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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石门静默,隧洞幽深。

    加上此间晦暗不明的光线,不眠和尚与惠从禅师,不免心中打起鼓来。

    那伙计单臂一摆、做出个请手姿势,示意三人自行进入。自己则侧立一旁,一双鼠眼警惕地打量着厅堂中的热闹,严防醉酒之人误来此间生事。

    施孝仁自然晓得规矩,当即就怀中取来火折子打着,领着心头惴惴不眠和尚与惠从禅师,硬着头皮钻进隧洞、沿阶而下。

    隧洞四面皆是石壁,粗粝干燥,触手清凉。三人向下潜行许久,才发现这地下隧洞七拐八绕,折转处几乎全然一样,竟像是座庞大无比的阵图。好在施孝仁早来过几次,凡遇折转处、必循着玄武标记而行;若无标记,则行左道……约莫行了小半个时辰,才来到一处方圆七八丈的地宫里。

    地宫内空气微湿,灯烛通明,六面皆以巨石砌筑而成。一应几、案、屏、榻等物,皆由石块雕砌而成。石榻上帷幔半掩、枕席俱全,显是有人居于此间。

    穹顶上更镶嵌着几孔磨盘大小的水精。水精外黑影攒动,定睛望去,竟是被灯烛之光吸引来的鱼群!

    惠从禅师、不眠和尚却是初登此地,本来一路潜下来、已是心中惴惴。此时忽见眼前奇景,皆被惊得瞠目结舌,不约而同合十了双手、连连诵起“阿弥陀佛”来。

    施孝仁面上却愈发恭敬,向地宫门口两名守卫抱拳道:“景云观施孝仁、崇化寺惠从、昭觉寺仇不眠三人,特来拜见‘易水阁’少阁主,还望费心通禀一声。”

    两名守卫上身赤裸,下着短裈,面色黧黑、短发蜷曲,全不似中土人种。然一身精壮肌肉、却充满危险气息,手中皆握着牛筋木制成的鞭杆,显然是江湖上退隐已久的高手。以施孝仁几人武功修为,若果真对上这两名守卫、只怕撑不过十招。

    惠从禅师似想到一些旧闻,忍不住向不眠和尚嘀咕道:“若师兄所料不错,此二人当是十八年前、在江湖上销声匿迹的‘昆仑双鬼’。原以为他二人早随驼队回了西域,却不想竟留在洛阳,做起了‘易水阁’的卫卒……”

    不眠和尚听罢愈惊,正要回话。却听其中一个守卫、操着地道汉话道:“施观主,前几日领的差事可曾办妥?若是无功而返,少阁主概不接见。”

    施孝仁当即取出一只油布囊、解开缚索,取出从那潇湘门弟子身上搜来的路引和铜牌,一齐交到这守卫手中。

    这守卫接过东西、略略一瞧,便见那酷似傩神的铜牌背后,蚀刻着一个鸟篆“熊”字。当即微微颔首,扭身便往地宫深处行去。

    施孝仁正要随之进入,岂料另一名守卫鞭杆一挥,便将他拦了下来,口中傲慢道:“易水阁重地,非阁主相召不得擅闯,施观主便在门口等候罢!”

    不眠和尚登时火起、一时没能忍住,鼓动体内罡气,挥掌便向那竹笛粗细的鞭杆拍去。

    施孝仁失声惊叫:“不可!”

    然而却已迟了。

    只见那守卫嘴角翘起、似笑非笑,眼角余光瞥向不眠和尚,手中鞭梢微微一抖,便向肉掌迎上。

    “啪!嘶~~~”

    随着一声脆响,不眠和尚吃痛、手掌陡然抽回。垂头一看,原本可以开碑碎石的右掌上,竟被那鞭杆打一道红紫色的淤痕。不过几息工夫,那淤痕已肿起半寸来高,远远望去,不眠和尚的右掌已似一只略小些的熊掌,僵硬地架在身前,更不知内里骨肉断了几根……

    那守卫这才不屑一顾冷哼道:“以卵投石,不堪一击。”

    说罢,便不再理会三人。重新持棍立好,仿佛一尊泥塑。

    施孝仁连道了几声“冒犯”。见这守卫并未介怀,才转头拉过不眠和尚、压低嗓音道:“仇不眠、你作什么?!若是想寻死,莫拉上我和惠从师兄!”

    不眠和尚抽着凉气,面如金纸,半晌才哆哆嗦嗦道:“施观主,洒家见他言语轻慢,才……才想教训他一番……嘶!谁知他内劲竟如此刁钻古怪……轻轻一拨,哎呦……险些将洒家手掌打散了……”

    惠从禅师见这守卫如此厉害,更加印证了自己方才猜想。当即又打圆场道:“施观主,不眠师弟也是想替你出头、才遭此一劫……咱们既进不去,便老老实实在此静候吧!”

    盏茶过后,之前进去禀报的那名守卫,才托着一只木匣、一幅卷帙走了出来。看见施孝仁便道:“少阁主正欲行功,不便接见几位。这里是一百两银铤,算是上一桩差事的酬金。

    另有新编订的《两京头资榜》一卷,刊明了近十年来、朝野间悬赏刺杀之人的首级价值,可供几位挑选。若能喜提一两颗首级回来,至少也是二三百两银钱的酬劳。”

    施孝仁欣喜接下。当即打开木匣、取出两枚十两的银铤,分别塞到两个守卫手中:“此番有劳尊驾啦!还未请教高姓大名?”

    两名守卫受了银铤,面上才多了几分笑意。进去通禀的守卫闻言哂道:“嘿嘿!高姓愧不敢当。我二人来历、那个瘦和尚不是已然认出来了么?便是当年弑主出逃、搅得京畿之地鸡犬不宁的‘昆仑双鬼’。

    我叫尼戈,他叫力陀,并无中土姓氏。我兄弟二人首级价值、亦刊在这《两京头资榜》上,一头价值三百两,双头价值八百两。几位若有兴趣,现下便可动手啦!嘿嘿嘿……”

    施孝仁几人一怔,旋即抱拳苦笑道:“不敢、不敢!我等武功既低、胆子又小,哪里是两位豪侠对手?”

    叫做力陀的守卫,依旧一副倨傲之相:“几位倒还又些自知之明。这《两京头资榜》虽然诱人,但那黄白之物,须得有命挣、也有命花才行!”

    施孝仁满脸堆笑道:“力陀大侠所言极是!我这两位朋友,也想在易水阁挂个‘临籍刺客’,一面除暴安良,一面赚些银钱。还望尊驾多多提点!”

    力陀转头不理。尼戈便哈哈一笑,又从袖中摸出一幅略小的的卷帙,塞给施孝仁道:“施观主是齐国公举荐来的‘临籍刺客’,自是不须这些程序。不过旁人想在我‘易水阁’挂了名号、做个‘临籍刺客’,挣些银钱去花,却须替‘易水阁’杀一名《两京头资副榜》上的悬赏之人,提头来见,算是投名状,方可入阁。若这两位兄弟果真想做‘临籍刺客’,尼戈便在此恭候佳音了。”不眠和尚与惠从禅师忽视一眼,齐齐向尼戈合十行礼道:“多谢大侠带引!”

    施孝仁几人拜别了尼戈与力陀,依旧循着玄武标记,原路折返。得了银钱的喜悦,瞬间将之前不快一扫而空。

    隧道曲折,火光幽暗。

    三人上行许久,心中的压抑与惴惴之感、便又不知不觉生发出来,如荒草似的难以遏制。

    不眠和尚最先耐守不住,忍不住嘟囔道:“什么‘易水阁’,竟将老巢安在地下潭底……这般钻下爬上、与耗子有什么分别?干脆叫‘耗子阁’算啦……”

    施孝仁当即收足而立,转过头责备道:“不眠师弟慎言!此时我等尚未出‘易水阁’,何以言语讥讽?若惹恼了阁中耳目,操控机关、改了隧洞阵型,咱们只怕便要困死这地下!”

    不眠和尚右掌依旧火烧火燎地疼,想到方才、“易水阁”连寻常守卫都已这般厉害,当即掩口噤声。又行片刻,才小心开口道:“施观主,这‘易水阁’到底什么来头?从前洒家倒是听过,本以为只是个收钱杀人的门派。今日一见,却觉江湖传言、多有不实。”

    施孝仁边走边道:“这‘易水阁’贞观年间便有了,据传为瓦岗残部所创。因太宗圣人建‘凌烟阁’缅怀旧部,这些人便借荆轲刺秦的典故、创下‘易水阁’,要令盛朝君臣有所忌惮。然而太宗宽仁、以之为鉴,并未着人率众剿杀,渐渐便演化成一个刺客帮派。

    至武后当朝时,为免卷入争斗,当时阁主便放出两句江湖上人尽皆知的豪言——只为财帛动,不争天下雄!意思便是‘易水阁’虽不拘善恶、只按酬金多寡杀人,挣些血淋淋的银钱,却绝无拥兵自重、与盛朝分庭抗礼之意。反而渐渐成为朝争、党争中十分趁手的工具,因此才得传续至今。”

    不眠和尚又道:“那么‘易水阁’如今阁主是谁?怎么又冒出来个少阁主?还盛气凌人、不肯见咱们。”

    施孝仁叹道:“那易水阁阁主从未露过真容,莫说名姓,便连是男是女、江湖上也无人知晓。唯一知晓的、便是这‘易水阁’麾下刺客不计其数,鲜有江湖门派能与之抗衡。而那少阁主,才是‘易水阁’实际运作之人,亦不以真面貌示人。

    与各门各派不同的是,这‘易水阁’虽管刺杀之事的接收与派发、做的是人头买卖,却不肯多蓄养刺客。是以‘易水阁’麾下刺客,虽分‘永籍’‘临籍’两种,却是‘临籍刺客’居多。方才那昆仑双鬼,便是‘永籍刺客’中最末流的存在。”

    听到此处,惠从禅师也不禁慨叹道:“那‘昆仑双鬼’,本是长安城世家豪门豢养的昆仑奴,也是天纵奇才、自己习得一身高强武艺。当年弑主逃出后,京兆、万年两县县尹,便派出许多武侯、不良帅去截杀,依旧被两人硬生生杀出一条血路、逃进了终南山。这等心性身手,在‘易水阁’中,竟然也只配做一儿卫卒?足可见‘易水阁’里卧虎藏龙、高手如云啊!”

    施孝仁连连称是:“确是如此。被‘易水阁’列入《两京头资榜》之人,脑袋便似那肉铺的羊肉、只等人来割取,鲜有人能逃脱。除非身手如‘昆仑双鬼’这般了得,能将刺客反杀,自己偏偏也入了‘易水阁’、做了永籍刺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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