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一路离去,倒是引得厅内众人不由得都朝粱晏多看了两眼。粱晏感觉似乎回到了过去的日子,她那时候也是跟着他这么穿梭在各种鱼龙混杂的场所,那会儿她是吉祥物,羡慕嫉妒都被人放在心里。不像现在,她只感觉后面有好多道视线都恨不得戳穿她。
路上二人无话,晋卿闭目养神,粱晏却不敢松懈,看着窗外景色簌簌而过。红灯停下,旁边正是一家卖灯笼的商铺。
她想起她幼时家门口也有一家卖灯笼的小店,一对小夫妻经营,和睦相亲一辈子。
粱晏如今望着这家灯笼铺,心里却在感慨,不知这间的女主人是否找到了她一生的依靠?她的爱人是否也爱着在红光浸透中的她?
晋卿此时早已睁开眼,望着身边这个满眼柔情的姑娘。
她在望着灯笼,他在望着她。
车子再次开动,一路奔驰,到了三合居。
司机下车为粱晏开门,粱晏认出这司机正是曾前在香港总是白天送她回学校的那个司机。她温和笑了下,道了声谢。
司机也没多说,像从前一样,只是送人来,多余的话一句不说。
她跟着晋卿进去,店内经理见来人是晋卿,叫人特意腾了间包厢出来。
晋卿却未有多余表示,只是点点头,便跟着引领过去了。
粱晏却没看见前面晋卿已经停下来了,一下撞上了他的背。
她扶着额想,这背怎么练的越来越硬了?
晋卿回头好笑的看她,“以前没发现你走道不看路啊?”
她一边揉头,一边说,“谁知道你突然停下来啊。”
“到了,我不停下来。”
“啊?”
她看着前面的包厢门已开,没想到这处包厢如此玄妙,外方是一处没有折断的山水画,推开便是内部。她远远一看,还只当是幅画。
她没点餐,经理直接开口问:“晋先生,还是老样子吗?”
晋卿点头,“来双份。”
服务员带着几色的筷子要他们选一副,晋卿照例保持他人前的男士风度,女士优先。
她莫名觉得这家店很像在香港的一家,有时候晚上陪他晚了,他就带她去一家寿司店,吃点儿夜宵,也是像现在这样需要选不同配色的筷子。
她以前总挑红色的,大红大喜,兆头好。但今天已经不在香港了,她抽了一副绿色的。
晋卿看她选完看了她一眼,没什么表情,自己顺手勾了一副白色的。粱晏喜欢看他的手,骨骼分明,细长均匀,和他这张脸很是相配。
服务生退后,屋子里一片寂静,晋卿喝了杯茶,看她比起从前那会儿,略施粉黛,粱晏不带妆时候,清纯的就像个学生;可她这张脸却吃妆,一上了妆风情也来了、魅惑也来了。所以在外头,平时见过她的人,瞧见没化妆的粱晏都认不出来。他心里暗笑,那会儿也真是忍得住,那么长时间都没动手。
“怎么不化妆了?”声音轻轻淡淡的。
粱晏抬头瞧了他一眼,就飘向别处,“现在没这个需求。”
晋卿步步紧逼,“现在什么需求?”
“不化妆的需求。”
晋卿呵地笑了声,妆是变了,说话的口气倒没变,话是少但语出必噎人。
服务生上了菜,打断了二人的叙旧。两份式样,都是相同的:玉米冷汤,安康鱼肝、琅琊鳗、无花果寿司、还有一份鳗鱼饭。
粱晏五味杂陈,这些菜式都是以前晋卿贯点的,鳗鱼饭是她自己偏爱吃的。
晋卿开口道:“吃吧。”
粱晏看着那份饭,迟迟不敢下筷,尝了口玉米冷汤,竟发现味道一模一样,没再犹豫,叨了口饭,竟然是一样的。
她猛然抬头看晋卿,晋卿没抬头,但似乎知道她的疑惑,“是从前那家的师傅做的,香港的干不下去了,我就请他过来了。”
粱晏哦了一声,埋头继续吃饭,她筷子没拿稳,沾芥末时候抹多了,也没注意就往嘴里送。
芥末劲儿大,她眼圈立刻红了,嗓子说不出来话,玉米冷汤捧着碗就喝了。一碗下去还是不行,晋卿把他那碗推过去,“我没喝。”
粱晏也不顾及,又喝了半碗,才把这股劲压下去。
晋卿看了一眼那筷子,“这颜色不好,同性相斥,必定犯冲。”
粱晏也看了眼筷子,撇了下嘴,没回话。自顾自吃起了饭,她没吃几口就撂了筷子。
晋卿似乎一直没动,就在对面看她吃。她心里头不舒服,这么久了再坐在一块儿,总是怪异。
她清嗓:“我吃好了,我回去了。”
晋卿没动,粱晏也不等他答话,径自就走。门刚打开,晋卿在后头说了声慢着。
粱晏回头看他,他刚起身,手机便响了。他也没避着她,他接电话也从来没避过她。
粱晏听他说了句在哪,握着门冲他做了个口型,“先走了。”
也不等他回复,就这么走了。晋卿听着电话,人却一直望着粱晏的背影。
司机在外头等着晋卿,晋卿上车后,司机看着前面刚打车走的粱晏,问晋卿道:“用不用追上去?”
晋卿看了眼,手里摸了两下手机,“不用了,去清凉台。”
一路飞驰……
华宵已过,清凉台内却不清凉。
晋卿甫一踏入,便被领班认出,带着晋卿直接入了荷芳斋。
只见姜云叠正坐在里间卧榻之上,手边放着壶清酒,手里还盘着核桃。见门响,抬眼看去正是晋卿。
姜云叠从桌内拉出暗匣,拿出一个新杯,给他倒了一盅,“尝尝,刚让人从日本收来的山形产的十四代。”
“太晚了,你自己享用吧。”晋卿把杯子推回去。
姜云叠知他一向太晚不进酒,便没劝阻他,着人给他上了盅茶。
“怎么,佳人不留宿,上我这来解闷吗?”
晋卿道:“消息倒是够快。”
“弟弟订婚的大日子,你这个当大哥的却带着个姑娘走了,只怕是我不想打听,也有人上赶着来说给我听。”
晋卿喝了杯茶,也没言语。
“怎么,是在人家那受了气了,来我这儿光喝茶,也不说话?我这新签了个小星星,姿色倒是真不错,过来给你瞧瞧?”姜云叠喝着酒,不太正经说道。
“你留着吧,不必操心我了。”
晋卿撂下茶杯,看着他说:“人在这吗?”
姜云叠点头,“怎么,你看上她了,姿色确实不错,就是观众缘不行,留着价值不大,给放出去了。”
晋卿接着说:“听说最近她和王丈湘走的很近?”
“好像是有这么回事,这么一想她确实是王丈湘喜欢的类型,他就好那口清纯的。”
姜云叠看了眼晋卿,笑眯眯地说道:“你还真是贼心不死。”
晋卿看他,眼神冷静,脸上却挂着笑意:“成是王,败才是贼。”
姜云叠见此,也不禁笑意渐浓,“那我就祝你马到成功。”说罢向他举起酒杯。
晋卿也举起茶杯,却未与他碰杯,兀自喝了一口,“事成之日,再贺不迟。”喝毕,放下杯子,“走了。”
“你这人还真是,哎,等会儿。”
晋卿刚要起身:“怎么?”
“正经事聊完了,你的风月□□,总该聊聊吧。什么姑娘,能让你这太子爷抛下这么多的政商名流,亲自作陪啊。”
晋卿听此,眼前浮现出今夜的粱晏,素手纤衣、玉软花浓……
良久未语,末了看向姜云叠,仍是一语未发,却拿起他手边的酒盅,给自己倒了一杯,一饮而尽。
抬腿下了榻,走了。
“哎,不地道啊,喝了我的酒,连句话也不给?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啊。”
姜云叠看他出去,骂骂咧咧地给自己续上了一杯。
粱晏从三合居出来后,打车直接朝医院奔,她想到今日舞会里的那位千金小姐,配上晋卿,倒觉得二人还真是珠联璧合。他身边的人来来往往,想必曾经和她见过的那位已经不在了。
那年跟在晋卿身边,大多数都是在牌桌、赌桌上,她真是个陪赌的,一圈混下来,什么都会玩了,连带着场面话也能招呼两句。这些年跟着土行孙做设计,能在这些客户里游刃有余,还少不了他一份功劳。
一路疾驰,十点的陵州,依旧是声色犬马,她把头抵在车窗边,看着车外流动的光景,却看不清心里的路。
到医院后,却发现屋里多了个阿姨。粱晏一愣不知怎么回事,晚姝见她来了,看了眼阿姨,阿姨放下手上活计就出去了。
“这是怎么回事?”
晚姝把手里的汤放在桌上,开口回道:“下午晋烨他们家派人来了,他要结婚了。”
粱晏一听这开头心里就明白了,无非就是婚前的烂事怕落人口实,如今晋烨娶得也是有头有脸的人家,总不能让新娘子面上无光,这才派人快把晚姝安抚住,别让她出来乱说话。
晚姝继续道:“他们知道我孩子没保住,送了套房子给我,还说如果读博的话,他们可以帮我想办法。”
粱晏看她神色冷淡,没有过份的伤心,“那你怎么想呢?”
“房子我要了,读博的事我没答应,升博的事我已经和导师谈好了,板上钉钉的事,不需要他们来献殷勤。”
粱晏心里惊讶,看着她,晚姝笑了下,“你是不是很奇怪为什么我会要房子?”
粱晏点头,晚姝继续道:“他们这种家庭,不花钱是不放心的,我如果不接受,他们还会想别的办法。我不想再纠缠下去了,一套房子换一个失去的孩子,这么看是我赚了。”
粱晏看着晚姝,难以置信,她轻轻开口问道:“不过一天,怎么就想通了?”
晚姝轻哼了一声:“想不通又能怎么办,事情已经发生了,有办法补偿才是最重要的。”
粱晏心里明白,想不想的通已经不重要了,而是无论如何晚姝都不能改变如今的局面,这已经是她能得到的最好的了。不过一夕之间,前一日还是如梦似幻向往美好,这一夜就变得心冷肠硬计算将来。
她不知道哪种是对的,但她觉得当下这个结果是最优解,感情从来如此,泪流的多了,心就不会动了。
粱晏突然想起那日护士的话,“那天到底怎么回事,你是和谁起了冲突了?”
晚姝看了她一眼,摇摇头,“不重要了,反正事情已经解决了。”晚姝不愿再说,看着床边的汤,“要来一碗吗,这阿姨手艺不错,鸡汤煨地很好。”
粱晏晚上没吃多少,点头自己盛了一碗。粱晏手机响起,正是周冉发来消息,“梁小姐,我们重新商议一个方案吧。”
“我有好多的想法。”
“昨晚庄严回来后,我们又讨论了很多,觉得之前的方案太保守了,可以再创新一些。”
“梁小姐你觉得怎么样?”
“梁小姐?”
……
周冉一口气发了十来条,粱晏一一翻完,看到最后她只想回一条:“梁小姐,死机了。”
她把手机倒扣在桌上,坐在凳上喝汤。晚姝看她锁着眉头,发问道:“怎么了?”
粱晏摇摇头,“一个客户,要结婚装修新房,一天一个样,一个方案来来回回地改,怎么弄都不行。”
晚姝笑了下,“我还记得我们刚读研时候,你还做了首打油诗:甲方一句话,赛过活神仙;甲方十句话,英姿又飒爽;甲方百句话,吐血到天明。”
粱晏也跟着笑了,那时候刚跟着土行孙实习,遇见的净是难搞的,她受不了了,写论文时候发了个牢骚给写了进去。
土行孙看了之后也没生气,还给她写了个批注:“甲方最后一句话,换原来的。”
俩人回忆起这段日子,粱晏感慨道,“咱们这行啊,进来的时候都以为是艺术家,进去了才发现就是个服务业。”
晚姝赞同:“的确是个围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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