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轮回,晋卿自从梁晏走后,他的身体状态每况愈下。公司的事儿都有晋宋在处理,他早就退了,每天基本上都是在他的园子里待着。荷塘的花,他又托人翻了新,每年夏天,晋宋也会找人来帮他收拾。
这天园子里有记者来采访他,他就在园子里一边浇花一边回话。
“这园子就是您太太做的?”
晋卿点头,“那时候还不是我太太。”
“所以您也一直就没开放,才闹出了抄袭的乌龙。”
晋卿笑,“是,后来结婚也没操办,外面有人不知道我们关系,误传的。”
他俩结婚之后的第一个周年纪念日,是在那个园子办的,送餐的服务生新来的,没见过这园子。觉得新鲜,给拍了下来传到了网上。
梁晏当年的设计稿放在了简历页上,让人给认出来了,这么一闹,抄袭的消息不胫而走。
后来梁晏听着晋卿叫了声太太,也不好意思承认了。
那记者走后,晋卿躺在摇椅上不禁想起他俩登记那天的情形。
于舟为他请的律师紧赶慢赶,才总算在扯证前一天把合同拟好。他提着文件在车里,交给梁晏。
“您先过个目,有什么问题可以提出来。”
梁晏一页页翻过去,基本都是正常条款,而且写的都是如果离婚,她会分得的财产,数目不少,她没吃亏。
就是最后一条上明晃晃地写着:“婚内不许剥夺丈夫合理行使权力。”
梁晏耻笑他,“你真是一点儿亏都不吃,逮着机会就要找补回来。”
晋卿:“你就签不签吧,就这么一条你还不让我说。”
梁晏这才觉得男人当真至死是少年。
她刚要提笔,发现上面有个期限。
“这是什么意思?”
“就是结多久?”
梁晏:“你真当婚姻是买卖吗?”
晋卿:“当然没有!”
梁晏指着文件:“那你这是什么意思?”
晋卿把自己手里的那份找出来扔给她。梁晏翻开到最后一页,发现期限后面写的是一辈子。
她笑,这算跟我叫板,拔开笔帽,“一辈子就一辈子。”
这文件他还存着,好好地留着,还有两个人的结婚证。翻开证件,照片已经微微泛黄,那会儿两个人还风华正茂。一眨眼,不知不觉已经少了一个。
他看着照片上穿着白衬衫的梁晏,笑容娇艳。
“这样也好,你还能继续漂亮。”
夏季的风从外面吹进屋里,把摊在桌上的纸张吹开,仿佛吹回了几十年前。
2010年的夏天,晋卿停留在机场,手里拿着机票和证件。前一周他才刚刚得知,相识了二十多年的兄弟,连私生子都不是,只是他爸爱慕过的初恋女友和别人生的孩子。
人死了,他就这么替人养了,还当是自己的儿子。他没能接受,去找他爸对峙,两个人剑拔弩张。
晋厉江怕他惹事,把他送到香港。他在机场,不想走了,趁看守不注意把证件扔了。可是就那么不巧,被梁晏捡到了,他没能走成。
他带着墨镜看着那个姑娘,挺伶俐的模样,怎么净喜欢多管闲事。
“晋少爷,是那位宋小姐给找到的。”
晋卿没耐烦身边看着他的人,算了,去就去。夺了他手里的证件,走向vip通道。
香港这地界,能去的他都去了。他玩累了,不想再见这些人。逢三个就有一个和他交代晋烨的事儿,他烦得够呛。
开车闲逛,找了家没人认识他的。就是在这儿他又看见梁晏,他带着墨镜,一眼就认出来。
他心里道:“估摸着也是个来捞的,傻丫头,没有领路人,这条路哪这么好走。”
梁晏那天也是好奇,她就是想看看是什么样的地方能让人把命都搭在这儿。她怕自己花钱,一分钱都没带。
她站在晋卿后头,晋卿看见旁边的老外对她眼色不善,把人就给叫到了身边。
二十出头,水嫩水嫩,说实话,他有点动心。姑娘一双眼睛就在牌上转来转去,他把选择权给她。姑娘干脆,“开。”
他赢了,他瞧着她,“是个心狠的。”
投桃报李,他给她玩了一把,钱都给她了。她把那纸叠的星星放在他手上时,他当时觉得是可笑的。他都快奔三十了,这招可不新鲜了。
再到第三次遇见她,是在学校里了,他乐了,这缘分看来他不能不接了。
就这么把人带在身边,小姑娘不争不抢,就赚点钱给自己小侄子,闲了没事儿就捧着书在一边。后来黄老板要修邮轮,他投了点,“就给我留个图书馆吧。”还想起些什么,“您这顶层空间不错,可以放两架望远镜,看看星星什么的。”
那时候李家还一直属意他,有意无意从他身边人打探消息。他怕梁晏扯进去,一直没动她,让人编了个话说见血不吉利,传到外头,以假乱真。
可该来的还是要来,他不能再坐以待毙等下去,决定去国外,一点一点把远陆握在自己手里。走前他想带着她一块儿走的,相处这么久,在他最失意的时候,是她一直陪在他身边。尽管她什么都不知道,可他就是能感受到一种安慰,无论如何,总有个人在旁边。她就安静地待在一旁,不需他多说,他一个眼神对方就能明白,他们太契合了、连磨合都不用。
他想,如果她不能跟着一起走,他此生不会再遇见第二个她了。
可惜,那一次他还是不够坚定,也没有那么大的能耐,能留住一个喜欢的人。
国外的日子不是那么好过,远陆太大了,腹背受敌。还有身边缺了个知心人,他有时候工作太晚了会站在窗边,看着星光,抽根烟,他会期待也许有燕子飞过。当然,窗外什么都没有,可他仍旧能从中找到一丝慰藉。
当他下定决心回国的那一刻,他看着照片,他想告诉梁晏,“其实我想这一刻很久了,但我不想告诉你。话太短了,但日子很长,我想和你一直过下去……”
风停了,那篇翻过的纸张也不动了。书房的一面墙柜上,放着的都是梁晏的遗物,有梁晏送他的手表和那只骰子,还有他去给她送甜点,她随手落在他车上的花环……包括那一面墙的团扇。从结婚起每一年梁晏的生日他都会送一枚。
如今已有三十九枚。
外头有人进来传话,送进来一个礼盒,“晋老先生,这是今年从苏州那边送过来的扇子。”
晋卿把盒子打开,是苏绣的扇面,他取出这枚团扇,“也没多久,天就凉了,就要用不着了。”
这天过后,也不知道怎么了,晋卿身子越来越沉。晋宋给他安排住院,每天挂水吃药,折腾得他实在受累。
晋宋劝他,“你就当为了我妈,好好接受治疗,我妈走时候可说了让你看看孙子,要不你怎么下去告诉她这孩子长什么样?”
晋卿看着儿媳妇的肚子挺得老大,撑着点头,“我知道了。”
过了一个月,孩子生出来,整八斤,是个小胖丫头。晋卿抱着孩子,亲昵得不行。那几天他精神好,儿媳妇坐完月子,他也觉得身体松快不少,被晋宋带着回家喝了小孩的满月酒。
晚上,晋卿看着早秋快过了,想起园子的荷花,他总怕那些人干活不利索,让晋宋带他回去看看。
晋宋要他回去住,他不肯,“就在这儿住一宿,我好端端的,能出什么事儿,你回去吧,明天再来接我。”
晋宋知道他是越老越拗,嘱咐园子的管家,一定看好了,别出岔子。
晋卿就躺在椅上,在二楼窗边上看枯败的残荷。这几年他一直不敢想梁晏走的那天。
她查出来胃癌的时候已经晚期了,没办法了。她躺在肿瘤医院里,那几个月她精疲力尽,实在是不想再治了。她摸着管,晋卿低头听她说话,“你替我拔了吧,我不能这么躺下去了。”
晋卿一直握着她手,不答话,也不敢看她。梁晏气若游丝,“咱们俩过了一辈子,我二十岁认识你,到了今天,五十来年了。你帮帮我,送我这一程,就算有始有终。你送我走,我不害怕。”
这么多年,晋卿从来没在她面前哭过,那一天他掉了滴眼泪。他握着她的手,半晌才嗯了一声。
梁晏抬抬手指,挠了下他手心,像年轻时候一样,“那我累了,我先睡一会儿。”
“睡吧,我看着你。”晋卿说这话就好像梁晏刚生完晋宋那天,仿佛她只是睡一觉,一觉醒来,她安然无恙。
梁晏就这么睡了,那天晋卿一个人在病房坐到午夜,他想了很多很多,还有那回在英国过生日的时候他许下的愿望是,希望他们母子一辈子无病无灾、平平安安……
他看着眼前的梁晏面容平静,她睡沉了,拔了应该不会那么痛苦。
晋卿望着荷塘的双眼,又落下一滴泪来……
那窗子一直开着,窗外的风吹过了唯一还开着的荷花,花被吹翻进水。他看着看着,觉得好累,睡了过去,手上却死命抓着什么。
第二日他被发现的时候,人已经没了气息。晋宋来为他将半闭地双眼合上,低头看见他手里的东西。他稍微用了力才把晋卿拳头打开,里面是一张字条。
笔迹是晋卿的,像是用尽了气力。
“我今因病魂颠倒,唯梦闲人不梦君。”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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