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世子妃让你负责的?”张平治看着躺在椅子上毫无坐相的丁家二少爷,不仅生出几分恼恨。

    他一直是云溪村试点的负责人,从张贴告示到挑选农户,哪样不是他亲力亲为?现在陡然出现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富家少爷,简直是胡闹!

    “不要这么激动,只是我要负责的工厂还没建好,世子妃让我过来学习一下而已,”丁秉钧解释,“我就是看看,负责人还是你。”

    这还说得过去,张平治神色缓和下来,摆摆手,挥退了房间里的士兵。

    “怎么?”丁秉钧一下坐了起来,“你不会想私下报复吧?”

    张平治嘴角抽搐,咬牙切齿道:“我没这么小气!你到底和世子说了什么?北莽到底怎么了?”

    “商人做到我们家这种地步,对某方面消息的灵敏度可能比大殿里的那一位还要高,”丁秉钧指了指自己的头顶,“北边蠢蠢欲动,原因不明。从物资的流通和那边商人最近的态度就知道了,他们要打一场不大不小的。”

    虽然早有猜测,张平治还是被这消息震了一下,不过……

    “什么叫不大不小?”他问。

    “这我就不知道了,北莽实力远不如漠北,这是双方都知道的,也许他们另有目的,”丁秉钧走到窗口,看着地里忙碌的男男女女,叹了一口气,“说到底,受苦的还是百姓。”

    临近一月,连续三天的大雪使得云溪村的盐碱地治理彻底停滞下来。

    土地覆盖了一层白色,但这次却是因为白雪。老张头俯身摸了摸湿润的泥土,又放到嘴里尝了尝,咧开嘴笑了。

    “咳咳——”猛烈的寒风灌进喉咙,他咳嗽了半天又擤了擤鼻涕才勉强缓过来。

    张狗蛋正把铲子、箩筐、铁锹等杂七杂八的东西往板车上搬,听老爹咳成这样连忙把东西一摔,跑了过来。

    “哎哟,我早就说了,这么冷的天您老人家就别出来了。”他一下一下拍着老张头的背,见老爹缓过神,忍不住抱怨。

    都说老人最难熬的就是冬天,别看老张头现在身体倍棒,但要今天因为风寒倒下了,还真不一定能撑过去。

    张狗蛋越想越后怕,拽着老张头就往板车走:“您这是何必呢?本来今天就是收拾东西,我一个人就行了,偏要跑过来凑热闹。你和吕大娘的婚期也没几天了,要是临了一命呜呼,吕大娘哭都没处哭!”

    老张头本来被儿子说得有些心虚,听到这却来了精神。

    “混账!”他一边加快脚步往板车走一边道,“亏你吕大娘这几天又是送鸡蛋又是熬肉汤,你就是这么报答人家的?”

    想到吕大娘熬的肉汤,张狗蛋不禁咽了一下口水。

    熬了几个时辰的浓汤,厚厚的白沫浮在最上头,用筷子轻轻一撇,下面就是大块大块的猪肉。吹上两口,然后把整碗汤一饮而尽,寒冬里额头都能冒汗。

    然后把大袄一脱,借着身上的热意,细细品尝那大骨了。当然最后一道工序不能忘,直接用手拿起骨头,一吸,油腻腻香喷喷的骨髓就从喉咙直接流了下去。

    “爹你放心,就凭吕大娘的那一手厨艺,我也会给你们养老!”张狗蛋郑重地宣布。原本他还担心自己未来婆娘厨艺不好,但有吕大娘在,一切都不是问题了。

    老张头摇摇头,懒得再指责这个油嘴油舌的儿子。慢吞吞爬上板车,把大棉被盖在身上,他小声吩咐:“过几日你再送些香皂给你大姐去。”

    “爹,”张狗蛋有些迟疑,“京城实在太远了,上次我求了半天才让范大嘴载我一程。”

    不提还好,一提老张头就来气了。他把棉被往上一拉,闷声闷气道:“谁让你去求他的!”

    “还不是你叫我给大姐送肥皂的?这东西让别人捎过去也不放心啊!”好好的被骂一顿,张狗蛋也觉得委屈。

    那范大嘴是村里少有的富裕人家之一,每年都会去京城两趟,美名其曰“长见识”。这次是恰赶上了,不然他想看一次姐姐还不一定得搭上多少钱呢。

    张狗蛋继续道:“那范大嘴对咱家算好的,爹你到底为什么这么看不惯他。”

    像之前一样,老张头直接忽略了儿子的疑问,只是妥协道:“那便等开春吧,人多路好走。”

    “行。”张狗蛋转身,搓了搓手,然后深吸一口气,抬起了板车。

    也幸亏云溪村这段时间有不少人来回,虽然路上积了雪大,但沿着别人的车印走依然轻松不少。

    “别看京城是天子脚下,但对于我们这种贫苦百姓来说都是一样的。你大姐在那不容易,早年要不是她求姑爷接济,我们根本活不下去。”老张头在车上苦口婆心地教育张狗蛋。

    老张头最怕的就是自己老了死了,姐弟俩闹掰。村里多的是那容不下忘恩负义的白眼狼,拿着姐姐的钱逍遥,恨不得把姐姐一家的血吸光。要是自己一死张狗蛋就对梅姐儿不管不问,他怎么对得起老妻临死前的嘱托?

    “知道了知道了,”张狗蛋连忙说,“我都记着呢,要是姐姐被欺负就把她接回家。要是她不想嫁,我养她一辈子。”

    老张头先是满意地点点头,随即又觉得不对劲:“怎么什么事到你嘴里就听得这么不舒服?”

    张狗蛋嘿嘿一笑,也觉得自己这话说得欠妥,他这听起来有点像咒姐姐。

    就在父子两还要掰扯几句的时候,一道身影突然挡住了路。

    “不要命了!大雪天站在路中央!”下雪天视线不好,临到跟前才看到前方的人影,张狗蛋连忙止步。

    “劳烦……问一下,你们是从云溪村出来的吗?”极沙哑的声音,像是几天没有喝水,说话都透着股有气无力。

    张狗蛋被这声音吓到了,打眼细看才发现站在自己面前的是一个老妇人。

    太老的人是很难看出性别的,说是老妇人也是通过她盘起来的头发才看出来的。佝偻着身子,黑瘦干枯,像是冬天掉落在地上的树枝,丧失了所有生机。

    “是的,就在后面,我们刚从那出来。”张狗蛋回答。这么冷的天,这么大的风,她是走过来的?他往老人身后看了看,并没有看到什么车马。

    得到肯定回答,老妇人抬头,和张狗蛋对视:“我听说那里的地好了?”

    “是,等来年就可以种粮食了。”张狗蛋愣愣的回答。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老人的眼睛太年轻了,那灼灼的期待和渴求,甚至有些刺人。

    老张头连忙从板车上爬下来,先是给了张狗蛋一下,随后对着老妇人道:“老人家,这么冷的天,盐碱地的工程也停了。你回去等等,你家儿子估计马上就要回去了。”

    云溪村荒废了这么多年,这时候过来左不过来两种人,一是领了土地治理的,二是给劳作的家人送些吃食。考虑到老妇人的年龄,老张头猜测可能是老人家下雪天担忧儿孙,所以独自出门一路摸过来。

    “不,我没有儿子,我是回家的。”一阵寒风吹过,老夫人在空中晃了几下,最终还是稳住了身子。

    老张头和张狗蛋俱是一惊,面面相觑,都生出了几分寒意。这云溪村不知道多少年没有住人了,现在这个“回家”的老妇人究竟是人是鬼?

    没有在意张家父子两人的表情,老妇人又晃了晃,摸索着从怀里掏出了什么。

    漆黑的陶瓷瓦罐,小小的,可能是常常擦拭的原因,表面光滑得发亮。看清楚是什么东西后,张狗蛋倒吸一口凉气,拉着板车就退到了路旁。

    老妇人顿了片刻,随即打开瓦罐,一边向前走一边往地上撒着什么东西。

    “怎么回事?”看儿子吓成这样,老张头忍不住压低声音问。

    张狗蛋没有说话,抬起板车,往前走了走才小声回答:“我看得一清二楚,她拿的是装骨灰的瓦罐。”

    饶是见多识广的老张头都抖了两下,他回头,只看得到老妇人模糊的背影。如果她撒的岂不是……

    “太邪性了!趁着没过年,赶快去庙烧个香。”没有老张头那么大的胆子,张狗蛋完全不敢回头,只是径直拉着板车往前。

    下一秒,

    “回家了——”老妇人毫无征兆地大喊,干涩而又歇斯底里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已经喊出了血。

    张狗蛋手脚俱是一软,差点太不稳板车。

    “回家了——”又是一声,只不过这次她后面加了一句,“回家了,宗仁——”

    “简直是疯……”

    “闭嘴!”老张头打断了张狗蛋的话,在后者不理解的目光中沉声道,“宗仁是云溪村最后一任村长的名字。”

    那个死在宗祠里的时宗仁?张狗蛋愕然地止步,回头看向了漫天白色包裹中的黑衣老人。

    “回家了——”灰白色的骨灰落下,似乎不知道疲倦,她就这么一声声喊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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