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12岁的松田阵平来说,在这短短一周时间里所遇到的人和事,或许会改变他的整个人生轨迹。

    ——这是在宫野母女家借住后的第五天,就被迫再一次直面五天前那个杀人不眨眼的银发蛇精病杀手后,松田阵平发自内心的强烈感慨。

    今天早上,难得享受到不用上学早起待遇的他,被突然闯进宫野家的几个黑衣壮汉从温暖的床上拎起,利索地蒙上眼睛、捆成个粽子,粗暴地拽住命运的后脖颈,在汽车的轰鸣、艾莲娜医生的质问,以及一路的颠簸之后,被人带到了一个空气阴凉、且始终夹杂着一股若有若无的血腥气味的地方。

    松田阵平:“……”

    松田牌炮仗气的想骂人,于是他就骂了:“松开,混蛋,你敢打扰老子睡觉,别让我知道你是谁,否则我迟早剁了你!!”

    “——啪!”

    松田阵平的脸随着这一记毫不留情的耳光狠狠往一旁偏去,他头脑空白了一瞬,稍微回过点儿劲后,这才猛的甩了甩头,在逐渐恢复的感官里,男孩咬牙感受着被打了一巴掌的右半边脸颊在阵阵麻意过后,转变为剧痛的整个过程。

    他甚至尝到了混杂着肉沫的铁锈味——那是他的血的味道。

    “嘴巴放干净点,你是谁老子呢。”有个男声漫不经心地说。

    年轻气盛的男孩本就是个暴脾气,向来不懂得什么叫做退让与服输,更没太有寻常人在眼睁睁看着自己被全然无法反抗的家伙硬生生绑架到无从知晓的某个地方后,那种发自灵魂深处的惊惧惶恐。

    虽然心底深处隐约盘旋着一丝害怕与慌张,但更多的还是对无端受到欺侮的愤怒,与试图朝着对方的脸一拳上去原样奉还的冲动。

    可惜他整个人都被结结实实地绑在一个审讯专用的椅子上,即便使出全力,但脖子以下的任何身体部位依旧无法动上一下半下。

    松田阵平疼的脸色发白,全身的力气无处可使,在这种情况下,四面八方的声音被无限地放大,他能感觉到自己附近有不止一个人,但这也仅仅只能让他更加清晰点地意识到,现在的自己根本无力反抗他们之中的任何一个,唯有被动地枯坐着,等候事情的发展走向未知的恐怖。

    从未有过的无力感反复席卷着他,那是和父亲酗酒后的打骂截然不同的感觉。

    而松田阵平自认他非常非常不喜欢这种感觉。

    于是他开口了,嗓音因为疼痛,不受控地变得有些喑哑和含糊:“我说,咳咳……你们气势汹汹地让人把我弄到这儿来,就是为了像现在这样折磨我,这种做法有什么意义?让我感到害怕?”

    话音刚落,松田就听到右前方有什么人轻轻笑了一声——根据方位判断,应该是刚刚打他的人,明明声音清朗甚至有些悦耳,但他就是感觉这人在嘲笑他。

    “……”松田阵平顿了顿,忽的勾起嘴角,也跟着笑了下,感觉到嘴角猛然上升的痛感,他没有掩饰地“嘶”了一声,咕哝着问道,“喂,刚刚就是你这家伙揍的我吗?”

    “嗯,是啊。”那人很随意地承认了,继而仿佛饶有兴致似的反问他,“怎么?你好像不太服气。”

    “……服,特别服。”丝毫不想再挨这个声音听着清爽干净,实则二话不说就上手扇人耳光的神经病一下,松田阵平假笑着奉承道,“您这一巴掌的打可谓是快、狠、准兼备,让我倍觉心服口服啊。”

    “哦?效果这么好的吗?那要不咱们再来一下试试啊!”那人半点没理会小少年话语里暗藏的阴阳怪气,笑嘻嘻地接话道,“我正好练练手感,以后出去打人专打脸。”

    松田阵平:“……”

    松田阵平被他噎了个半死,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这话。

    妈的,这哪来的神经病,还有那天那个白头发的也是……一群疯子,什么黑衣组织,这根本就是个神经病院、疯人聚集所!

    他在心里疯狂咒骂,脑海里瞬间虚构出一个暴跳如雷、肩扛大炮的小人形象,铺天盖地的炮火威风凛凛地把组织上下人道毁灭了百八十次。

    “好了,finlandia。”就在这时,让松田阵平倍感熟悉的低哑少年音响起,“别浪费时间,快点做正事。”

    “……哦呀,这不是那天掐着我脖子信誓旦旦说要杀了我的家伙吗?”松田阵平呵了一声,将头偏向熟悉声音发出的方向,仿佛毫无危机意识地挑衅道,“我记得你应该是叫做琴酒吧?白头发留到那么长有什么用,结果还不是一样逊……”

    他顿了顿,笑容比刚刚更加恶劣了两分:“跟你几天前炸掉的那间房子,简直一——样——逊——”

    “咔。”

    子弹上膛的声音在黑暗静谧的空间内响起,下一刻,有什么东西抵上了卷发男孩的额头。

    琴酒浸着杀气的声音在近距离的地方冷冷响起:“你找死。”

    松田阵平下意识顺着额头上冰凉的力道往后靠了靠,脸色变得更加难看了几分。

    他从来不是不畏惧痛苦和死亡的愚蠢小孩,与之前便利店内那铺天盖地涌向他的、一模一样的杀气,让年仅12岁的男孩头脑一阵空白,连身体都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起来。

    但也正是这股让他异常熟悉的杀气,让他头一次如此清晰地回忆起了五天前,那一幕幕令人宛若置身地狱的可怕场景。

    从那天的昏迷中醒来后,胸中就一直积蓄着一股怎么都散不掉郁气的松田阵平,在内心冷笑了一声。

    这一刻,他整个人仿佛被无形的利刃分割成了两半,一半变成了蓝色的海洋,冷静而理智地劝说他不要冲动,对现在的他来说,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毕竟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另一半则变成了愤怒咆哮着的活火山,它面朝着印象里银发杀手那张冰冷阴戾的脸,以及他身后在火海中渐渐化为灰烬的四道身影,疯狂叫嚣着什么多日来被他压抑着未能迸发的东西。

    死就死,谁怕谁啊?!

    最终,本该渺小的活火山烧干了无垠的蓝色大海。

    向来嚣张惯了的卷发小少年在心中一脚踹开了冷静理智的那半边小人,想道。

    松田阵平觉得自己已经忍这个叫琴酒的家伙,还有他背后那个什么组织很久了。

    面对那么多条无辜的人命,居然说杀就杀,明明也只是个没比他大几岁的未成年,这家伙到底凭什么能高高在上地俯视那些应是和他平等的生命,他以为他是什么东西?

    将全身力量集中在腰部,用尽全力让顶在他脑袋上的木仓往回退了一丝丝,在感受到某人骤然间愈发乖戾的气势之后,他反而笑了。

    松田阵平虽然心中暴怒,却半点没提及与那件激起他内心怒火的事情相关字眼的意思,反而摆出一副在其他人看来狂妄到某种程度的恶人脸,语气张扬:

    “我哪有找死,实在是你这人让我感到过于的不爽,所以没忍住说了实话而已。话说,即使看不到你的样子我也能猜到,你这家伙的人缘一定相当糟糕……”

    “闭嘴。”

    松田阵平觉得自己简直就是在作死的边缘疯狂跳舞,可能下一秒,也可能是现在,他的脑袋就会像那天见到的几个人一样被当场打开花。

    ——但他并不觉得后悔,只是多少会有些不甘。

    后背早已被冷汗浸得湿透,松田整个人的精神状态已然在杀气中趋近崩溃,黑暗的视野里闪起了七零八落的光斑,唯有本该痛到麻木的嘴仿佛不受大脑控制了似的,吧嗒吧嗒说个没完:

    “有本事你就把我杀了,别整天凶神恶煞地盘算着拿我去要挟别人。说实话,哪怕我个人对这个世界其实并不怎么满意,但也没兴趣随随便便英年早逝,不过我真的不至于为了苟延残喘地活着,就怕了你这个完全不受人欢迎的混蛋……”

    “……”

    finlandia芬兰迪亚——在场另一位和琴酒差不多同时取得代号的组织成员,在这一刻,差点没能维持住脸上温和优雅的面具,直接笑出声。

    虽然琴酒现在释放的杀气浓度之高略微有些超出了他的预料,可见年岁和资历尚且不足的他是真的被气得不轻,但作为和对方相处了不短一段时间的临时搭档,芬兰迪亚自认自己还是比较了解这个明明比他小了十来岁,却能比他更快得到那位认可,仿佛生来就是为了这片黑暗而存在的少年杀手。

    所以在一旁默默围观许久事态的发展后,芬兰迪亚这才不慌不忙地伸出一只手,不容置疑地紧紧握住琴酒举枪的那只手,防止他真的气急开枪。

    迎着银发的杀手瞥过来的冷冽目光,他眯起眼睛微微一笑,面不改色地劝慰道:“琴酒,别在这儿逗小朋友玩了,做正事要紧。”

    “还有你啊,”他转头,弯着半月眼吐槽,“别的先不说,但在人缘这方面,你这小鬼根本没资格说他吧?”

    “……”

    被连带嘲讽了的琴酒半侧过脸,幽绿的眼睛盯着对面的男人看了起码有半分钟。

    在芬兰迪亚被他仿佛看死人般的目光盯得险些维持不住笑容之时,琴酒才缓缓收回视线,继而一把挣开那只被死死握住的手,在对方故作尴尬的讪笑声里,用枪口挑开一直蒙住松田阵平眼睛的黑布,面无表情地对上男孩因突遇强光而不由自主弥漫起水雾的黑瞳。

    “你最好祈祷永远别落到我的手上。”他用一种陈述事实般的语气说道。

    松田阵平还未能完全聚焦的视线略显涣散地注视着面前银黑混杂的人形重影,半晌回答道:“你在做什么春秋白日梦啊,怎么可能给你这种机会。”

    “啊呀,感情真好啊你们两个~该说真不愧是能被琴酒你看上的人吗?虽然目前还只是个看起来相当叛逆且脑子貌似不大好使的小朋友,但在顶住这种级别的杀气之后,还能若无其事跟你抬杠的未成年小孩,我还真是头一回见哎,真是厉害啊!”

    芬兰迪亚夸张地冲着在场两个未成年哇哦了一声,语气里洋溢着听上去分外虚假的感慨:“我开始对你推荐过来的这位……”

    他将视线的终点定格在松田阵平身上,那双蓝色的眼眸满溢着如同造物主在俯瞰自己的造物时,那种痴迷的、残酷的、不屑的、高高在上的意味。

    这是什么恶心的眼神,这变态根本没把我当人来看待吧?感觉更像是在观赏某件被陈列在艺术厅里的展览品……

    松田阵平被芬兰迪亚那双幽深的眼睛看的浑身汗毛倒竖,仿佛被某种黏黏糊糊的软体动物顺着脚裸爬便了全身,瞬间弥漫开来的不适感让他难受得想吐。

    “哎呀,被嫌弃了呢。”芬兰迪亚见此,立刻状若伤心的捂住了心口,却只在转瞬一刹,他脸上又倏地扬起一抹灿烂至极的微笑,朝一旁抱臂凉凉地打量着他的琴酒道,“可以拜托琴酒你稍微回避一下吗?我和亲爱的松田君有悄悄话要说,是绝对不能被像你这种冷漠又孤僻的杀手先生听到的小秘密呢~”

    琴酒:“……”

    在芬兰迪亚神经质的眼神,以及松田阵平有点呆住的表情里,琴酒被银发遮住大半的面容更显冷峻,他二话没说,毫不犹豫,转身就走,“砰”一声摔上了审讯室厚实的铁质大门。

    松田阵平:“……”

    艹,滚回来,居然留他一个小孩子独自面对这种等级的变态,琴酒你算哪门子的黑衣组织优秀杀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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