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眉要气死了。

    她就想去捉个鱼而已,在不归峰上师尊不准,好不容易白玉愿意带自己玩,段殷竟然也不准。

    有些人腿刚一好就又变坏了。

    真是可恶,怎么会有这么可恶的人。

    她忧郁地立在门口,看着雪白空茫的大地,偶尔几只不怕冷的孤鸟从空中划过,倍加苍凉。

    她再也不要理段殷了。

    永远。

    两个少年天一亮就出去了,到了晌午还没回来。

    小眉向篝火里添了三次柴火,去给坛子里放了几个自己玩腻了的雪团,饿得前心贴后背,能一口把段殷生吃了时,二人才回来。

    段殷一回来就看到小眉站在门前,目光幽怨,看着他手里的鱼,头上像有一朵无形的阴云。

    小眉刚要开口骂人,段殷就动作飞快地塞来几个大贝壳,“看,漂亮吗?”

    这大贝壳比小眉的手还大,内部在光下居然还是流光溢彩的,和珍珠的质感极为相似,小眉一愣,稀罕地上下看着,都忘了揍段殷,“这是什么啊?”

    段殷一笑,“是河蚌。”

    白玉点头,“可惜到了北寒都活不成,否则味道也是很鲜美的。”

    小眉拿着硕大的几个蚌壳,“哇……”

    这质感她见过,曾经有一位美貌的流光真人常和师尊在一起,师尊送她的簪子似乎就是这样绚烂的质地,当时她也想要,但师尊和流光真人有话要说,就冷着脸将她赶了出去。

    她得了新玩意儿,便勉强可以暂时不计前嫌,也不愿意再吹冷风,暗自雀跃地拿着蚌壳回小庙了。

    看着她头也不抬的样子,白玉摇了下头,几不可闻的喃喃道:“这孩子真是好哄……明明早上磨了我好久的。”

    这个语调很不一样,带着一种淡淡的恨铁不成钢的意味,像一个长辈对后背的嗔怪,由一个认识不过几天且年龄比他们小的人来说带着一点难以忽视的怪异。

    段殷微微垂眸,看了他一眼,然而白玉似并未察觉,说罢也进屋去了。

    两个少年此遭还找到了车,一辆多年前的四轮马车,按照段殷的猜测应当是伏魔之战时留下来的战车,全身是钢铁铸造的,其上布满武器伤痕。

    小眉饱餐了一顿鱼肉,正望着马车不知在想什么东西。

    午时她欺压段殷给自己剔鱼肉,坚决不肯自己吃,因为没有餐具,段殷只能剔了之后送到她口边,小眉十分好意思地就着他的手指吃了,吃到后来她忽然发现段殷一张傅粉何郎的脸孔带着红晕,还会偷摸地看她,睫毛一颤一颤的。

    她默认段殷是被自己欺负敢怒不敢言,觉得自己报了仇,于是越发得意了。

    好在段殷似乎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变得老实肯干,一顿饭都没闲着,任劳任怨,连白玉都微微侧目。

    小眉接触到他的目光,一边松鼠一样鼓着脸颊咀嚼着,一边小声地哼了一声。

    吃饱了身子就暖了,她轻快地爬上车,发现车里能坐三五人,十分宽敞,但只有车不行啊。

    白玉不知做什么去了,段殷在不远处,他的伤好得很快,且没有人告诉他伤的有多重,小眉不知道他有没有发现自己体质特殊。

    此时他将衣摆撕成布条,紧紧缠在手腕上,小眉看着他垂首用牙齿咬着一端艰难地给自己系。

    她走过去,沉默地把他的脑袋推开,三两下给他系了个漂亮的蝴蝶结,嘀咕着询问自己沉思良久才思考出来的问题:“我们没有马怎么用车啊?”

    段殷没有说话,小眉抬头时见到他正垂眸看着自己,他的眼皮很薄,眼尾带着一点天然的深色,此时的目光像一汪春日的水,透过长密的睫毛落在她的眼中,有种小眉说不清的专注和甜味。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段殷自从醒来之后就和以前不一样了,以前他对自己总是无奈较多,现在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她移开目光,抬手锤了一下他的胸口,重复道:“没有马怎么办?我可不要拉车。”

    然而段殷却抓住了她的手腕,将那只小巧的手包裹在自己掌心,郎朗轻笑一声,“有我在,怎么会让你干活?”

    小眉被他轻柔地握着手,觉得他的手又大又干燥温暖,连自己的手都热了起来,她去拽,居然感觉到了一阵拉扯。

    段殷居然不还她,明明是她的手。

    她转头看他,被他垂下的头发在唇鼻上拂过,长发带着一点寒松香味,像被人轻轻摸了下脸,为了防止头发落到眼中,她眨了眨眼。

    落到段殷眼中,这就是一个俏皮带羞的表情。

    在他看来小眉是爱惨了自己的,所以对自己紧追不舍,之前说是要和自己做兄弟,想来是自己逼问下羞赧的表白,做兄弟的哪有要缠着他睡一起,还要他亲手喂饭的。

    的确是亲手,指尖似乎还残留着少女唇部的柔软触感,段殷蜷缩了下手指,垂眸看着自己掌心那只为了护着自己而伤痕累累的手。

    小眉这样方桃譬李又纯良可爱的女孩子去哪里找?

    此时他已经全然忘记自己此前被她忽悠地一愣愣地,还被师弟们观摩身材的丢人事了。

    并且隐隐觉得自己之前实在是有些不知好歹。

    他因为心花怒放,薄薄的眼皮上带了一点粉色,柔声道:“白玉不在。”

    小眉:“?”

    她当然知道白玉不在,不知道段殷这话是什么意思,狐疑地看着他。

    段殷接触到她的目光居然转过了头去,一张隽秀的脸像羊脂玉滚落进了胭脂匣子。

    小眉暗自琢磨,觉得他神情有点奇怪。

    过了一会她又恍然,这不就是晚晴洲中鸟儿的样子吗?

    每年春夏晚晴洲的鸟儿总是成双入对,尾巴比较漂亮的那只鸟时常会围着另一只鸟露出这种神态。

    虽然段殷也漂亮的,但段殷不是鸟啊?

    现在也不是春天。

    直到白玉回来,小眉最终也没想明白段殷怎么了,白玉生在这里熟知地形,他在地上简单的画了一幅舆图,指着一处道:“我们在这里,北寒的最高处,只要将车推到这里……”

    段殷顺着他的指向看,是两峰的交界,中间有天然形成的下山路,长而窄,在白玉画的舆图中竟直接通往山下。

    而他们找到的这种战舆出自天华的器修之手,设计奇特,即便没有战马也不易翻车,只需要一处斜坡便能稳稳地行驶,是修士被压制的情况下最常使用的行驶工具。

    白玉接着道:“从此地下山我们就能出去,山外是一处镇子,叫两忘镇,”说道这里他忽然顿了一下,不知想到什么笑了一下。

    小眉奇怪,问道:“你笑什么?”

    白玉摇头,柔和的面容上笑意淡淡,“这个镇子还曾闹出过笑话,关于魔君宋和碧。”

    “什么笑话,说来让我也笑笑。”

    白玉却扔掉树枝,拍拍手上的灰土道,“没什么,不过是他的出身罢了。”

    他这样越发让小眉好奇,她觉得手痒,举拳锤人才能解痒。

    “他的出身我或许知道。”就在她和一脸无辜的白玉对视时,段殷忽然开口,不过眉头压低,神情不像是讲笑话。

    他们神情天壤之别,十分吊人胃口。

    小眉斗不过白玉,但不怕段殷,抓着他肩膀摇晃,“你快说,我要听。”

    段殷原本神情严肃,但被她一碰神情便肉眼可见的和缓了,长睫簌簌颤了颤,他侧眸望她一眼,道:“那好吧。”

    相传魔君宋和碧为人时曾是家中长子,宋家世代笔墨为生,宋和碧更是三岁识千字五岁能诗文,并且玉树临风,是难得一见的金相玉质,温文尔雅。

    宋家虽不是名门望族,但宋家人仁慈和善,常常拿自家的银钱粮食帮助贫寒镇民,在镇子中名声十分好,宋和碧在镇民的口中也被亲切地叫做宋家哥儿,或许是好人有好报,宋母不惑之年又诞下一女。

    宋老爷宴请全镇男女老少,庆祝幼女的出生,百岁那日,一相貌不俗白纱蒙面的算命先生路过此地,宋老爷请他为女儿算卦,可谁知先生竟沉默良久,末了竟然让宋老爷将女儿给他。

    宋家当然不能接受,算命先生也没纠缠,转身就走。

    常言道人有旦夕祸福,许是宋家福气太盛,连老天爷都妒忌了。

    伏魔之战的第十二年,天降横祸。

    魔君走到穷途末路,将一位真君的妻子当众杀死分尸,双方仇恨加剧,天华的几个长老更是主张斩草除根,杀尽魔头九族。

    宋家被修士提剑杀到家时才知道自己的挚友是魔君凡间的分家,而这些仙君们从他的家中翻出了自己的诗文。

    小眉难以置信,她的确是第一次听说这个故事,从来没想到自己的师门会做出这种事,一张稚气的脸上浮现出一种难言的震愕,“然后呢?他们把宋家人都杀了?”

    段殷沉默了一瞬,重重地点了下头。

    宋家都是凡人,且是文人,面对修士没有一个人有反抗之力,这些人杀他们比将瓷器砸碎都简单,他们将这一家连带奴仆都杀完才用了不到一盏茶的时间。

    快到参与其中的一些人都自我怀疑这一切是不是错的。

    于是有修士在屠杀中将几个年幼的孩子放走了。

    宋家的大哥宋和碧带着他们躲过一劫。

    但追杀还是没有结束,宋和碧带着几个孩子东躲西藏,孩子一个接一个因为受不住艰难死去,最后只剩幼妹。

    说道这里段殷的声音变得喑哑,“一日宋和碧去给妹妹找吃的,他的妹妹就丢了……”

    小眉狐疑,“怎么丢的?”

    段殷忽然和她对视,见她一双眸子中难掩怒火,良久后他缓缓摇头,长睫垂下遮住了一双眸子中的不忍,“这故事是从魔界传过来的,很多细节我也不知。”

    “我知道。”

    段殷转头望他,不赞同地皱了下眉,“白玉……”

    白玉却一笑,“他和幼妹躲在一处离镇子很近的山洞中,他走后被一镇民发现了,此镇民嗜赌成性贫困潦倒,以往靠宋家接济为生,宋家没了之后他便连饭都吃不上了。”

    他望着小眉,柔和的眉眼中有血淋淋的残忍,“那日见宋家小女儿独自一人便起了歹念,偷偷将她卖了。”

    小眉第一次听见这种恐怖的“笑话”,顿时感到一阵头晕目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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