不,是太引人遐思。”
虞新月得意地笑了,“她虽然瘦,但是极其有料,换一个人就穿不出这种效果。”
苏晓无奈地说:“我拧不过你,你是把我绑在椅子上打扮的。”
“就应该是这样,离婚了反而更美更有生命力。”周思楠又扫了一眼刚才那几个八婆,“这个圈子看人下菜碟,你稍为朴素了,他们就看不起你。”
苏晓摇摇头,“但愿高小姐不会认为我在抢她风头。”
话一出口,她就意识到自己有多可笑。
什么是风头?爱就是风头。
高春玲有秦复的爱,那么谁也抢不了她的风头,就是这么简单。
苏晓叹息。
这时候,谢蕴华和谢美麟过来了。
苏晓倒没什么,还是那么平静,但是周思楠和沈明玉都警觉了起来,因为她们都知道谢美麟误解苏晓的事。她们更知道,谢美麟是个敢想敢做的人。
然而谢美麟并没有恶语相向,只是冷冷地看着苏晓。
苏晓想问好,却开不了口。
谢蕴华好像什么都不知道似地,她大大方方地说:“晓晓,你身体大好了?上回住院,我没有时间去看望你,真不好意思。”
苏晓忙说:“强子已经代您来过,足够了。您那么忙,我能理解。”
谢蕴华摇摇头,“强子的木楼还是装个座机为好。”
“谢小姐,都是我的错。”周思楠不好意思了,“让您费心了。”
谢蕴华嗔怪地说:“谢超群总说晓晓傻,我看,你比她更傻,居然说跳河就跳河。秦涛跟我说的时候,我差点气得背过气去,以后可不许再做这种傻事了!”
周思楠知道她疼爱自己,乖乖答应。
末了,她随口一问:“谢大哥呢?怎么没见到他?”
这时候,谢美麟开口了。
“秦叔叔说,上次在医院里,我爸对高小姐很没有礼貌,所以根本没邀请他,还派庄小姐看牢他。”说完,她看向苏晓,“可惜了,我爸看不到你如此风情万种的模样。”
从那阴阳怪气的语气来看,是风情万种还是风什么,不言自明。
苏晓虽然伤心,却没有表现出什么。沈明玉和虞新月觉得这种行为很低级,也懒得搭理。但是周思楠就不同了。她原本就和苏晓要好,更别提苏晓还为她闯过鬼门关,说什么她也不会让苏晓如此被人欺负。
“谢美麟,你这说的什么鬼话?”
“我说错了吗?”谢美麟冷笑,“又要离婚,又要花枝招展地出现在人家面前,她这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虞新月说:“美麟,是我硬要把她打扮成这样的。”
“美麟,你够了!”谢蕴华瞪她的堂侄女,“跟我去见朋友,别在这里胡说了。”
谢美麟白了苏晓一眼,和堂姑姑走开了。
苏晓觉得好无奈。
虞新月说:“谢超群知道事情后,劝过美麟,可是没用。这死丫头就是要恨苏晓,很莫名。”
“我知道原因。”周思楠说,“因为唐奉玉不喜欢她又维护晓晓,美麟对唐婉如的恨又死灰复燃了。晓晓和唐婉如的气质相似,谢大哥又喜欢晓晓,所以美麟就把晓晓当成唐婉如来恨了。”
苏晓由衷说:“这个不能怪美麟,毕竟她妈妈当年就是因为那个事情走的。”
沈明玉拍拍她的肩,“时间久了,美麟会想开的。”
苏晓点了点头。
这时候,欢呼声响起,她们循声望去,看到了宴会的主角。
没错,就是秦复和高春玲。
见到他们,苏晓并不意外,她意外的是,高春玲的礼服。
那是一件浅紫色的礼服。
那件礼服,苏晓在梁自得和王霖的订婚宴上穿过。那是秦复亲自为她订做的,他喜欢浅紫色,她也很喜欢浅紫色。后来,这件浅紫色礼服一直穿在模型上,立在衣帽间里。后来,她离婚了,他扬言要为这件礼服找一个新的女主人。
后来,他找到了,她就是高春玲。
苏晓呆愣在那里。
“高春玲穿的这件礼服,不是晓晓的吗?”
周思楠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不是我那件。”苏晓回过神了,“高小姐比我高很多,所以,她这件是新的。”
沈明玉问:“秦复为什么要这么做?”
苏晓答:“也许,他喜欢他的女人穿浅紫色吧。”
所以,他订做那件礼服并不是因为她。
苏晓的心又被撕裂了。
周思楠说:“晓晓,如果不想待在这里,我可以和你一起出去。这个宴会也不是非参加不可。”
沈明玉也说:“没必要勉强自己,不舒服就离开。”
“没什么不舒服的。”苏晓笑了,“别忘了,是我主动提的离婚,这么说来,还是我抛弃他的呢!”
周思楠白她一眼,“自欺欺人耳。”
就这样,苏晓留了下来。
好在宴席上,她和秦复不在同一桌,省去不少麻烦。但是接下来的舞会就不同了,秦复特地过来邀她跳舞。当着众人的面,苏晓不好拒绝他,只能勉为其难地答应。
现在,他们在舞池中轻舞着。
虽然舞池中远不止他们二人,但是苏晓感觉得到,那些看热闹的目光穿越了重重阻碍,全落在她的身上。所谓看热闹,说得直白一点就是看笑话,看她的笑话,因为她在这里只是一个小人物。
不得不说,这样近距离地接触秦复,苏晓十分紧张。
尽管他只是轻轻的扶着她的腰,若有若无地握着她的手腕,她还是轻轻地颤抖着。她根本不敢看他,好在他个子高,只她要不刻意抬头,根本看不到他的脸。可是她虽然看不到他的脸,他的气息却清晰地传入她的鼻腔,清晰地提醒着一个事实。
她深爱着他,无法再接受别的男人。
忽然,秦复说:“徐斌告诉我,你要卖掉那个小房子?”
苏晓回过神来,“是的。”
“为什么?”
“有一对夫妇看上那套房子,他们是真正地需要它,我只是成人之美。”
“徐斌说,你作了很大的让步,那可是一百万。”
“我认为值得。”
“晓晓,抬起头跟我说话。”
苏晓照办,继而直视他那深湛的目光。
秦复温柔地问:“老实告诉我,为什么要卖掉那个房子?”
苏晓想起那高春玲的那件礼服。
她冷冰冰地说:“那是我的房子,我想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你无权过问。”
秦复没有生气,而是说:“你说过,那个房子是你的娘家。”
苏晓冷笑,“我原本就是孤儿,哪来的娘家?”
“你有过一个家,但是你不要它。”
“我不能要它。”
“为什么?”
苏晓低下头,没有回答。
秦复问下去:“我听说,美麟因为唐奉玉的事情,打电话和你吵了一架?”
苏晓说:“区区小事,你何必过问?”
“我想,美麟这个傻丫头是把你当成唐婉如来仇恨了。”
苏晓又想起那高春玲的那件礼服。
她抬起头,小音量但恶狠狠地说:“美麟把我当成唐婉如,谢大哥把我当成唐婉如,就连唐奉玉也是把我当成唐婉如,我总是在做别人的替代品,这么说你满意了吗?”
秦复看着她,没有说话。
“离婚是我不对,”她终于落泪,“但是你也不必如此折磨我!”
说罢,她挣开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宴会。
由于事发突然,大家措手不及,加之她行动迅速,很快就跑出宴会厅,紧接着乘坐电梯,出了酒店。
此时已经是真正的夜晚,街道上的行人并不太多,因此,她走在路上很是显眼。但是她全然顾不上这些,因为她的心伤透了。
她就这样流着泪,孤魂野鬼般地走着。
走着走着,一辆跑车停在她的身边,把她吓了一跳。
车门快速打开,竟然是谢超群。
“晓晓,你怎么在这里?”谢超群快步走到她面前,“你不是应该在高春玲的生日宴上吗?”
苏晓说不出话来,只能不停地流眼泪。
谢超群又问:“他欺负你了?”
苏晓终于崩溃了。
她扑到谢超群的怀中,伤心欲绝地说:“我恨他,我恨死他了!”
说完,她紧紧地抱着谢超群,失声痛哭。
谢超群没想到自己会有这样的惊喜,他二话不说,一双大手也紧紧地搂着她。由于她的礼服是露背的,而且露得不少,所以的他手自然要碰触到她那光洁细腻的皮肤,紧接着,她的气息也涌入他的鼻腔,引得他一阵头晕目眩。她比他想象中的更柔软,更美好,这实在是一个有魔力的女人。真正经历过这个女人的男人,绝对不可能看得上高某某之流。所以,那个家伙绝对是在演戏。
也就在这个时候,谢超群突然意识到,他对怀中的这个女人,只有纯粹的呵护,没有占有的欲望。他只要她开心快乐,永远美好,像一件艺术品似地让他欣赏。
就这样,谢超群搂着苏晓,露出了释然的笑容。
可是不远处的庄家璇就笑不出来了。
她奉秦复之命要看好谢超群,可是这厮竟然放她鸽子,害她不得不出来找他。可是她万万没有想到,他竟然遇到了苏晓,而苏晓竟然主动扑到他的怀中。
这个局,究竟要怎么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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